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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72部分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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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衣服秀兰穿过,肩头上还有一块翠蓝布补丁,那块补丁依然补在上边。
    小建看见这件褂子,高兴得几乎掉下泪来,他抬脚就往里边闯,刚走了两步,就被一个黑脸汉子拦住了。那个汉子打量了他一下,问:
    “你干什么?”
    “俺找妹妹!”
    “哪里有你妹妹?走走走!”黑脸汉子推着他,小建指着竹竿上的衣服说:
    “那是俺妹妹穿的衣服。我要看我妹妹!”小建挣着要往里走,被那汉子连推带搡赶出了门外。


    小建不走。他在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瞧着,一直等到黄昏。街上的昏暗路灯亮了,“四喜书寓”门口白纸糊的灯笼也亮了。三四个妓女从院子里边走出来,站在大门口。她们穿着蓝布旗袍,绣花鞋子,下边穿着各种颜色的宽裤角绸料裤子,头发都烫得像老鸹窝一样,闪耀着油光水气,黄瘦的脸上擦着厚厚的香粉,嘴唇上涂着像血一样的口红。她们吃着瓜子儿,不时把瓜子壳扔在街上的男人身上。
    小建看着这几个妓女,有三十来岁的,有二十多岁的,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他壮起胆子正想走过去询问,那个黑脸汉子.又闪了出来,瞪着眼喊着:
    “你这个下流坯,想干什么?我今天要数数你有几根肋巴!”说着,就来拉他,吓得小建撂起腿跑了。
    第二天,小建又来到“四喜书寓”的门口。那根长竹竿和那件衣服都不见了。就在这时候,他碰上了四圈。四圈问明了情况以后,叹着气说:
    “你……你妈跟你……你爹,怎么这……这……这样糊涂?这不是把……把闺女往火坑里……里推吗?你……你跟我来!”
    四圈把他领到“大五条”家里。小建把经过和“大五条”说了说。“大五条”说:
    “你记准是‘四喜书寓’?”
    小建说:“我记得准。他那个灯笼上的字我也认识。那件衣服我二姐还穿过。”
    四圈问“大五条”:“‘四喜’……家你……你熟……熟不熟?”
    “大五条”说:“要真是‘四喜’家,我当然熟。就是杜家。老板叫个‘花鸭子’,要说还是我一个干姐哩!”她想了想又说:“也不大好办。她们手里都有几个钱,都想趁这灾年时候,用便宜价


钱买几个小闺女,养活个四五年,就能接客赚钱。她们就是凭这吃饭哩。这些小闺女学学唱,学学琴,要不了几年,就成了她们的‘摇钱树’。她好容易买到家,如今去找她,恐怕她不会应承。”
    小建这时忽然“咕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说:
    “姑姑,你费费心吧。你搭救搭救俺妹妹吧!只要能把俺妹妹要回来,俺一家一辈子不忘你的恩德。姑姑,你行行好吧!”
    “大五条”自幼孤苦零丁,也没个亲人,看到这个孩子,一直喊她“姑姑”,心里也有些酸楚。她说:“乖乖!你站起来,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要回来的呀!”小建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来,哀求说:“姑姑,你想想办法,我日后长大能挣钱,一定帮助你,养活你。”说着他竟抱着“大五条”的腿,嘤嘤嘤地哭泣起来。
    这时四圈说话了。他瞪着眼睛对“大五条”说:“‘大……大……大五条’,你……你要够交……情,你……你替我海……海四圈跑一趟。这……这个闺女,虽……虽然不是我的闺女,也……也就是我……我的闺女!砸……砸锅卖铁,拼……拼刀子,我……我也得把她扒……扒出来!你……你要把我四……四圈当个人看,你……你帮我这一次忙。要不,咱……咱……咱们屁股后头蹬……蹬……瞪一脚,你东我……我西,一刀两……两断!”
    四圈说着.急了一头汗。“大五条”说:
    “看你眼瞪得跟鸡蛋一样,孩子是在我家吗!”
    四圈说:“我……我知道。”
    “一张口,就那么绝情绝义,我啥时候看不起你了?你就是两个胳臂抬个嘴来,我也没有把你关到大门外边,还不都是在刀子刃上过日月的穷人嘛!”
    四圈说:“我……我有点急,你……你包……包涵点!”



