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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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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笑着一窝蜂似地跑了。
  李麦说:“别理他们,都不出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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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敏在大门口做着鬼脸,故意逗他们玩,李麦乘空儿爬在院子里一棵香椿树上,攀了几枝嫩一点的香椿菜。宋敏回来听见树上咔嚓咔嚓地响,仰脸一一看,见李麦爬在树上,笑着说:“大婶,你还会上树?”李麦不好意思地说:“如今老了,身子笨了,过去就是俺村头那大杨树,我也能爬上去。”她说着已经攀着树干溜到了地上。
  约莫吸一袋烟工夫,饭已经做好了。还炒了两个菜:一个香椿炒鸡蛋,一个韭菜炒豆角,还有一碟新腌的蒜苔。李麦用大碗盛了两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放在宋敏面前。可把宋敏稀罕坏了。她随:“大婶,到你家还能吃上大米饭!真是不容易。”李麦说:“我有个孩子叫天亮,过年时候,他从开封捎回来儿斤,没有吃完。我知道你们大别山南五县的人爱吃大米。”
  宋敏问:“你儿子在开封干什么?”李麦说:“在黄河上学撑船,当艄公。”
  两个人说着刚端起碗要吃饭,徐秋斋拄着棍来了。这时他已六十多岁,人也瘦了,头发也全白了,眼也花了,就是鼻子还相当灵敏。老头子爱吃个嘴,这几年请他的人也少了,就越发有点馋。所以这半条街上,不管谁家来个亲戚,待个朋友,杀个鸡、炒个菜,他总能闻到。农村里都是粗茶淡饭,一动荤腥,香味儿就飘满半个村,他总是在人家刚炒好菜时,就“闯香下马”了。不过他这个人平素常给穷人办事,嘴也会说,到谁家吃一顿饭,农民们也不在乎。李麦为人爽直大方,只要他来,好坏没空过他。因此他就成了常客。
  徐秋斋一进门就说:“天亮他娘,晒的烟叶还有没有了?给我一把。”李麦知道他不是来要烟叶,就在锅里盛了一碗饭,加了一双筷子说:“大叔!你先来吃饭,还炒了几个鸡蛋。”徐秋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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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香椿味可真鲜!饭我不吃了,我吃几口菜算了。”李麦说:“做着你的饭哩!”老头不好意思地“嘻嘻”了两声,正要坐下,这才看到宋敏。
  徐秋斋说:“这位老总是哪里的客?”李麦说:“宣传队的。就是上午在会上演新剧的。人家是个姑娘。”徐秋斋忙说:“啊!巾帼英雄!女孩子们能从军打仗,可真是难得。”吃着饭,宋敏问他:“老先生,我们今天演的戏你看了没有?’’徐秋斋说:“我看了。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日本国本来叫‘倭奴’,他如今欺负咱中国,是自取灭亡。你们那个军歌唱的好!‘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王。’这‘王’就是王道吧?……”宋敏纠正他说:“‘一齐来救亡’,是‘亡国灭种’的‘亡’。不是‘王道’那个‘王’……”徐秋斋这才恍然大悟地酷:“啊!我说呢,现在又没有朝廷了,救哪个‘王’啊!”
