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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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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跑满意地骂着说:“他娘的,又逞能哩!”
    天亮问着:“是叉住鱼了吧?”
    王跑说:“一条鲢子。最少有五斤。”
    毛蛋追上那柄鱼叉,抓住柄叉又狠刺了一下,拖着鱼叉柄又游了回来。他上了岸,抹了一下脸,把一条五六斤重的大白鲢子


撂在地上。
    大家活跃起来。秦云飞觉得实在稀罕,对王跑说:
    “你们就是用这个办法逮鱼啊?”
    王跑说:“才回来时,没有鱼网,只能用这个办法。”
    一个战士问:“王大爷,你的眼睛是不是能过水?要不你怎么知道是鲢鱼,还能看出来它有多重?”
    王跑说:“这么深的水,人的肉眼怎么能看透到水里?都是凭看水纹的。鱼在水里游,和人走路一样,各有各的架势。鲤鱼、鲢鱼、胖头、鲫鱼游起来都不一样。另外,出来活动的地方不一样,吃的东西也不一样,不光眼睛看,耳朵听也能听出来。”
    秦云飞感叹着说:“真是‘行行出状元’!你这一套本领可真了不起。”
    王跑说:“人的武艺都是逼出来的。在这种荒凉湖泊地方,别的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种了半辈子庄稼的人,还是想种庄稼。”他拍着毛蛋的头说:“像我这个孩子,整天像只鱼鹰一样。我就担心将来长大了,犁地不会,耙地也不会,只会打鱼摸虾。将来黄水退了,就是有几亩地,也难种好。”
    秦云飞说:“这些不用发愁,将来有土地了,自然就学会了。把日本鬼子赶走后,我们要办农场,用机器种地,一部拖拉机一天能犁一二百亩地。毛蛋长大了,可以学开拖拉机嘛!”
    王跑第一次听说“拖拉机”,他不敢相信。在他的梦里,只有大黄犍子,他想不出拖拉机是个什么样子。
    一阵清风吹过,芦苇发出瑟瑟的声音,天气转凉快了。秦云飞和天亮等要告辞了。他们给王跑留了两块银元,王跑却执意不收。秦云飞说:“王大叔,你要收下,这是我们新四军的规矩,晚些天我们还要给你们发些农具、种子。今年秋天这一季,麦子



一定要种好。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你不用客气。”
    王跑要把他们送到泥土店。秦云飞说:“今天天晚了,今晚我们还回红柳集住,你不要去了。”
    天亮记挂着老气没有衣服穿,就把自己的军装脱了一件送给王跑,别的战士也给他留下了两件衣服。王跑看到他们这样热情,感到得说不出话来。他找了根草绳子,要把那条大鲢鱼缚住让他们提走。秦云飞不要。他说:“我们还要转很多地方,背着不方便。改天转到你这儿,咱们一块吃吧。我给你作清蒸黄鳝。”
    秦云飞等走后,王跑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从他记事起,他见过多少次兵,有皖军,吴佩孚的军队,阎锡山的军队,冯玉祥的西北军,张作霖的奉军,还有蒋介石的中央军。反正只要是军队,没有不抢老百姓的,张口就骂,动手就打。还没见过这个新四军,说话这么和气,喝了几碗豇豆糊糊,还给了两块现洋。
    他抱着衣服往家里走去,到了门口,把衣服往屋里一撂说:“结!这是咱天亮给你的衣裳。穿上吧!”
    毛蛋跑过来先抢了条裤子穿在身上,剩了一件军装褂子。王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也穿了起来。
    老气穿好了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半老的老太太穿了一身军装,她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
    “这像啥?……”
    王跑说:“管它像啥,穿上不露肉就行。×他娘,在洛阳的时候,为了讹咱那块石头,说我是共产党,其实那个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共产党哩!老子如今一家人都穿上共产党、新四军的衣服了,你们怎么着我?你们能把我提起来转三圈?”他朝天


