《蜃楼志》序小说者何?别乎大言言之也。一言乎小,则凡天经地义、治国化民,与夫汉儒之羽翼经传、宋儒之正诚心意,概勿讲焉。一言乎说,则凡迁、固之瑰玮博丽,子云、相如之异曲同工,与夫艳富辨裁清婉之殊科,《宗经》、《原道》、《辩骚》之异制,概勿道焉。其事为家人父子、日用饮食、往来酬酢之细故,是以谓之小;其辞为一方一隅、男女琐碎之闲谈,是以谓之说。鬼怪者杳冥罔据,言兵者动关国体,言情者污秽闺房,言果报者落于窠臼。枝生格外,多有意于刺讥;笔难转关,半乞灵于仙佛。大雅犹多隙漏,复何讥于自《郐》以下乎!劳人生长粤东,熟悉琐事,所撰《蜃楼志》一书,不过本地风光,绝非空中楼阁也。其书言情而不伤雅,言兵而不病民,不云果报而果报自彰,无甚结构而结构特妙,盖准乎天理国法人情以立言,不求异于人而自能拔戟别成一队者也。说虽小乎,即谓之大言炎炎也可。...
前 言变法通议自序(1896年8月9日)法何以必变?凡在天地之间者莫不变:昼夜变而成日;寒暑变而成岁;大地肇起,流质炎炎,热熔冰迁,累变而成地球;海草螺蛤,大木大鸟,飞鱼飞鼍,袋鼠脊兽,彼生此灭,更代迭变,而成世界;紫血红血,流注体内,呼炭吸养,刻刻相续,一日千变,而成生人。藉曰不变,则天地人类并时而息矣。故夫变者,古今之公理也:贡助之法变为租庸调,租庸调变为两税,两税变为一条鞭;并乘之法变为府兵,府兵变为彍骑,彍骑变为禁军;学校升造之法变为荐辟,荐辟变为九品中正,九品变为科目。上下千岁,无时不变,无事不变,公理有固然,非夫人之为也。为不变之说者,动曰“守古守古”,庸讵知自太古、上古、中古、近古以至今日,固已不知万百千变。今日所目为古法而守之者,其于古人之意,相去岂可以道里计哉?今夫自然之变,天之道也;或变则善,或变则敝。有人道焉,则智者之所审也。语曰:“学者上达,不学...
《戏中戏》第一回 谭楚玉远游吴越 刘藐姑屈志梨园诗曰:无事年来操不律,古今到处搜奇迹。戏在戏中寻不出,教人枉费探求力。这四句诗,只为人生在世,最大者莫过于人伦,最重者莫过于夫妇。男婚女配,是人间一件大事。佳人才子偏于其中,做出多少奇文,许多异事。且说本传中一人,家住襄阳,姓谭,名士珩,字楚玉。万有在脑,一贫彻骨。虽叨世冑,耻说华宗;尽有高亲,羞为仰俯。襁褓识过人,曾噪神童之誉;髫龄游泮水,便腾国瑞之名。夙慧未忘,读异书如逢故物;天才独擅,操弱管似运神机。不幸早丧二亲,终鲜兄弟。只因世态炎凉,那些故乡的亲友,见他一贫如洗,未免罢肉眼相看,不能知重,故此离了故土,遨游四方。学太史公读书之法,借名山大川,做良师益友,使笔底无局促之形,胸中有活泼之气。一向担簦负笈,往来吴越之间,替坊间选些诗艺,又带便卖些诗文。那些润笔之资,也可餬口。只是年已弱冠,还不曾聘家室,未免伶仃孤...
卷一 散文小品 五月三十日的下午这是一个闷热的下午,这是一个暴风雨的先驱的闷热的下午!我看见穿着艳冶夏装的太太们,晃着满意的红啧啧大面孔的绅士们;我看见"太太们的乐园"依旧大开着门欢迎它①的主顾;我只看见街角上有不多几个短衣人在那里切切议论。一切都很自然,很满意,很平静,——除了那边切切议论的几个短衣人。谁肯相信半小时前就在这高耸云霄的"太太们的乐园"旁曾演过空前的悲壮热烈的活剧?有万千"争自由"的旗帜飞舞,有万千"打倒帝国主义"的呼声震荡,有多少勇敢的青年洒他们的热血要把这块灰色的土地染红!谁还记得在这里竟曾向密集的群众开放排枪!谁还记得先进的文明人曾卸下了假面具露一露他们的狠毒丑恶的本相!忘了,一切都忘了;可爱的驯良的大量的市民们绅士们体面商人们早把一切都忘了!...