  李麦说:“大叔,要是天亮在家,我就想让他跟着军队当兵去。日本鬼子太欺负咱中国人了。我看咱中国人要都起来跟他们拚,不活剥了他们的皮!?’’徐秋斋说:“是啊,不过天亮是孤子,听说抽壮丁还不要孤子呢!”“老头吃得慢,李麦把鸡蛋拨在他碗里两大块。老头吃着吃着话更稠了。他从岳飞抗金兵大破金兀术的“拐子马”谈起,一直谈到秦桧设的“风波亭”,又从“风波亭”谈到天运气数。宋敏说:“老先生,你是做什么营生的?”徐秋斋说:“我是个寒士,一辈子也不走运。早年耕种几年‘砚田’,后来有病就回家了o〃宋敏说:“什么‘砚田’?”徐秋斋说:“我们这一行叫作‘砚田无税子孙耕’。’’李麦说:“大叔,不用说你那陈年古董的事了!你不就是当过教学先生嘛!”.这时,正在吃饭的小嫦蛾也插上嘴说:“俺爷爷会算卦,还40

  会送鬼!”李麦“啪”地一下在她头上打了一巴掌说:“吃你的饭,死妮子就你的嘴快。”宋敏觉得好笑。徐秋斋忙解释说:“我是‘诸葛马前神课’,都是死数推理。”宋敏说:“老先生,以后要多宣传抗日。你是识字人,多给大家讲讲时事,讲讲咱们中华民族不能作亡国奴!要坚持抗战到底。……”
  宋敏正说着,从大门外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长得五短三粗,一双细眯而灵活的小眼睛,一个长鼻子。他刚进门就喊着说:“嫂子,我用用水桶。”李麦说:“那不,在水缸边上,你拿去吧。”徐秋斋这时却说话了。他说:“王跑啊!我说你也是个木匠哩!箍个桶在你手里算个啥,从村西头跑来借桶,你就不嫌跑腿?”
  这个叫王跑的农民说:“大叔,你是不知道,我连针扎的空儿都没有,‘剃头的头发长’,越是自己的活,越顾不上。”徐秋斋说:“光知道解板做风箱卖钱,你可真称得起‘钱串’儿!”王跑说:“我是顺便回去捎担水。”他说着又向李麦说:“扁担我也使使。”说罢,挑起水桶走了。
  王跑走后,徐秋斋叹了口气说:“你随这些人你能叫他去抗日!整天光有‘钱’心,没有后心。光想占小便宜,你要发给他一枝枪,说不定他敢当铁卖了。…
  李麦说:“大叔,你也把王跑说得太不值钱。百人百样,十个指头伸出来也不一般齐。他也不过是小气点儿。
  徐秋斋说:“嗨!我没屈说他。就我那一杆破水烟袋,他抱住呼噜噜、呼噜噜,啥时候把烟末吸完才放下?人家说棒棰打他手里过一下,也要剐掉四两末,挑担水打他门前过一下,他也要匀一碗。前年秋天,我故意试了试。我从河滩里扛了块石头从他门前过,看他怎么占便宜!反正这石头我是压酸菜的,他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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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给。后来我扛着石头走到他门口了,他这人嘴甜哪!老远就喊着:‘大叔,歇歇。’我观:‘歇歇就歇歇。’我刚把石头一放,你算没想到,他拿起一张镰说:‘嘿!我这张镰该磨了,你多歇一会儿,叫我在这石头上把镰磨磨。’你说你有啥法子!”他说罢,宋敏、李麦都呵呵大笑起来。老头子却不笑,只顾往嘴里夹菜。
  这时候,宣传队的集合号忽然响起来了。宋敏忙说:“我们集合了,回头咱们再拉,你慢慢吃,大爷!”说罢起来跑了。李麦在后边喊着说:“要是部队在俺村驻扎,你住到我家来!……”
  “好!——”宋敏答应着已经跑到街上了。42

  第五章唢呐情话

  铁打链子九尺九,
  哥拴脖子妹拴手,
  哪怕官家王法大,
  出了衙门手牵手。
  ——民歌
  战争一天天的吃紧了。