空喊着,好像他真的成了新四军。
    他掏着胸前的小口袋说:
    “嗨,人家这军装还真不错,这么多口袋。这个装烟叶,这个装鱼钩。”
    老气说:“叫我说,放在污泥里揉一揉,变了颜色再穿。”
    毛蛋喊着说:“我不!”
    王跑挺着胸脯说:“怕什么,我看这新四军就是能长远。人家心里有咱老百姓。你看,喝了咱几碗糊糊,留给了咱两块现洋,还是船牌的。”
    老气说:“我是后悔,屋子里还有点白面,没有给他们烙几张白饼吃。……我倒是想到了,怕你舍不得……”
    王跑说:“别说了,别说了,什么赖事都往我身上推。他们还要来的。再来时候,你给他们煎鲤鱼、烙油饼,有你补情的时候。”
    这天夜里,王跑点起了一把黄蒿熏着蚊子,三口人坐在门外月亮光下聊天。他们一直聊到半夜。
    在这个黑沉沉的夜里,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一线曙光。


第四十五章  李桥战斗
好难好难,
吃饭没盐。
吃水没井,
割麦没镰。……
    ——黄泛区民歌
一 
  自从天亮参军跟随部队走后,李麦就留在黄泛区。宋敏和几个有病的老弱同志没有走。他们化装成老百姓,一直坚持在这茫茫无际的水荡子里。
    宋敏和李麦住在一起。两个人相依为命,就像亲母女一样共同生活着。几年来,她们搬了多次家。在这里搭个草庵,在那里搭个窝棚。后来她们就住进离泥土店不远一个土地庙里。黄河水虽然年年改换河道,渐渐地,她们也摸出了它的规律:“紧水冲沙,慢水冲淤。”每年河道走慢水的地


方,总会留下一片肥沃的淤泥土地。她们就在这块淤地上种庄稼,搭草庵。待到冬天时候,她们就回到高岗上的土地庙里。
    部队离开时,徐中玉因为发疟疾也没有走。他和几个老弱病号留在赤杨岗的沙岗上。离李麦住的地方只五六里地远。这些年来,徐中玉几个人主要靠捕鱼为业,到了秋天大水过后,这里的黄河鲤鱼遍地都是。一个个水洼子里,挤满了红尾巴鲤鱼。他们不用网打,不用笊捞,跳到水里一捉就是一大筐,然后把鱼挑到周家口去卖。
    这里距离周家口比较近。他们挑一担鱼到周家口,两天能打个来回。初开始,他们没有经验,鱼挑到周家口市上,大多数都死了,卖不上价钱。后来他们发现在路上只要换两次水,不断地摇晃着鱼筐,到周家口市上大多数鱼都还活着。几年来,他们就是这样从周家口换来些日用必需品,艰苦地生活着。
    李麦和宋敏住在泥土店,有时候徐中玉给他们送来些食盐、火柴,再从她们这里背走些粮食。有时候因为大水下来了,把他们两家隔在河两岸,李麦她们就只好吃淡饭过日子。
    在水荡里过日子是苦寂的,每天只看到日出日落,鸟去鸟还。她们不知道初一,也不知道十五。有时候哪一天过年也不知道。在这个环境里,李麦慢慢学会了唱歌。她唱的歌都是她自己编的。比如到了没有盐吃的时候,她就扯起嗓子唱着:
    “好难好难,吃饭没盐。吃水没井,割麦投镰。……”
    她唱歌的声音是忧郁的,但脸上表情却是快乐的。她的歌子总带点解嘲味道。有时候她和宋敏吃几天白水煮豇豆,实在熬不下去,她又唱起来了。她唱着:
    “桑木弓,牛皮弦,弹一斤花,两毛钱。拿上钱,买汤元,桂花馅儿鲜,豆沙馅儿甜。老娘不吃你这赖汤元,有钱去称二斤盐。
    

……”
    不知道为什么,宋敏特别爱听这些俚俗的民歌,每一首都使她增加了对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每一句都好像又把她重新放在儿时的摇篮里。
    大约是这个苍茫无际的荒野芦荡太寂寞了,人们对一股烟、一点火都感到亲切。她们需要抒发自己的胸臆,需要歌声的抚慰,在这个满是荒榛的大自然怀抱中,人们又好像进入了童话世界。李麦似乎也年轻多了。她不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的智慧光芒又点燃了起来,她那张小巧的嘴里,不断地流泻出像珠玉一般的语言和歌声,使人感到新鲜、痛快、惬意。
  她们吃着豇豆麦粥,漫天的柳絮在她们跟前飞舞。李麦叹息着,忽然用筷子敲着碗唱起来:
  城里菠菜靠南墙,
  乡里老娘不得尝,……
    她不假思索地唱着。有时候一口气能编几十句。这些朴素的山歌俚句像小河流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向外流淌着。宋敏总是笑得流出眼泪来。
  有时,李麦还唱些情歌:
  哥哥挑担一百三,
  磨烂肩头磨烂衫。
  磨烂衣衫妹会补,
  磨烂肩头妹心酸。


