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阳1 、天才右文“三藩之乱”已经四年了,局势的演变,证明皇帝所作的“撤藩”的决定是睿智的。最初是四藩,清朝开国以后的四个异姓王。定南王孔有征早死而无嗣,剩下三藩:在云南的平西王吴三桂,在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在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名为镇守,实同割据。尤其于盘踞西南半壁的吴三桂,自从康熙元年以弓弦绞杀永历帝由榔,斩绝明祀以后,逐渐跋扈,用人则吏部、兵部不得过问,用财则户部不得稽迟,每年耗费军饷二千余万两银子,邻近数省的收入不足以供应,还要取给于东南财赋之区。“他要干什么?养那么多兵!大乱之后,悉索敝赋地征敛了百姓的脂膏,去填他的贪壑,这是公平的吗?照这样子岁糜巨饷,何时才能修水利、劝麻桑、兴文教,与民休息,出现太平岁月?”这一连串的疑问,从皇帝十四岁亲政时,就已困扰着他。...
黄昏的观前街我刚从某一个大都市归来。那一个大都市,说得漂亮些,是乡村的气息较多于城市的。它比城市多了些乡野的荒凉况味,比乡村却又少了些质朴自然的风趣。疏疏的几簇住宅,到处是绿油油的菜圃,是蓬篙没膝的废园,是池塘半绕的空场,是已生了荒草的瓦砾堆。晚间更是凄凉。太阳刚刚西下,街上的行人便已“寥若晨星”。在街灯如豆的黄光之下,踽踽的独行着,瘦影显得更长了。足音也格外的寂寥。远处野犬,如豹的狂吠着。黑衣的警察,幽灵似的扶枪立着。在前面的重要区域里,仿佛有“站住!”“口号!”的呼叱声。我假如是喜欢都市生活的话,我真不会喜欢到这个地方;我假如是喜欢乡间生活的话,我也不会喜欢到这个所在。我的天!还是趁早走了吧。(不仅是“浩然,”简直是“凛然有归志”了!)...
《树王》第一章 运知青的拖拉机进了山沟,终于在一小片平地中停下来。知青们正赞叹着一路野景,这时知道是目的地,都十分兴奋,纷纷跳下车来。 平地一边有数间草房,草房前高高矮矮、老老少少站了一溜儿人,张了嘴向我们望,不大动。孩子们如鱼般远远游动着。带队来的支书便不耐烦,喊道:“都来欢迎欢迎嘛!”于是走出一个矮汉子,把笑容硬在脸上,慌慌地和我们握手。女知青们伸出手去,那汉子不握,自己的手互相擦一下,只与男知青们握。我见与他握过手的人脸上都有些异样,心里正不明白,就轮到我了。我一边伸出手去,说着“你好”,一边看这个矮汉子。不料手好似被门缝狠狠挤了一下,正要失声,矮汉子已去和另外的人握手了。男知青们要强,被这样握过以后,都不做声,只抽空甩一下手。...
《一枕奇》第一卷 打关节生死结冤家 做人情始终全佛法诗曰:得失微茫莫强优,况从秘密创权谋。功名纵夺乾坤巧,富贵还贻孙子忧。大物每教明似镜,至公何取曲如钩。将军猿臂夸三捷,终向东陵讳故侯。凡人一饮一酌,莫非前定,没有可强求得来的道理。纵有因求而得,也是他精神坚定,福力应之,就是不去求,也应该得。所以道“前定”二字,冷淡了许多觊觎的念头,销磨了许多爆燥的手脚。世人每因求而冀得,因得而妄求,直到后来收煞不住时节,方始叹悔,这也迟了。譬如做生意的人,拿了自家本钱,也要等他运气亨通机缘凑巧,不论在守走水,整千论万来赚银子,若是时运不通,缘法不凑,要赚三厘粉分,费了偌大精神,还不能勾。莫说赚三厘米,连那自家本钱,还有折得精空的。况乎“功名”二字,关系尤大,享用尤奢。一个穷秀才,不上半年之间,中了举人进士,就去带纱帽坐堂,宰百官,治万民,耀祖光宗,封妻荫子。这个岂是可以侥幸得来...