  这时徐州会战已经结束。日本侵略军正调集各线兵力,向津浦铁路南北两段集结。土肥原贤二的十四师团,也由濮阳南渡黄河,向兰封、开封一带进攻。这些天里,豫东战场不断发生剧烈的遭遇战,五月下旬砀山、归德相继沦陷,国民党军队开始大批西撤。赤杨岗正临着大路,每天都有从东线撤退下来的大批军队经过。他们拖着大炮,扛着机枪,挑着行李背着锅,一队一队地向西走着。穿着蓝布旗袍的军官太太,有的骑在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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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驴子上,有的坐在炮车上,在尘上飞扬的大路上,嘴里还吃着从地里摘来的甜瓜。
  赤杨岗村头有一家小饭铺,饭铺的掌柜叫陈柱子,老婆叫月莲,人长得很干净利落,她有个外号叫个“白菜心”。村里的年轻人大多简称她“老白”。端阳节近,平常这时候是卖油条的季节,一根带枝的竹竿竖在门前,上边挂满黄焦的长油条。这些天,因为老过兵,柱子没有敢开锚炸油条,也没有敢打烧饼。那些国民党兵不是跟他老婆无理取闹,就是故意用大钞票找零寻衅找事c柱子看生意做不成,就把火熄了。,准备晚几天麦子熟了和他老婆到地里拾麦。他自己没有种地,老白手快,过个麦天,拾也能拾个百八十斤麦子。
  早上,两口子在院子里吃早饭。有人来叫门,柱子放下碗开了门,原来是本村的吹鼓手蓝五。
  蓝五说:“兄弟,有牛舌头烧饼给我拿两个。”
  柱予说:“五哥,两夭没升门了,你没看火都没生。”
  蓝五“唔”了一声,扭头便走,院子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却喊着:“还不把五哥请进来,他一个人才回来,烧锅燎灶多费事,一块吃了算了!”这是老白的声音。蓝五忙说:“我吃过了!〃柱子一听有老婆的“指令”,便一把把他拉进院子里来,蓝五刚刚坐下,老白已经把一个卷好的大麦面烙饼塞在他的手里,又满满地给他盛了一大碗大麦仁稀饭。
  蓝五接过稀饭,先喝了…一大日,顿时心里热呼呼的,又低着头吃着烙饼。老白说:“这几天你上哪儿了?”蓝五说:“十里铺有一铺白事,一个面坊老头去县城里进面,叫日本飞机丢炸弹炸死了。几个出门的闺女看他爹死得苦,凑钱请了一盘鼓乐,想尽尽心。谁知道我去了以后,那村里的驻兵不让穿孝衣、搭灵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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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两天,也没弄成事就回来了!现在啥生意也做不成了。”
  柱子说:“那村里住的是中央军吧?”蓝五说:“可不是。比咱村住的宣传队差远喽!咱村这宣传队给老百姓挑水、扫地,那村的鸡子快叫他们杀吃完了。”柱子说:“这宣传队可真不赖,住了这半个月,那么多弟兄,连赊个烧饼账的都没有。”老白笑着问蓝五:“五哥,听说李队长不是叫你参加他们的宣传队吗?”蓝五说:“那是说笑话。嗨!我要是年轻十岁嘛,我可真去参加!新四军这些弟兄们家常得很,像我这样的……算是下九流了吧?可人家不论是当官的还是底下的弟兄,一见面就拉住手!……”他说着发黄的脸上泛出一层兴奋的红潮。
  原来这蓝五在赤杨岗是个光身条子,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父母早亡,从小跟着响器班子拍小钹,饥一顿饱一顿,吃两天大酒大肉,喝两天黄菜叶子稀粥。他人倒聪明,十四五岁时候,跟着老师傅朱全水学吹唢呐,不到一年,一杆五眼唢呐,学啥像啥。同是《上轿调》,他吹得嘹亮、柔和。同是《百鸟朝凤》,他吹得委婉细腻,学什么鸟叫,像什么鸟叫。不光学得像,小过门加得也热闹欢快。那几年刚兴留声机,农民们叫“洋戏”,卖针的总是带着一部。他一有空就蹲在卖针的摊子边上听。不到两年,二簧戏、河南梆子、河北梆子、曲子、越调、四股弦、坠子书,样样会吹。他有几出拿手好戏:《秦香莲》、《二进宫》、《对花枪》、《穆桂英挂帅》。在这不大唱戏的农村里,农民们听着这婉转凄清的唢呐,觉得比看大戏还过瘾。那时蓝五在“朱家班”里,掌着大笛,朱全水抽几口鸦片,再加上人也老了,全凭蓝五项门面。