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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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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说:“你得把这肉猴化掉了!没有好药还行。”
    褚元海说:“好。随你。”说着掏了三十块钱给了老头。他又问:“老先生,你在哪里住?”
    老头说:“我就在河边龙王庙下坡住。我姓徐,叫徐秋斋。”
    看热闹的人都说:“这是算卦的老徐先生,没有错。”
    褚元海又看了他一眼说:“啊!算卦的。”
    徐秋斋说:“我家祖传三代兽医。现在是流落这里了。”褚元海说:“好,好,好。你可别把我这匹马治死了!两千块钱。”
    徐秋斋说:“那你把马牵走,我赔不起。”
    褚元海说:“呔!你就治吧!我听人家说过这‘走马猴’的厉害!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
    徐秋斋说:“长官,没有金钢钻,也不敢揽你这细瓷器。你放心吧!”
    褚元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老先生,我有眼力,我知道你行!”
    说罢,叫两个护兵备好大黑骡子,骑着骡子回马牧集了。
    褚元海走后,徐秋斋把那匹马牵到龙王庙。王跑忙迎上来说:“大叔,吓死我了。现在怎么办?”
    徐秋斋说:“提壶凉水!”
    王跑去庙里提了壶凉水,徐秋斋捉住马耳朵就往里灌水。那马因为耳朵里痒,一动也不动地让人给他灌。灌了一会,把那只蛐蛐冲出来了。那匹马这时也不踢了,也不跳了。第二天,徐秋斋找了些草根、树皮、锅底灰拌在一块,用石头捣了捣,找了块白布摊上,糊在马耳朵后边。到了下午,褚元海两个护兵来看马了。这时马已治好。徐秋斋把糊的“药”取了下来。又收了他五块钱药钱,并且交代三天内不能饮凉水。那两个护兵千恩万谢地把马牵走了。
    两个护兵走了以后,徐秋斋把三十五块钱交给王跑说:“给吧,你的驴价!”
    王跑感动得又想哭又想笑。他说:“大叔,我只要三十块,这五块钱你去买几顿好饭吃吧!”
    徐秋斋说:“我不图这个!”说罢只拿了一块钱说:“这就够我喝两顿羊肉汤了。”说罢他又交代王跑说:“不要给天亮他娘讲,黑旦他妈也不要讲!”
    王跑说:“大叔!我知道,你放心。”


第十三章  黑色的春天

                                       太阳出来红彤彤,
                                       为穷为苦当矿工。
                                       三年干得两毛钱,
                                       腰杆累成一张弓。
                                                 ——民歌

                                 一

    九尽春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杨花落地了,杏花开放了,柳枝在温暖的春风里飘舞着。黄河水淹没过的荒村野滩上,土地开始变得松软起来,长出来的不是庄稼,而是一棵棵像箭似的芦苇嫩尖芽子。这里成了芦苇的世界。它占据了几乎所有的荒野水滩。偶尔有几株红蓼和青蒿,长在破落的荒村断垣残壁下,把这些荒村点缀得更加荒芜、凄凉。
    去年秋天,有些村子没有逃荒出来的农民,他们恋着家乡,恋着土地。黄河水落下去的时候,荒野里露出一片片乌黑的土地,他们就拚命开垦着这些荒濉,把像生命一样宝贵的麦种,撤播在龟裂的土地上。麦苗出来了,麦苗盘根了。然而就在今年的三月,黄河“桃花汛”下来了,一场黄色泥汤冲下来,麦子被淹没在地里。农民们播种着麦子,播种着希望,收获着叹息,收获着眼泪。
    没有气象预报,也没有汛情预报。农民们不认识黄河,不知道她的脾气和性格。他们辛辛苦苦地向土地里种着庄稼,又茫然地看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冲来的黄水。他们只悲叹着:“龙王爷又在这里跑马了!”
    “桃花汛”过后,逃荒的人更多了。麦子被淹了,人们断绝了最后一线希望。寻母口天天涌进大批的逃荒人群,河堤上全住满了衣着破烂的难民。饥饿像旋风似地袭击着这个渡口。树皮被剥光了,雪白光滑的树干站立在路旁,像没有穿裤子一样,害羞地瑟缩着。树叶被捋光了,树枝像过错了季节一样,从春天又回到了冬天。
    最惨的是那些掉在黄河淤泥里的人。
    解冻以后,黄河滩里一块块酱红色的淤泥开始发软丁。这些淤泥滩上硬下软,有的三四米深,脚踩上去好像踩在橡胶上一样,可是只要一脚陷进去,就别想拔出来。越挣扎越往里陷,越陷越深。有的人陷进去全身没顶,有的人陷进去只露个头活活被憋死。
    寻母口南边的乱流河滩里,这些天来已经摆着一片人头。这些人有的是逃荒过路的,有的是去挖芦根的,他们被陷在泥滩里,发出凄惨的呼叫。可是谁也无法到跟前去救。他们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交代着自己死前要嘱托的话。……
    成群的老鸦在天空盘旋着,时而飞下啄食着这些尸体的眼珠和耳朵。偶而有几条饿得发疯的野狗,也向泥滩里跑去,想和那些老鸦争夺“食物”。可是这些野狗没有翅膀,它们也被陷在淤泥里。狗的尸体对着人的尸体,构成了一幅幅惨绝人衰的图画。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文明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这时候天上已经飞着双引擎的飞机,地上跑着舒适的小轿车,电视机已经在前一年进人了人们的家庭。而帝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却把这里变成了原始社会。这些凄惨的景象,对人类文明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这是整个人类的耻辱!