序言这里是一九三○年与三一年两年间的杂文的结集。当三○年的时候,期刊已渐渐的少见,有些是不能按期出版了,大约是受了逐日加紧的压迫。《语丝》和《奔流》②,则常遭邮局的扣留,地方的禁止,到底也还是敷延不下去。那时我能投稿的,就只剩了一个《萌芽》,而出到五期,也被禁止了,接着是出了一本《新地》③。所以在这一年内,我只做了收在集内的不到十篇的短评。此外还曾经在学校里演讲过两三回④,那时无人记录,讲了些什么,此刻连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在有一个大学里演讲的题目,是《象牙塔和蜗牛庐》。大意是说,象牙塔⑤里的文艺,将来决不会出现于中国,因为环境并不相同,这里是连摆这“象牙之塔”的处所也已经没有了;不久可以出现的,恐怕至多只有几个“蜗牛庐”⑥。蜗牛庐者,是三国时所谓“隐逸”的焦先曾经居住的那样的草窠,大约和现在江北穷人手搭的草棚相仿,不过还要小,光光的伏在那里面,少出,少动,...
《小五义》第001回 颜按院奉旨上任 襄阳王兴心害人诗曰:清晨早起一炉香,谢天谢地谢三光。国有贤臣扶社稷,家无逆子恼爷娘。惟求处处田禾熟,但愿人人寿命长。八方宁静干戈息,我遇贫时亦无妨。话说襄阳王赵珏赵千岁,乃天子之皇叔,因何谋反?皆因上辈有不白之冤由。宋太祖乾德皇帝,乃兄弟三人——赵匡胤、赵光义、赵光美。惟宋室乃弟受兄业,烛影摇红,太宗即位,久后光美应即太宗之位。不想宁夏国作乱,光美奉旨前去征伐,得胜回朝。太宗与群臣曰:“朕三弟日后即位,比孤盛强百倍,可称马上皇帝。”内有老臣赵普谏奏:“自夏传子,家天下,子袭父业,焉有弟受兄业之说?一误不可再误。”人人皆有私心,愿传于子,不愿传于弟。得胜之人,并不犒赏,加级纪录。光美见驾,请旨犒赏。...
《唐钟馗平鬼传》第一回 万人县群鬼赏月世上何尝有鬼?妖魔皆从心生;违理犯法任意行,方把人品败净。举动不合道理,交接不顺人情;摇头晃膀自称雄,那知人人厌憎!行恶虽然人怕,久后总难善终;恶贯满盈天不容,假手钟馗显圣。昔年也曾斩鬼,今日又要行凶;咬牙切齿磨剑锋,性命立刻断送。话说大唐德宗年间,有一名甲进士,姓锺,名馗,字正南,终南山人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因像貌丑陋,未中头名,一怒之间,在金阶上头碰殿柱而死。谁想他的阴魂不散,飘飘荡荡来到幽冥地府,在阎君面前,将他致死的情由,从头至尾诉了一遍。阎君甚是叹惜。遂问钟馗道:“俺有一事奉烦,未知从否?”钟馗道:“愿闻钧旨。”阎君道:“阴间鬼魂俱系在下掌管。今阳间有一种鬼,说他是鬼,他却是人,说他是人,他却又叫做鬼。各处俱有,种类不一,甚为民害,惟万人县内更多。在下怜你才学未展,秉性正直,意欲封尔为平鬼大元帅,凡遇此鬼,除罪...
幻灭 一“我讨厌上海,讨厌那些外国人,讨厌大商店里油嘴的伙计,讨厌黄包车夫,讨厌电车上的卖票,讨厌二房东,讨厌专站在马路旁水门汀上看女人的那班瘪三……真的,不知为什么,全上海成了我的仇人,想着就生气!”慧女士半提高了嗓子,紧皱着眉尖说;她的右手无目的地折弄左边的衣角,露出下面的印度红的衬衫。和她并肩坐在床沿的,是她的旧同学静女士:年约二十一二,身段很美丽,服装极幽雅,就只脸色太憔悴了些。她见慧那样愤愤,颇有些不安,拉住了慧的右手,注视她,恳切地说道:“我也何尝喜欢上海呢!可是我总觉得上海固然讨厌,乡下也同样的讨厌;我们在上海,讨厌它的喧嚣,它的拜金主义化,但到了乡间,又讨厌乡村的固陋,呆笨,死一般的寂静了;在上海时,我们神昏头痛;在乡下时,我们又心灰意懒,和死了差不多。不过比较起来,在上海求知识还方便……我现在只想静静儿读一点书。”她说到“读书”,苍白的脸上倏然掠...