《冰鉴》第一神骨语云:“脱谷为糠,其髓斯存”,神之谓也。“山骞不崩,唯石为镇”。骨之谓也。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论形骸,文人先观神骨。开门见山,此为第一。文人论神,有清浊之辨。清浊易辨,邪正难辨。欲辨邪正,先观动静;静若含珠,动若木发;静若无人,动若赴的,此为澄清到底。静若萤光,动若流水,尖巧而喜淫;静若半睡,动若鹿骇,别才而深思。一为败器,一为隐流,均之托迹于清,不可不辨。凡精神,抖擞处易见,断续处难见。断者出处断,续者闭处续。道家所谓“收拾入门”之说,不了处看其脱略,做了处看其针线。小心者,从其做不了处看之,疏节阔目,若不经意,所谓脱略也。大胆者,从其做了处看之,慎重周密,无有苟且,所谓针线也。二者实看向内处,稍移外便落情态矣,情态易见。...
《孩子王》一一九七六年,我在生产队已经干了七年。砍坝,烧荒,挖穴,挑苗,锄带,翻地,种谷,喂猪,脱坯,割草,都已会做,只是身体弱,样样不能做到人先。自己心下却还坦然,觉得毕竟是自食其力。一月里一天,队里支书唤我到他屋里。我不知是什么事,进了门,就蹲在门槛上,等支书开口。支书远远扔过一支烟来,我没有看见,就掉在地上,发觉了,急忙捡起来,抬头笑笑。支书又扔过火来,我自己点上,吸了一口,说:“‘金沙江’?”支书点点头,呼噜呼噜地吸他自己的水烟筒。待吸完了水烟,支书把竹筒斜靠在壁上,掸着一双粗手,又擤擤鼻子,说:“队里的生活可还苦得?”我望望支书,点点头。支书又说:“你是个人才。”我吓了一跳,以为支书在调理我,心里推磨一样想了一圈儿,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就笑着说:“支书开我的玩笑。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只管派吧,我用得上心。”支书说:“我可派不了你的工了。分场调你去学校教书,明...
《大暴光》前言《大暴光》,又译《暴露》,是克莱顿继《升起的太阳》之后推出的一部作品,从一家高科技公司在与另一家公司合并过程中发生的一起性骚扰诉讼案着手,层层深入地揭露了在资本主义商业竞争中,一些权势人物为攫取巨额利益,不惜采用欺瞒手段,甚至诬陷无辜的卑劣行径。作者还尖锐地指出了性骚扰这一社会现象的社会实质:“性骚扰与权力有关”,是上司向下属展示其权力,并利用职权满足个人心理、生理欲望的罪行。作者在书中对现代化的电脑科技作了异常精彩的描写。克莱顿的作品除了我国读者所熟悉的《侏罗纪公园》、《升起的太阳》外,还有《安德洛墨达品系》(又译《天外细菌》)、《食尸者》、《神秘之球》、《终极人》等。本社已购得其6部作品的中文出版权,计划于今年陆续推出,以飨读者。...
《陈忠实文集》害羞害羞一轮到王老师卖冰棍儿。小学校大门口的四方水泥门柱内侧,并排支着两只长凳,白色的冰棍儿箱子架在长凳上,王老师在另一边的门柱下悠悠踱步。他习惯了在讲台上的一边讲课一边踱步,抑扬顿挫的讲授使他的踱步显得自信而又优雅。他现在不是面对男女学生的眼睛而是面对一只装满白糖豆沙冰棍儿的木箱,踱步的姿势怎么也优雅不起来自信不起来。王老师是位老教师,今年五十九岁明年满六十就可以光荣退休。王老师站了一辈子讲台却没有陪着冰棍箱子站过。他在讲台上连续站三个课时不觉得累,在冰棍儿箱子旁边站了不足半点钟就腰酸腿疼了。他站讲台时从容自若有条不紊心地踏实,他站在冰棍箱子旁边可就觉得心乱意纷左顾右盼拘前紧后了。他不住地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其妙莫名,教了一辈子书眼看该告老还乡了却卖起冰棍儿来了!...