                               二

    在寻母口一所砖房院子里,大门口挂了个招牌,上边写着“福昌洋行”四个字。这就是“东亚株式会社”设在寻母口的分支机构。海骡子是这个洋行的经理。
    吃罢早饭,王尾巴到柜房对海骡子说:“老陆来了,在门外。”海骡子说:“啊,请他进来。”不一会儿,王尾巴领着个三十多岁的人进来了。他瘦刮骨脸,八字眉,长鼻子,嘴巴向外凸出着,脸上还有几颗浅麻子。这个人乍一看去很温厚善良,两只眼睛却亮得森人,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不时露出一股凶残的光芒。不过他好像自知这种凶像不宜外露,经常把眼皮麻搭着,一般人看不出来。
    这个人就是陆胡理。是赤杨岗一个外来户。他爹原是老二区局子里的一个局丁,后采被海骡子他爹雇到他家作看庄稼的庄户头,民国九年大旱灾,乘机买了十几亩地,就在赤杨岗落了户。后来因为铸造假铜元,被逮捕下到监狱里,一直住了十几年,后来病死在监狱里。
    陆胡理自小精明能干,读了几年私塾,又学会了织袜子的手艺。每大挑个织袜子机器,串乡走村。他爹被下到狱中后,他跑着送饭送衣裳,递呈子写状子,渐渐和衙门里的人混得挺熟。他虽然没有把他爹保释出来,却通过衙门里的熟人,弄了个在镇上收屠宰牛羊税的差事。
    陆胡理不像他爹一说话两瞪眼,三句话不投机就想打架。他为人勤快,说话和气,又爱给人跑个小腿,所以在赤杨岗比他爹混得还响。前年他通过请客送东西,把土地勘丈员弄在手里,赤杨岗几家地主就对他另眼看待起来。农民们也和他来往,因为他这人说话和气,又没架子,小大人都看得见,腿快嘴勤,说不定遇到什么事还得央助他。
    发水以后,陆胡理跑到县里。丧而上是逃荒,实际上他另有主意。大水冲到县城那一夜,商店里的人都跑到城墙上去了。他连夜撬开了七家商店的大门。
    头一家是个金银首饰楼。陆胡理撬开大门进去以后,只见银匠用的砧子、锤子摆在柜台上,玻璃首饰盒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挂。他翻箱倒柜,掀床摸墙,半盒火柴划空了,也没有找到什么首饰。最后只得把一杆白铜水烟袋曳在腰里跑了出来。
    第二家是个京货店,陆胡理将门拨开进去以后,只见大件东西都收拾起来了,只剩下些拆开的秣子、毛巾、颜料和两包绣花的丝线还摆在货架上边。陆胡理拿着颜料筒摇了一遍,挑了十几桶值钱的颜料,用包袱包起来,连同两包袱丝线绑在身上,溜出来送到自己住处。
    他一连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大碗凉水,听着鸡子还没有叫,就又下夜走了。他一连又撬开几家商店的门,也没找到什么贵重东西。最后他翻墙跳到一家叫作“吕家漆店”的大院子里。这“吕家漆店”本是县里有名的一家大行,专门从山里采购生漆往上海一带运销。陆胡理想着:砍倒大树有柴烧,纵然没有别的东西,扛走两桶漆也值几十元。陆胡理翻墙进去以后,直奔柜房屋,谁知道还没有走上两步,从堂屋下边柱子旁,忽地窜出一条大黄狗来。这条狗一色黄毛,三尺多长的身子,嘴叉子张开有半尺来长,看去就像一个牛犊子,看到陆胡理就拚命扑过来。陆胡理猛地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家漆店还养着一条大黄狗。他想从地下摸块砖头砸它,这时院子里已经是半尺深的黄水,连个图坷垃也找不到。他一边倒退着,一边脱了小褂向狗抡打着,谁想那条狗凶猛异常并不害怕,仍然扑上扑下向他咬着,把个小褂也撕破了。
    陆胡理想:真倒霉,遇上这个龟孙东西。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个小褂也撕破了。陆胡理想走,那条狗截住他拼命咬着也走不了。陆胡理用两只手攉着地下的水,向那条狗脸上攉,那条狗野性发作,冲着飞溅的水花,向他更凶猛地跳着咬着。
    正在这时候,陆胡理却猛地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是他爹从前教他的。他爹从前当局丁、当庄户头,经常下夜捕人,又偷鸡摸狗。对付狗他有一套经验。陆胡理站起来将身子贴着墙,解掉裤腰带,将裤子往下一褪,爬在地上,屁股朝着狗,猛地跳着往后退着,直向那条狗逼来。那条狗正在狂吠,忽然看到长着一个大白头两条长腿的东西向它跳来。它不知道这是什么野兽,吓得唧咛一声,夹着尾巴向后院子里跑了。