《赵太祖三下南唐》序宋太祖当五季扰攘,首佐周世宗南征北伐,及世宗中道而崩,孤立幼儿将不抚,至有立点检为天子议论,兵变于陈桥,黄袍加身,位登九五,亦天命所归也。不然日下复有一日,黑光相荡,天象原有异征,稽之天时则是,人事则非。当此立幼时艰之日,众将士中孰不欲国有长君?无如周世宗崩日,只有此孤幼儿耳。当宋太祖为众所推,亦尝却众请,而以周公佐相成王为心,惧此非其时。然周公为成王季父,又当国家平宁之日。宋太祖虽与世宗同事于师,然不过以异姓手足君臣,实有所不得周公之于成王也。故宋之有天下,所取之顺逆,不及于汉高,与唐太宗相俦匹耳。何也?唐于隋末而得天下,惟当初唐高祖曾事隋炀帝,而炀帝又为化及所弑,唐太宗虽诛化及与炀帝复仇,后不免取天下于隋幼主侗,是与宋皆有君臣之嫌,故唐、宋二君之逊于汉高也以此。虽然,五季之世,干戈不已,四方糜烂,其民各镇疆守土,焉得其人一而统之?原宋太祖...
《甲申朝事小纪》凡例凡例云:是编之辑,专纪崇祯宏光两朝忠节诸公,及朝野阙失,其间详略参差,随见随纪,若事已入史传者,不更赘,至文采不伦,或出诸文人学士之笔,或窃之稗官野史之余,依文直纪,不敢妄有改篡。宫女读书凡内廷选入宫女,未有名位,则曰某人女,必连其父之名为称,恐得宠后防假冒也。女初入门,选内宫之博学善书且有德行者,教之读书,先读《百家姓》、《千字文》,次及《孝经》《女训》《女孝经》《女诫》《内则》《诗经》《大学》《中庸》《论语》等书,其有志学者,随意读之。学规最严,能通者陞女秀才,陞女史,陞宫正司六局掌印。凡宫中太后后妃礼仪等事,则女秀才为赞礼官,主引礼;其宫女有罪,发落责处,或墩锁,或提铃以苦之。提铃者每夜起更二更三更四更之交四点,则自乾清门里提至日精门,回至月华门,仍还乾清门里方止,提者徐行正步,大风大雨不许避辞,其铃声远听,若四字一句之文,如曰“天下太...
《未来世界》第一节我舅舅上个世纪(20世纪)末生活在世界上。有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历史以三十年为极限,我们不可能知道三十年以前的事。我舅舅比我大了三十多岁,所以他的事我就不大知道--更正确的说法是不该知道。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笔记、相片,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他是个肤色黝黑的大个子,年轻时头发很多,老了就秃了。他们那个时候的事情,我们知道的只是:当时烧煤,烧得整个天空乌烟障气,而且大多数人骑车上班。自行车这种体育器械,在当年是一种代步工具,样子和今天的也大不相同,在两个轮子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钢管架子,还有一根管子竖在此架子之上。流传到现在的车里有一小部分该管子上面有个车座,另一部分上面什么都没有;此种情形使考古学家大惑不解,有人说后一些车子的座子遗失了,还有人提出了更深刻的解释--当时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受信任的,可以享受比较好的生活,有座的车就属于他们。另一部分...
《变形的陶醉》序小说的主人公是奥地利某小镇上的一个邮政局的女职员,名叫克莉斯蒂娜。小镇上的生活单调沉闷,邮局里的工作枯燥乏味,菲薄的薪金,寒碜的环境利的无产阶级不应当停留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而应当,缺乏生活情趣,毫无生活享受,注定了在贫困中苦熬岁月,瞻望前途,黯然神伤,突然间飞来意想不到的佳音:她的阔气的姨妈和姨夫将从美国前来。克莉斯蒂娜的生活于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丑小鸭一夜之间变成了小公主,不仅地位发生变化,吃穿用度也随之改变,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用品,高级衣衫,豪华饭店,乘车兜风,全都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克莉斯蒂娜的生活。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也顿时大变,这样令人惊愕出人意料的变化怎能不使她心醉神迷,恍若置身梦中。斯·茨威格这位善于描写心理的大师抓住这外界的变化,刻划主人公内心的骚动,写得层次分明,真实可信,足见作者认人之深。...
学画回忆我七八岁时入私塾,先读《三字经》,后来又读《千家诗》。《千家诗》每页上端有一 幅木板画,记得第一幅画的是一只大象和一个人,在那里耕田,后来我知道这是二十四孝中 的大舜耕田图。但当时并不知道画的是甚么意思,只觉得看上端的画,比读下面的“云淡风 轻近午天”有趣。我家开着染坊店,我向染匠司务讨些颜料来,溶化在小盅子里,用笔蘸了 为书上的单色画着色,涂一只红象,一个蓝人,一片紫地,自以为得意。但那书的纸不是道 林纸,而是很薄的中国纸,颜色涂在上面的纸上,渗透了下面好几层。我的颜料笔又吸得 饱,透得更深。等得着好色,翻开书来一看,下面七八页上,都有一只红象、一个蓝人和一 片紫地,好象用三色版套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