    “大五条”瞪了他一眼,拉起小建说:“咱商量商量。”她又同小建:
    “你家花人家多少钱?”
    小建说:“三十斤高粱。”
    “大五条”说:“三十斤高粱,也值二十来块钱,她们开妓院的人,钱都是鞭子抽出来的!你想赎人得有钱,你家里能退出这钱吗?”
    小建为难地还没有说话,四圈“啪”地一声把二十块钞票放在桌子上,这是他准备租车的钱,也就是他那一副金耳环的钱。他说:“二……二……十块,咱……咱不亏人家。”
    “大五条”看四圈拿出这么多钱,忙问:
    “四圈,你……你……这钱是?……”
    四圈说:“反……反正不是截路弄来的,你……你去找她,该退多少都退给她。这孩子,我……我……是赎……赎定了!”
    “大五条”没吭声,眼睛瞟着桌子上的钱,又用手掀了掀,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肚子里咕噜起来。
    四圈看出她的意思,是有些舍不得,他也有些可怜她。自己来白吃白喝多少次,好容易弄来这几个钱,又一古脑儿送给人家!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把草帽里的面条往“大五条”面前一推说:
    “‘大五条’,咱……咱下面条吃!”
    三个人吃着面条,“大五条”竟掉下眼泪来。四圈小声对她说:
    “咱……咱……咱教人要……要救活,杀人要……要杀死!你……你这一辈子,还不够可……可怜吗?不……不……不能叫孩子们再……再受这罪!”


 “大五条”含着泪点点头。……
    

  黄昏时候,“大五条”从“四喜书寓”回来了。她对四圈和小建说:
    “人是找到下落了,我还没有看到。我这个干姐,还算看我点老面子,算是应承了。我对她说,那孩子是我的娘家亲侄女!……”
    四圈喊着说:“小……小建,给……你你姑磕头!”
    小建忙跪在地上给“大五条”叩着头,“大五条”说:“咱都是自己人,不用这样外气,就是这人价不是三十斤高粱,还有十块钱……”
    小建说:“我们家没有花她的现钱!”
    “大五条”说:“我也想了,八成是‘人经纪’把这钱使了。这‘人经纪’可不好说了,咱要赎人,她们可不会退给你佣钱,再说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要不应承咱也没法子。反正一瓢水倒出一瓢,这钱咱要亏了。我干姐那边,人家答应退人,就算给我天大的面子了,钱不能叫人家吃亏,这也是我给人家说定的。你们看怎么办?”她又问小建:
    “你家里能挤兑十块钱不能?”
    小建作难了,四圈这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剩下的十元钞票说:
    “给……给她!……”
    “大五条”冲口而出说:“你就不活了,你就把嘴绑住了?”
    四圈说:“再……再想法子;愿挨打不……不……不嫌……


嫌……巴掌疼。走吧,咱现在就去,省得夜……夜……夜长……梦多!”
    三个人来到吉庆里,到了“四喜书寓”大门口。“大五条”不进前门,她领着他们穿过小窄胡同,在一个小偏门前停了下来。敲了三下门,里边一个端着水烟袋的老头开了门。“大五条”笑着说:“我大姐在吧?”
    老头看了看他们,说:“在堂屋。”
    四圈进门时,因为走得慌张,门框又低,不小心地碰了一下头。他没敢吭声,心里想:进门先碰头,莫非有什么不吉利?他悄悄地吐了口唾沫,算是“破法”。
    “花鸭子”有五十多岁年纪,细眉长目,一张松不拉耷的白脸,两片鲜红的圆嘴唇,长在嘴窝里,看去像个佛爷;个子不高,臀部肥大,好像要掉下来砸在脚后跟上,走起路来倒真像个鸭子。
    “大五条”满脸堆笑说:“大姐,我把他们领来了,”她指着小建说:“这就是她哥,小建,快给大娘磕头!”小建跪下给“花鸭子”磕了个头。
    “花鸭子”盘腿坐在炕上,抽着水烟袋说:
    “咱们丑话说到前边,钱拿来了没有?”
    四圈忙掏出钱放在炕桌上,说:“拿……拿了,你……你过过。”“大五条”接着说:“三十斤高粱作二十块钱,另外,还有这十块现钱。”
    “花鸭子”向炕桌上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本来嘛,这人契的事儿,就不兴打倒。千锤打锣,一锤定声。人进了我的门儿,就是俺的人儿。是死是活,我们也不能反悔,我这个大妹子下午跑了两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给我下了跪。她也是