《顾城诗全编》一九六四年松塔松枝上,露滴晶光闪亮,好像绿漆的宝塔,挂满银铃铛。杨树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睁开了一只眼睛一九六八年黄昏猛烈的北风,吹散了人们淡薄的脚印;太阳落山了,世界像是一幅巨大的剪影。烟囱烟囱犹如平地耸立起来的巨人,望着布满灯火的大地,不断地吸着烟卷,思索着一种谁也不知道的事情。1968年9月星月的来由树枝想去撕裂天空,但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塔和晨洁白的塔呵,围着绿色的腰带,像一枝春天的竹笋,在召唤满天蓬松的云彩。这是一个美丽的晨景,到处都悬着露水,像无数儿童的眼睛。在湿湿的霞光里,水光映着铜铃,铃响伴着和风。在云雾消散的松林里,回荡着啄木鸟工作的歌声。1968年天白云是天的雪山;碧空是天的海洋;阳光是天的熔岩;阴霾是天的煤矿;星团是天的城市;流星是天的车辆;天上的一切只能遥遥相望,所以天是幻想的家乡。...
《杜骗新书》第一类 脱剥骗假马脱缎江西有陈姓,庆名者,常贩马往南京承恩寺前三山街卖。时有一匹银合好马,价约值四十金。忽有一棍,擎好伞,穿色衣,翩然而来,伫立瞻顾,不忍舍去,遂问曰:“此马价卖几许?”庆曰:“四十两。”棍曰:“我买,但要归家作契对银。”庆问:“何住?”棍曰:“居洪武门。”棍遂骑银合马往,庆亦骑马随后。行至半途,棍见一缎铺,即下马,放伞于酒坊边,嘱庆曰:“代看住,等我买缎几匹,少顷与你同归。”庆忖:“此人想是富翁,马谅买得成矣。”棍入缎铺,故意与之争价,待缎客以不识价责之,遂佯曰:“我把与一相知者看,即来还价何如?”缎客曰:“有此好物,凭伊与人看,但不可远去。”棍曰:“我有马与伙在,更何虑乎。”将缎拿过手,出门便逃去。缎客见马与伙尚在,心中安然。庆待至午,杳不见来,意必棍徒也,遂舍其伞,骑银合,又牵一马回店。缎客忙奔前,扯住庆曰:“你伙拿吾缎去,你将焉...
《黄绣球》第一回 论房屋寓民族主义 叙天伦动巾帼感情话说亚细亚洲东半部温带之中有一处地方,叫做自由村。那村中聚族而居,人口比别的村庄多上几倍,却推姓黄的族分最大,村前村后,分枝布叶,大都是黄氏子孙。合村之中,物产丰盈,田地广阔,所出的人,不论男女,也都文文秀秀,因此享惯现成的福,极怕多事,一向与外村人不通往来。外村人羡慕他村上富饶,妒忌他村上安逸,晓得他一村人的脾气,就渐渐想出法子来联络,又渐渐拿起手段来欺侮,弄得自由村全无一点自由乐趣。这且不在话下。单表他村上有一人,名叫黄通理,此人约莫三十几岁,很出过几趟门,随处考察,觉得自家村上各种风物,无一不比外面强,却无一能及外面光彩,想来想去,不懂什么原故。要讲读书人少,眼见秀才举人,比村上的狗子还多;要讲做官人少,眼见红顶子、蓝顶子,用巴斗箩担也就量不清,挑不完;要讲种田经商的人少,眼见田户完粮,却为皇家一宗大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