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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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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圈说:“你别挖……挖防空洞了!干那个活是埋了没死。
  我给你想个办法,你……你拉洋车!”长松说:“一辆车子几百块,我能买得起?再说,我这脑子笨,记不住街道。也不识字,看见街牌也不知道是哪儿。”
  四圈说:“车子容易。西……西关有车行。可以租辆车,就是得……得……要个保人,我……我给你找。街道嘛!也……
  也好记。你……你……你只要先记住四条大街,还有到西上去长官部那条路,这就管……管跑车了。大部分都是大街上的商号,长官部当……当官的才坐车,去僻街小……小巷子的很少;另外,你……你……不识字,坐……坐车的识字,你用他的眼。
  再说,你还长……长的有……有嘴嘛!咳,不上半月,你就全熟了。比你耩地,扬……扬……扬场容易得多。”
  经四圈三说两说,长松心有点活动了。杨杏也说:“挖防空洞这个活太累了。每天钻在黑洞里挖,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斤麦子!要不就赁辆车拉几天试试。”小建说:“爹!我给你领路!
  我能记住街名。”四圈说:“就是,还有小建。他……他还识字!
  一个瞎子带个睁眼的,准……准行。”
  四圈和长松商量定以后,第二天就一同到西关车行。赁了一辆双蝶牌黄包车,车子拉出来后,四圈又教他怎样过警察岗楼,怎样靠右边走,怎样刹车,怎样超车。讲了半天,长松记不住。
  四圈走了以后,他就叫小建和小强坐到车子上,慢慢拉着在街上演习,整整演习了三天,才开始到车站去拉顾客,当第一个顾客问他:“到南关贴廓巷要多少钱?”他说:“拉到你随便给!”
  长松不习惯讨价还价。他总觉得干这种活,不如回家种地。
  土地对于他来说,是不要什么语言的,但是给他的报酬和快乐,要比这城市丰厚得多。


