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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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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上搓起来。她搓着说着:“席眼神!席眼神!孩子魂掉你去寻!半夜黑地送来魂。”她搓着念着,声音慢慢小下来,孩子也慢慢地入睡了,沙岗上渐渐地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声清脆凄婉的唢呐声,在一棵老柏树下响起来。这是蓝五吹的。
  唢呐刚一响,王跑就骂着:“蓝五,你吹啥哩!人心里像棍子戳一样,倒有心思吹!……你要是嘴痒,去树上磨磨!”
  蓝五慢腾腾地说:“我咋看着这会儿得吹吹呢。”
  李麦这时站起来说:“跑!叫蓝五吹吧!人都快憋死了!叫他吹吧!”
  春义也说:“反正大家也睡不着觉。吹吧!”
  几个小伙子跳起来了,他们喊着说:“吹!拣最热闹的吹!吹他一夜!”
  蓝五看大伙突然像疯了一样喊着叫着,他含着泪拿起了唢呐。他知道乡亲们的苦闷和忧郁,他知道他们的绝望和痛苦。唢呐悠扬热烈的声音响起来了!它奔向夜空,奔向水而,它像一支火把,喷吐着光明和信心的火焰;它证明这个孤岛并不是一个死寂的世界。



第九章  水上婚礼

    蒋介石扒开花园口,
    一担两筐往外走,
    人吃人,狗吃狗,
    老鼠饿得啃砖头……
     ——黄河民歌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黄河水依旧在遍地横流着。人们在沙岗上,已经过了六七天了。开始从家里带出来的一点米面,早已吃完了,后来就打捞水中的麦子煮麦籽吃。麦子慢慢也捞不到了,麦籽也发了绿芽,眼看着各家的锅快要吊起来了,大家才着实焦急起来。
    大群大群的人流开始逃荒了。一条条木筏上挤着逃难的人群,经由沙岗下往西边撑着,据说寻母口有了新的渡口。过去寻母口就是通往许昌和洛阳的大路。
    李麦前两天就劝大家逃荒去,可是大家都不吭声。早晨,陈柱子家两口搭上一家亲戚的筏先走了,李麦又劝大家说:“等是没指望了。看起来这黄水三个月两个月难退下去,就是退下去,房子倒了,家具丢光了,一时也难种成庄稼,要走咱们赶快走,趁现在还能走得动。再耽误两天,人饿透了,说走不动就真走不动了。有腿就能顾嘴,没有腿就完了。”
    徐秋斋老头也说:“走就走吧!能逃个活命就逃个活命。要走咱们一块走,大伙有个帮扶。你们只要能把我带到洛阳,我就是摆个卦摊,也能顾几口人。”老头可怜巴巴地说着。李麦说:“大叔,你放心,凭怎么说我们也不能把你丢下。”她又问海老清的老伴说:“嫂子,你准备咋办?”
    老清婶说:“你们要走你们先走吧,俺得等着爱爱她爹。半个月了,连个影息也没有。我昨晚上又梦见他了,他在水里撑了条船……”她说着哭了起来。
    春义是海老清的亲侄儿。他说:“大娘,俺大爷是到漯河出官差去了。漯河没涨水,你不用操他的心。”
    老清婶说:“你说得可好。他万一要是回来,又找不到俺们娘仨,他心里啥味?这一家人不零散了吗?”
    李麦说:“咱过去寻母口,先到漯河,大伙帮你找。”王跑说:“你等不起了!再过两天你想走路也走不动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能逃个活命比饿死在这里强。再说现在人手多,天亮也会撑筏,叫你自己走,你还走不出去哩。”
    李麦又问长松:“长松,你和杏商量了没有?你们打算咋办?”长松说:“只要大伙不嫌我人口多、拖累大家,我还有啥说的。”杨杏忙接着说:“俺这四个大的都能跑路,就这一个小的,我抱着他。只要孩子们能逃个活命,将来长大成人,忘不了他们的伯伯叔叔……”她乞求地说着,眼泪已经在眼圈里转了。
    大家商量定以后,决定明天动身。要先摽个大筏。王跑是木匠,他领着天亮、春义、蓝五和长松几个,到村里捞出几根大檩条,接着就动手乒乒乓乓地钉起来。
    女人们收拾着东西,整理着扁担箩筐,忙忙碌碌,这个小孤岛上顿时显得有点生气了。特别是小孩子们,他们一听说要走,立刻喜笑颜开。长松家的小建用根麻绳束在腰里,学着大人要上路的样子,他的妹妹小响,老早就把个大公鸡抱在怀里,好像马上就要走的样子。王跑家的小儿子黑旦,骑在他家的驴子身上,也好像马上要披挂出征了。