县里东关有个“阎家班”,曾经和“朱家班”比赛过两次,都比输了。“阎家班”凭的是花样多,三杆唢呐撂着吹,鼻子吹,嘴吹,可是不管怎样名堂多,都比不过蓝五那一杆唢呐。蓝五只要一个飞板吹下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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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就是一片掌声,再加上他那又含蓄、又洗炼、又奔放的曲调,吹得人们如痴如醉、似颠似狂。人们的评价是:“阎家班”吹的“脏”,“朱家班”吹的“干净”。
  蓝五出了名后,周围几十里的农村办红白大事,少不得要请他去。那时蓝五还年轻,每一场事下来,分的钱也多一些,分发头也留起来,绸子褂子皮底鞋也穿起来,还戴了两个镏金戒指。就在这时候,却惹出一场祸来。
  项城县袁家殡埋袁老八,叫了三盘鼓乐,蓝五也被叫去了。整整吹了三天三夜。这个庄子里有一家姓刘的地主,是袁家的一门远亲。他家有个孩于是个白痴,平常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长到一二十岁还尿床。可是刘家有钱,有庄子有地,这个白痴却娶了个漂亮媳妇。这个媳妇叫雪梅,也是穷人家闺女,说是嫁到刘家,其实是卖到刘家。才嫁来时不懂事,只知道有吃有喝,就算到福窝里了,后来渐渐长大,特别是人前人后,看到那个傻子尽闹笑话,少不得在屋子里对镜垂泪,自叹命苦。刘家自知自己的孩子憨,衣服首饰也尽她穿用,后来还从开封省城里给她买来一部留声机,叫她解闷儿。
  这雪梅有了留声机,感情算是有了点寄托。每天在屋子里摆弄唱片听。她本是个聪明过人的姑娘,几十张唱片不到一年就背得滚瓜烂熟。不管曲子、梆子、坠子,各名家的调门、唱腔都暗暗记在心里;她本来都学会唱了,因为家里规矩大,从不敢启唇哼过,只是把一堆旋律、节奏、音韵、声调深深埋在心里。
  袁家埋人的头天夜里,她换了件雪青竹布褂子,黑府绸裤于,脚上穿了双白鞋,来袁家厅堂上听吹唢呐。这时鼓乐还没有开场,厅堂里外却已经挤了不少人。雪梅站在人群边上瞧着;只见雪亮的煤气灯下坐着一班子吹鼓手:有抱笙的,拉弦的,掌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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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东流去·黄河东流去

  板的,敲梆子的,大家围着桌子坐着,有的抽烟,有的喝茶,有的在用火柴棍算卦猜有没有酒喝,有的在卖弄风情说笑话。北边板凳上坐着一个青年,二十四五岁年纪,漫长脸,高鼻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目不斜视,神态自然。停了一会儿,袁家的管事拿来一条红锡包香烟,对朱全水说:“老朱,这是大姑爷的赏赐。”朱全水咳嗽着说:“谢谢驸马爷的赏赐。”原来,民国以后,袁世凯在老家的宗族亲戚,因为老袁当了几天皇帝而身价百倍。这个和袁世凯不知拐了几道弯的远房族侄,也在那个时候,被一些想要攀龙附风的乡下地主称起“驸马老爷”来。朱全水是个久跑江湖的老艺人,袁世凯虽然倒了,仍然习惯地叫着“驸马爷”。
  烟拿来后,朱全水自己拿了两盒,剩下的往桌子上一推,大家抢起来,那个青年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原来他不吸烟。过了一会,朱令水拿起鼓板敲了两下,那个青年从桌子上从容地拿起了唢呐,人群中一阵低声叽咕:“蓝五!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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