  第十九章 牛铃

  牛死了,车卖了,掂个牛铃回来了!
  一一民谣

  一

  海老清的牛车,被国民党军队抓走以后,由那个姓崔的副官押着,来在村头小学校的营部里,他们把一箱箱子弹往车上装着,又把两捆步枪往车上抬。
  老清老汉劝崔副官说:“长官,不能再装了。
  这都是铁做的物件,太重了.”那个崔副官说:“怕什么,你这么大个牛。”老清说:“长官,你别看这个牛个儿大,口太嫩,它还是个牛犊子,不能装载太多。”崔副官说;“不装了!不装了!”可是嘴里说着不装了,又抬上来两个大柳条箱子和一个大竹网篮。网篮里亡边放着炊具,下边放着大约是抢来的一副白铜香案。
  每装上一件东西,老清的心就往下沉一下。他的这辆车的车体是去年用一棵白槐树新打的,刚用桐油油过,现在被压得吱吱乱响,老清觉得格外心疼。他又端了端车杆,看来最少有七八百斤重了,可是从门里又走出来个营长太太坐在车上,老清看着她那丰满肥胖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的牛,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老清轻轻地把牛梭头放正在牛项上,像哄小孩似地用手拍着牛的脊梁,嘴里喊着:哒,哒!那牛猛地一伸脖子,牛车开始走动了,崔副官像猴子一样已经跳到车上,和那个女人挤在一起。
  跟着这辆牛车的还有个勤务兵小齐,牛车刚走出村,他也悄悄爬上车,脸朝后坐在车后尾上。
  崔副官喊着老清说:“老头,你怎么不坐上?来来,坐上来嘛!”老清说:“我不坐。我们庄稼人有个规矩.不坐重载车。”崔副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乡巴佬,太小气了。”
  老清老汉只装没听见,不过他下决心不再说什么了。车子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大路上走着,路上的国民党溃兵像一股流水似的向西撤退着:他们歪戴着帽子,倒背着枪.有的担着铁锅、油桶蹒跚地走着,有的像麻秆一样细的腿上打的裹腿带子,已经松散在脚上,骑马的军官们在旁边吆喝着,催促着。
  大约是这些军官嫌军队撤退走得太慢,他们忽然在后边放起枪来。“砰砰”的枪声在后边响起来,军官们大喊着:“老日追过来了,赶快跑!”“跑步,后边赶上!”随着枪声,大路上的尘土更加浓起来,溃兵们像羊群一样开始跑起来。
  崔副官喊着:“老头,你这牛不会跑吗?”老清说:“它会飞,可惜没有给它长两只翅膀。能拉千斤,不拉肉礅!你没有看见,牛身上已经出汗了。”
  崔副官被老清抢白了一顿,心中老大不高兴。走了一程,路边有几棵小柳树,崔副官便跳下车,折断了一棵,跳上车,去掉枝杈,狠狠地朝着小牡牛屁股上抽起来.
  这个小牡牛从来还没有挨过棍子,打了两棍,就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伸长着脖子拼命跑起来!老清在后边跑着喊着:“不敢打!不敢打!”那个崔副官却一棍跟着一棍打着,足足跑了有十来里地远,牛身上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老清老汉拼着命跑上前抓住牛鼻角说:“长官,你这是干什么,你还叫我这牛活不活了?”崔副官说:“你不能耽误我的公事!日本鬼子要是追上我们,你负责?!”老清老汉说:“那你怎么不坐汽车,不坐飞机?”崔副官说:“我今天非教训教洲你这老家伙不行!”说着拿着柳棍就耍往车下跳,那个营长太太拉住他说:“老崔,算了,算了,到许昌还得走几天哩,老生气还行。”她又对老清说着:“老乡!走吧。
  咱们坐在一个车上,就好比是一家人了,有事多商量。”
  路过一个池塘边,老清用桶打了一桶水,掂过来饮牛,那牛大概是渴得狠了,“咕冬,咕冬”,一下子把一桶水喝完。这条牛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水,可是这次喝完水后,两只眼睛仍然看着老清,舌头舔着上唇,好像还没有喝够的样子。老清又给它掂来半桶水,它又喝光了。
  晚上,车赶到五里店,天黑下来了。崔副官找了一间店房,把营长太太安顿住下,老清开始喂牛。就在他卸车的时候,才发现牛脖项上,磨破了像巴掌大那么一块皮,鲜红的嫩肉影着血,把个老清心疼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烧了一把火纸灰撤在伤处,小牛像感激似地舔着他的手。
  老清说着:“好好歇歇,明天还得上路!我不能替你,我要是能替你该多好。”
  喂了两和草,牛卧在车杆旁,老清吸了两袋烟,想合上眼睡一会儿,可是尽管跑了一天.却睡不着,因为牛还没有倒沬。
  老清平常睡觉,总是在牛开始倒沫的时候。夜里,牛铃丁当丁当均匀地响起来,牛倒沫了,老清就在这牛铃均匀的响声中开始睡觉了。可是今天夜里牛铃却不响了,老清瞪着带红血丝的眼睛,烦躁地等待着。
  “怎么还不倒沫?”老清说着走过去摸了摸牛的鼻子,牛鼻子有些发凉,上边还有些细小的水珠。
  “伤水了!”老清痛苦地说着,可是这里什么药也没有。不但平常用的中草药苏叶没有,连一块姜也难找到。
  一直等到后半夜,牛仍然没有倒沫。它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卧倒在地下,鼻子里喘着气,老清没有別的办法,把自己一件破棉袄搭在它的身上。
  天快亮时候,老清打听着附近黑龙潭村有个兽医,他想把牛牵去看看病。他到小店里去找崔副官,想和他说一下。他找到了他住的小房间,推了推门,门从里边上着。门一旁有个木格子窗户,窗户上半扇是活的,可以推开。他推开了上半扇窗子,正准备喊:“崔……”却忽然发现床上睡着两个人。营长太太那件蓝颜色旗袍搭在椅子上,吓得他急忙关住了窗子。
  房里边崔副官喊着:“那谁?那谁!干什么?”老清老汉慌得三脚两步跑出小店,到了牛跟前,他向地下吐了口唾沫,骂着:
  “他娘的,真晦气!这些人,……”