    半晌时候,从赤杨岗村南一片黄水波浪中,驶过来一条小船。初开始,人们还只当是逃荒的,后来小船直向沙岗撑来,才引起大家的注意。船渐渐靠近了,人们清楚地看到:撑船的是个老汉,有五十多岁年纪,船上坐着个大姑娘,蓝底白花布衫,浅蓝布裤子,虽然都是土布,却洗得干干净净,不大像逃荒的样子。她头上梳着条大辫子,辫根和辫梢,都缠了大红颜色的绒绳。姑娘脸朝里坐着,把头几乎低在胸脯前。
    小船驶到沙岗东岸,看着靠不上岸,就又向木筏撑来。王跑说:“这是哪一出戏!黄水遍地还走亲戚?”
    蓝五说:“给你送来一篮粽子就好了。”
    那个撑着小船的老汉老远就喊着:“这是赤杨岗的爷们吧!”王跑说:“是啊。过来吸袋烟。”
    王跑话音刚落地,只听见叮当一声,春义把斧子撂在筏上,一路小跑回沙岗上了。
    老汉把船靠近筏上,恭敬地问:“我打听个人:春义家在这上边吗?”
    天亮说:“在这儿。那不是春义。”他指着快走到窝棚的春义。老汉看了一眼,“唔”了一声,那个姑娘脸像块红布,头也更低了。
    老汉思索了一会说:“咱们这里有海家的长辈人没有?”蓝五说:“大哥,有什么事你说吧!俺这几家都跟一家人一样。”那老汉客气地说:“咱都是乡亲。我是马鸣寺的,我姓马,叫马槐。我是春义他……他岳父……”他还没有说完,王跑就喊着:“知道了!知道了!请过来,请过来。”长松、天亮也忙着打起扶手,拢稳小船,把马槐和那个姑娘接上筏来。
    那个姑娘叫凤英,就是马槐的女儿,春义的未婚妻子。马鸣寺离赤杨岗比较远,两个村的人互相都不认识。春义还是在赶会时见过马槐一面。马槐那天正在牛市上买牛,别人悄悄地指给他看,他才算有点印象。至于凤英,今年已经长到十八九岁了,春义一次还没见过她。只听过一个表嫂说,那闺女长得不错。
    春义毕竟是年轻人,记性强,刚才他老远看着小船上的人,就觉得有点像丈人马槐。小船越撑越近,他的心也咚咚地跳起来,等到马槐张嘴一说话,声音他记得更清,所以脸一红,羞得他丢下斧头跑了。
    春义是细心人,他已经想到了八八九九,准是老丈人把未婚妻子送来了。他想着自己没有了爹娘,大爷海老清不在家,大娘这些天心不静,说话颠三倒四。他想着只有叫李麦大婶来接待客人了。
    李麦正在刮一根扁担,春义走过来红着脸说:“婶子,你快去吧,有客!”李麦放下手里的刨子说:“哪里客呀?”春义结结巴巴地说:“马……马……马鸣寺的客来了!她……她……她爹来了!”李麦一时还没理出头绪,爱爱在一边忙喊着说:“婶子,马鸣寺是俺春义哥他老丈人家。他老丈人来了!”
    春义又急忙擦着汗说:“她……她也来了……”也不知是着急,还是激动,春义的眼泪都憋出来了。
    “唔!——”李麦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全明白了。她扑甩着手说:“这连口茶也没有!”她对爱爱说:“赶快叫你长松嫂子烧点水!”她掠了一下头发,正要去迎接,王跑领着马槐和凤英已经走到窝棚跟前来了。
    李麦忙迎上前说:“这是……‘亲家’吧?”她把“亲家”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自己的眼圈先红了。
    王跑对马槐说:“这是春义他婶子。”马槐说:“啊!叫你们都操心了。”他又对女儿说:“凤英,这是你婶子。”凤英低着头,轻轻地叫了声“婶子!”正要跪下叩头,李麦一把把她拉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闺女!这是啥时候!哪有那么多礼数!就这样,咱娘儿们的命还不够苦吗!”李麦就说了这一句话,凤英眼中两行泪,“唰”地一下子流出来了。才开始还是抽抽咽咽,拉着便伏在李麦身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马槐在一边掉泪,王跑在擦着眼睛,杨杏、爱爱、雁雁和玉兰等几个闺女都在旁边伤心地哭起来。
    李麦先止住了泪,她苦笑着说:“咦!咱们今个儿是干啥哩!大小是个喜事啊!”她又吩咐爱爱说:“爱爱,把你新嫂子领到你家窝棚里,打盆水先洗洗脸,我跟你大爷说会话儿。”凤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叫作“嫂子”,她忽然感到自己成“大人”了。
    李麦把马槐领到窝棚里,找了个破风箱请他坐下,杨杏端来了茶,也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几片茶叶,从碗里还冒出一股香味。
    李麦说:“亲家,这就没法说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太不像样了。”