个苦命人,一辈子叫人家坑了骗了,也没攒住钱。我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我还得看这个老妹子脸面。人,你们领走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买,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我们再买。”
    四圈听她答应叫领人,脱了破帽子,弯着腰说:“谢谢,谢……谢……”
    “花鸭子”斜睨了他一眼问:
    “你是她什么人?”
    她这么突然一问,倒把四圈噎住了。四圈憋了半天说:“我……我……我是她叔哩!”
    “大五条”忙说:“这也是我一个娘家兄弟,逃荒来洛阳。”
    “花鸭子”对四圈说:“你们既然有这份心意,早就该把这个闺女赎出去!”
    四圈点着头没敢再说话,“大五条”眼圈却红了。
    “花鸭子”向窗外喊着:“老万,把那个‘小杜鹃’领来。”
    四圈忙说:“不……不是!……”
    “大五条”拉了他一下,小声说:“人家改的花名,你别吭声。”
    外边响起了脚步声,只听见小响用微弱的声音向那个老头乞求着说:“二爷,我把碟子全刷完了,水烟袋也擦过了……我害怕,别叫妈打我!……”
    小建在里边听出是小响的声音,心里像刀子割一样,他忍着泪,瞪大眼睛看着门口。
    帘子掀开了。小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响的脸变长了,蓬松的头发梳在后边,成了一个单辫,她穿了一件粉红破缎子小棉袄,看来是拾别人穿过的,袖子太长还向上挽着,就在她进门来那一刹那,小建看得清楚,她的双腿颤抖起来。
    小响用呆滞和恐惧的目光看了看“花鸭子”,把眼睛转了过


来。就在这时候,她发现了小建。突然大声喊着:
    “大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张开双臂像疯了似的向小建扑去。
    小建一把抱着她说:“小响,小响,你别怕,我领你来了。我现在就把你领走。〃他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向小响头上滴着,小响抽噎着,激动得只是“啊!啊!……”地叫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花鸭子”连看也不看,对四圈说:“还有个事儿,我们养活她一个多月,饭钱我就不说了,这件棉袄是我们的。她来时只穿一件褂子,她得把棉袄留下吧?”
    “太五条”说:“大姐,外边冷,这件棉袄我一两天给你送来。”
    “花鸭子”发了脾气,她说:“柿花!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哩?……”
    她话还没有说完,小响已经解开棉袄扣子,把棉袄放在“花鸭子”脚前,又急忙跑了回来。
    “大五条”忙赔着笑说:“大蛆,我是个没材料的人,你别和我一样。”
    “花鸭子”脸上也堆着笑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赶快走吧!”她喊着:
    “老万,送客!”说罢进了里间,也没有看见四圈给她鞠了一个躬。
    出了门,四圈脱掉大棉袄,让小建裹住小响,背着她回家了。他看着这兄妹二人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
    夜里的北风是凛冽的,暗淡的月亮光,把四圈的影子拖在地上。“大五条”今天夜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又舒畅的感情。四圈站在月光里。她觉得四圈变得更高了,比他地上的影子还


要高。
    她小声说:“四圈,咱回去吧!你穿得太少了!”说罢她叹了口气。
    四圈问:“怎……怎么又……又叹气?”
    “大五条”说:“我看人家兄妹……多好……”
    四圈侃快地说:“咱……咱……咱也是。”
 

第四十四章  荒  村
走一个荒村,
又一个荒村,
水窝里来了新四军。……
  一一黄泛区民谣

    一九四三年七月,新四军的一个团从山东回到了黄泛区。这支部队原来是从黄泛区出去的。一九三九年转移到淮北,后来又调到山东解放区。这次回来成立了“水东地委”,秦云飞带着一个营来到红柳集,准备在这里建立县政府。天亮就在这个营里。他担任三连二排排长。
    几天来,芦苇荡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新四军战士。他们寻找着没有逃荒出去的零星住户,向他们宣传抗日政策,给他们发放麦种、镰刀和镢头,安排他们进行生产。
    秦云飞带着天亮和几个战士,在芦苇荡里走



着。几百里的荒草湖滩,已经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村子了。有的村子全被黄河淤泥淤住了,有的村子里,房子还露个屋脊,有些没有倒坍的高大瓦房,被黄河水淤了半截,只露出两个窗户和半截门洞,看去就像个怪物:瞪着两只眼睛,张着一张方口,注视着眼前浊波横流的黄河。
    有些村子的高岗上还有一两家人家,有些村子的人则全死绝了。他们拨着芦苇走着,隐隐约约看见一所茅屋。茅屋前还开了一片荒地。地里大约是前几年种的麦子,麦秆倒伏在地上,颜色已经变成灰黄色,麦穗都沤在泥里,在每一棵麦穗倒落的地上,又生出一丛丛细小的麦子。这些细小的麦子,也变成枯黄颜色了,没有结出种子。这是这些小麦自生自灭的第二代。
    植物也像人一样。它们顽强地生存着,用各种办法传种接代,想把它的生命延续下去。可是在这亘古未有的大灾害面前,有些植物却丧失了竞争能力。小麦太依赖于人了,它不像野草,它不能把她的种子吹向天空。
    茅屋的门从里边关着。秦云飞轻轻地敲了敲,屋里没有人应声。天亮指着门前的几棵野苋菜说:“不会有人了。草长得这么深,不像有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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