    陆胡理穿上衣服,系好腰带,却不敢久恋,他害怕这条狗再跑回来,只得又纵身上墙,跑到街上。
    到了一家绸缎庄的门口,陆胡理贼心不死,他又走不动了。这家绸缎庄大门没有上锁,是从里边倒插着门。他从下边踹了几下,门便踹开了。他到里边看了看。货架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却发现一个木楼梯,就悄悄地摸着梯子爬上楼去。
    陆胡理爬到楼上后,发现楼上放的都是还没有解捆的布匹和绸缎大包。他抱了一捆试了试,分量太重他扛不动。他又往前边摸,发现两个白布包袱,里边都是剪开的零匹绸缎。他想着:就把这些零的背走吧!他刚往前跨了一步,脚下边踩住个软烘烘的东西。就在这时候,他的一条腿被抱住了。
    原来这家绸缎庄的人并没走完,还剩下个老伙计在楼上睡着看门。那老头抱住他的腿就喊:“有贼了!有贼了!”陆胡理一听有人,拔腿就想跑,那老头拦腰从后边将他抱住,死活不放。陆胡理甩了几下子,没有把老头甩开,老头还在拚命地喊叫,这时他就一低头,把那个老头的手背上咬下一块肉来。老头“唉哟”了一声,一松手,他就抓了个包袱,顺着楼梯滑下来跑了。
    当天夜里天不亮,陆胡理就把这些抢来的东西,塞在风箱里和一个破麻袋里,装扮成逃荒的样子,挑着两个筐、一口锅上开封城去了。他准备把这些东西拿到开封相国寺变卖了,就在开封找个营生。可是还没走到开封,刚到朱仙镇南门外,却被汉奸队发现盘查住了,东西全部被抢走还不算,又挨了一顿柳木棍。开封没有去成,他就又折回来,来到寻母口鬼混。不过他这些经过,对谁也没有说过。他这个人有个本领,就是“守口如瓶”。多少年前的事,他能沤烂在肚子里,也决不说出去,包括他的老婆孩子在内。
    海骡子的日本洋行开办起来以后,就先替西田张罗着招募华工。他在渡口上又搭了一座大货栈,每天收购粮食、烟叶、棉花。人手不够,海骡子就想起了陆胡理。他派人四处打听他,后来王尾巴在饭铺里遇上陆胡理,就把他领了来。
    陆胡理来到后客房、看见海骡子穿着一身藏青毛呢大夹袄,戴了个黑兔皮帽子,大鼻子上架着一副宽边茶色眼镜,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手里还拿着一根花杆自来水笔。看去俨然像个阔少爷,就满脸堆笑地说:“南亭,你如今混得可真像个样子了,要是在路上我遇到你[口+拜],可真不敢认你了。”海骡子满意地笑了笑说:“老陆啊,俗话说‘官大不压乡邻’,我干的事儿再大,还敢忘了咱们乡亲。”说着递给他一支雪茄,陆胡理故意接在手里问:“这是啥东西?”海骡子说:“烟哪!”陆胡理忙说:“咦!这东西我可不敢抽,说不定得多少钱一根呢!”说罢,又规规矩矩放在桌子上。
    坐下后,海骡子问他:“发水以后,一直也没见你,你忙什么了?”陆胡理苦笑着说:“我能做什么!做生意没本钱,下力气没力气,还不是要饭。”海骡子说:“我不信。你是个有名的钱串儿,还能两手闲着?”
    陆胡理亲热地叫着说:“南亭!我真是没有啥营生。”海骡子说:“要是真没什么事干,我想给你找个事儿。我有个日本朋友叫西田,是日本国一个大资本家。在东三省开的有矿山,有工厂,他们公司想在咱这里招几千名华工,就在难民里招。可是告示贴出去几天了,也没人来报名。咱们这儿老百姓都没出过远门,胆小怕离家,我想托你经办这个事,将来工人招齐,由你监送到辽宁。反正钱不会亏你,只要把人进到,一个苦力手续费是十元钱。”陆胡理听了这话以后,心里盘算着:“怪不得海骡子这么阔气,原来他和东洋人拉上了关系。人不发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送一个苦力十块钱,送一百个就是一千块。这些论数字的买卖,是最肥的肥肉。”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南亭,你知道我这个人拙嘴笨舌,也没见过大场面。你要叫我给你跑个腿,买个东西,我能给你办。押送招募苦力,恐怕干不了。再说和东洋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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