    马槐说:“亲家,你千万别张罗。什么都别说了。如今黄水遍地,人命都保不住,还讲究啥哩。我来就是和你们说说,凤英从小就没娘了,两个哥哥也早跟我分开锅了。如今兵荒马乱,黄河又叫蒋介石扒开了口子。她今年十九岁,春义也二十多了。要说他们这亲事也早该办了,那两年我想叫孩子在家给我做碗饭,耽误着没有办。眼下这么大的灾,谁知道啥时候才能遇到一块?所以我才把她送来了。……”马槐说着又掉了泪。接着他又说:“春义这边呢,就他一个人。虽然二十多了,再说也是个孩子!亲家!全仗你们!凤英不懂事,你们该说就说,该骂就骂!权当代我管教……”
    李麦说:“亲家,既然你把孩子送过来了,你就放下这一百条心。俺这十来户人家,说的是分门立户,其实跟一大家人一样。不管在家在外,都会互相照顾。另外,春义是最老实可靠一个孩子了。俺这一个庄子没有人不说这个孩子品行好。如今图什么?图房子,房子倒了;图地,地冲了;还不就是图个人。春义这孩子能靠得住。亲家,说心里话,你把闺女送来,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春义总算能成个家了。
    马槐说:“这是应当嘛。”
    正说着,徐秋斋和老清婶也过来了。徐秋斋是特意来陪客的,老清婶是春义的亲大娘,李麦让她来和马槐见见面。
    趁着他们来陪客人说着话,李麦急忙抽身出来。她找到长松和蓝五。她说:“长松,你们看今天这个事儿咋办哩?我是没有一点经验。人家把闺女进来,也不能连顿饭也不留啊!另外,人家把闺女进来,是算童养呢?还是就势上上头,成亲算了?”
    长松说:“饭好说。我家还有个老母鸡,杀了算了。反正现在这大水遍地,谁也不会笑话。就是这上头?……你问问徐大叔,总得选个日子,这是他们一辈子的事。”
    蓝五说:“你别找他了。一找他,他准得说二十四个忌讳。现在啥时候,还纺细线哩。叫我说趁人家爹在这儿,今天就办,别的没有,响器有,我给孩子们吹吹!”
    李麦说:“我也这么想,今天就办。要不都那么大了,人前人后他们说话没法说,吃饭没法吃,路上也不方便。我看就这么办吧。”
    李麦又到河边找着了春义。春义刚洗罢了农裳。一件白布小褂在一条绳上晾着,他光着个脊梁,呆呆地坐在斜坡上,等着把褂子晾干。李麦把今天要办喜事的打算和他说了说。春义说:“婶子,你只管当家吧,你说咋办就咋办。我爹我娘不在了,你就是……”这小伙子低着头没说出来。
    李麦看了看绳上晾的小褂,又看了看他穿的破鞋子说:“你也没有双新鞋?”春义把脚往后缩了缩说:“就这吧,谁看见呢。”李麦说:“天亮还有一双新鞋,在我那个蓝包袱里,等会儿我叫嫦娥取出来给你换上。”李麦说着就要走,春义又喊住她说:“婶子,恐怕得给人家爹准备顿饭吃罢!”李麦说:“准备了。”春义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和天亮到河里摸两条鱼。”李麦说:“也好,只要你们能摸到。”她说着走了没几步,回头见春义已经挽起裤脚下到水里了。李麦又感动又好笑,她想着:平素看着这孩子腼乎乎的,谁知道也长个心眼了。
    李麦回到窝棚里,又给马槐添了碗茶。她开口了:“亲家!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你把孩子送来了,我们大家都从心里领这个情义啦。可是孩子们都大了,马上又要逃荒上路走。就这样不明不白跟着我们逃出去,孩子们不方便,你也不放心。因此我们商量,今天就给凤英上上头!如今咱们是什么话也不说了,要不是日本鬼子打来,要不是蒋介石扒开黄河,任凭我们再穷……,也不能这么简单办。如今连三尺红头绳也没给凤英买,这……这……这……”李麦还没有说完,马槐站起来感动地说:“亲家!什么也别说了。你太清楚了,我心里话,你算替我说完了,咱就这样办。”
    徐秋斋插话了,李麦老害怕他老糊涂了,又说他“黄道吉日”、“黑道忌日”那一套。可是徐秋斋老头今天还算懂事,他说:“好。三、六、九日,大吉大利!今天正是初九,再好的日子也没有了。就今天办吧。”

                             三

    窝棚下,杨杏和裴旺媳妇正在给凤英梳头盘髻。李麦走过来。李麦仔细地看着凤英,只见这个姑娘,两条秀眉,斜插入鬓,一双大眼,黑里透亮,笔直鼻子,两片薄嘴唇,看去是个灵巧人。凤英头发好,盘了个髻足有七寸盘子那么大。杨杏正发愁没有一只簪子,正好李麦走进来。她说:“婶子,投有一只簪子,咋办?”李麦说:“有。”说着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铜簪子说:“给!用这个别上。”杨杏接住簪子说:“你的头发怎么办?”李麦说:“我有办法。”说着就地掐了根荆条,用手捋了捋,插在自己头上。
    凤英是新媳妇,低着头任她们摆布不敢说话。可是她心里对这个说话爽朗的婶子,表示着深深的感激。
    唢呐响起来了。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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