  崔副官大约是受了点惊,起床后脾气特别大。他把勤务员小齐踢了两脚.又把街上一条狗打了一石头。当老清向他说牛有病时候,他两手插着腰说:“我不管你牛有病没病,今天下午我必须得赶到临颍县。赶不到我枪毙你!”老清老汉瞪着眼看了看他,只得把一口气咽到肚子里。
  套车的时候,那条牛就是不往车辕里去。崔副官从一支枪上拔下一根探条,准备去打牛。老清挡住说:“长官,它是不会说话的东西,你不能随便乱打!”说着把自己腰带上挂的手巾解下来,包住牛梭头,那牛好像懂事似地叹了口长气,无可奈何地退进辕里。
  上路以后,牛的脚步蹒跚起来,恰巧遇上一个大坡,老清向车上央求着说:“长官,你们能下来跑几步不能!牛实在拉不动了。”勤务兵小齐不好意思地跳下车来了,那个崔副官用大衣蒙着头,只管打鼾,却不应声。
  老清看着他那装死的样子,就不再叫他了。他把一条粗麻绳拴在车辕上,自己在牛前边弯着腰背上绳,拼命向坡上边拉着。勤务兵小齐害怕推车,钻到庄稼棵里装着解手去了。
  车上边嬉笑的声音开始了。崔副官和那个营长太太在车上,一会儿你拧我一下,一会儿我掐你一下,忽然又把一根黄瓜撂在路上。老清在前拉着套绳听着,他感到恶心,他真想抽他们一顿鞭子!
  快晌午时候,路上黄土都晒得冒起烟来。后边又响起了枪声。听过来的人说:后边是逃荒的难民在抢一些散兵的枪支。
  崔副官听了,就又用柳棍子抽起牛来。那牛忍着痛像发疯似地跑了一阵,大约又跑了五六里,就在一个小土坡前,前腿一跪,一头栽在地下。
  老清老汉赶过来急忙把牛脖下边的仰绳割断,拼命抬着车杆让牛站起来,可是牛瞪着眼伸着腿,不管人怎么踢打喊叫,再也起不来了。
  老清无奈只得把牛肚带解开,把车推在大路旁边。崔副官害怕天热,和营长大太到前边村子里找饭吃去了。勤务兵小齐趁机到附近田地里偷来个西瓜。他用拳头把西瓜砸开,掰了一块给老清说:“吃一块,大叔,花边籽的,怪甜呢。”老清摇摇头说;“你吃吧。”小齐硬塞给他一块说:“吃一块,天多热哪!”老浦接住这块瓜,送到小牡牛嘴边,小牡牛睁开眼看了看,喘了两口气,又闭上眼睛。
  老清的眼圈红了。他把自己的草帽放在牛的头上,找了一棵荆梢,给牛赶着蝇子。
  一赶等到天黑,牛还是倒着气起不来。崔副官来催了两次,看着没办法,又去村子里抓差车去了,小齐在车上已经睡熟。
  老清累了一天,靠着路旁一棵柿树睡着了。到了后半夜,他醒来了,他感觉到身边一个肉呼呼的东西!急忙看了看,却原来是那条牛!那条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路上爬到他身边来,偎着他的身子卧下来,而且已经断气了。老清急忙用火镰燃着火纸察看,牛的眼睛闭上了,大眼角还挂着两大滴眼泪。
  老清哗地一下眼泪流出来了,他使劲地捂着眼睛,泪水从指头缝里向外边流着。他想起了这条牛刚买回来时的情景,他每天去锄地,小牛跟在后边,有时候故意淘气地去擦他一下,有时候偷偷地把他腰带上的毛巾衔掉。他又想起来第一次拉犁时的情景,它简直像一只老虎,跑起来几乎使老清扶不稳犁,一到地头就自动地拐回来,不偏不倚地站在垅沟里。……
  这条牛曾经给老清老汉带來了兴奋和愉快,现在给他带来的痛苦却也是如此沉重。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附近有两条狗在等待着,狗的眼睛发出绿色的光芒,在对准着这条死牛。
  “啊,原来是两条狗把它吓唬到这里!这两条狗欺负它,它才爬到我身边!”他胸中燃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他悄悄地走到车前,拿起了鞭子。就在那两条狗挪着步子快走近牛的时候,他从后边哗地一鞭子,把一条狗抽翻在地上,另一条狗夹着尾巴扭头就跑,被他赶上又是一鞭子,抽得它掂着一条伤腿狂叫着跑了。
  老清老汉的鞭子是有名的,他可以在夜间用鞭子打灭一根点燃着的火香头,他还可以用鞭子往树上抽掉一个柿子而不带叶子。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
  天明时候,崔副官从前边村子里来了。
  他喊着:“老头,牛怎么样?好了吧。”
  “……”老清老汉没有吭声。
  崔副官看了看牛,他又说:“怎么,牛死了?太娇嫩了。”
  “……”老清老汉还没有吭声。
  “赶快去找个杀坊卖给人家吧,这条牛这么肥,口又年轻,卖不少钱呢。”崔副官用安慰老清的口气说着。
  老清这时说话了,他说:“长官,你去卖吧!不管卖多少钱你花吧!在你看来,它是畜牲,你是人,在我看来,它却是人!你们知道我们做庄稼人的心吗?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把牛是当作一口人的?你们要粮,我们出粮,你们要款,我们出款,你们要差车,我们出差车,可是你们干些什么?日本鬼子来,你们一枪不还,只顾往西跑!还嫌我的牛跑得慢。结果,你把它累死了!
  ……你手里有枪,我手里只有鞭子,我打不过你。可是我心里不服你!我永远不服!”
  老清说着瞪着红血丝的眼睛,浑身颤抖着,倒把个崔副官镇住了。他嘴里说着:“这老头疯了!这老头疯了!”

  二

  半月以后,老清老汉掂着个牛铃回到老家赤杨岗时候,村子里的房屋已经完全倒塌在黄河水里,只剩下两株大杨树了。他打听着逃荒的人群都跑到洛阳一带了,到洛阳车站找了两次,仍然没有找到赤杨岗的人。后来他就在龙门南伊川县找了一家地主,给人家扛长工。当了一年多长工,已经是腊尽春回了。
  除夕这天晚上,掌柜家全家吃团圆饭。在外边上学的儿子回来了,做生意的侄子也回来了。掌柜的叫老清到堂屋席前喝几杯酒,老清喝了一杯酒,他没有动筷子吃菜,就推说头疼回到牲口屋里来了。
  他回到牲口屋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眼泪不住地流。他想着人家一家子团团圆圓吃酒过年,可是自己的一家子却连个下落也没有。他想着往年过年时候,不管手里再没钱,也要给两个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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