    每逢唱这些情歌时,她的眼睛总是望着天空,好像有说不出的惆怅。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歌儿?”宋敏有时问。
    李麦说:“有的是我自己编的,有的是小时候学的,有时候狼腿拉到狗腿上,都互相串了。你想,我推过十几年磨,又推过十几年盐,不会唱个歌不闷死了。”她问:“你就没有听过这些山歌?”
    宋敏说:“没有。”
    “你就没有个奶奶教过你?”
    宋敏苦笑着说:“我奶奶整天躺在床上抽鸦片,烟瘾过足了,就打麻将牌,她哪里有工夫教我们唱歌。我们家是个地主家庭。我几个叔和我爹整天吵架闹事,翻箱倒柜。从我记事,俺家不隔三天,没有不吵架的,一个大院子里,四五桌麻将牌天天打着,就像个赌博场。”
    “你妈哩?”李麦问。
    “我亲妈在我十四岁那年就死了。”宋敏说着低下头,“她不识字,没有文化,我爹在城里又娶了个姨太太,是南阳简师的学生,从此就不理我妈,他们打过几次架,把穿衣镜都砸了。就是那一年,我妈气疯了。每天披头散发在大街上乱跑,手里拿着一根小棍,见个人就对人家说:‘我识字!我也识字!我会写字。’说罢就在地上乱画。其实画的什么也不是。后来病越来越重,就死了!……”宋敏说着眼圈红了:“我们那个家就不像个家,哪像你们,爹像爹,娘像娘。我恨死了我那个家,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参加了革命。”



    去年秋天,海骡子汉奸队里两个人来赤杨岗这一带搜粮食,被徐中玉等人打死在西沟苇川里。从此以后,汉奸队不敢进苇川了。这却惊动了驻周家口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听说黄泛区有了共产党,就从周家口调出一个小队,在黄泛区通住周家口的李桥地方,安了个据点。
    鬼子把据点安在原沙河大堤上,周围架了铁丝网。他们把附近的芦苇烧了个干净。每天设岗放哨,切断了黄泛区通往东南的大道。去年腊月,有两个老百姓到周口卖鱼,走至李桥北边堤下,被日本鬼子开枪打死了。从此,这条路再没有人敢走。徐中玉等人也不能去周家口了。他们每天从苇川里望着大堤上那个碉堡,好像眼中扎了根钉子。
    今年收罢麦子时候,徐中玉绕道去了一趟开封。回来时,他拐到泥土店,兴奋地对宋敏说:
    “部队快回来了!咱们的部队快回来了!听说要在咱们这里建立豫皖苏八分区,还要建立县政府。……”
    一听说大部队要回来,李麦和宋敏都高兴得想要跳起来。宋敏大喊着:“苦日子熬到头了!苦日子熬到头了!”她一会儿抱住李麦,一会儿拉住徐中玉,后来一个人在岗子上唱起歌来。她唱着: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这歌声是那么悲壮,那么雄健,她好像要把这五六年的苦水一下子倾倒出来,把这么多年胸中郁积的块垒喷吐出来。徐中玉看着她那高兴的样子,感叹地对李麦说:



    “小宋可真高兴啊!”
    这天中午,李麦留下徐中玉吃饭,她煮了几条鱼,烙了几张饼,徐中玉还带来半瓶酒。他们用芦苇杆插在瓶子里,轮流顺着喝着。宋敏没有喝惯酒,竟然喝得满脸绯红,醉眼朦胧,嘴里还喊着:“我一点也没有醉。你是大婶,你是老徐!”她指着他们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吃罢饭,徐中玉要走,他说:
    “小宋,你不去送送我?”
    “还用送啊!下苇川一直往南走。”宋敏说着又换了口气说:“好,我去送你!”她站了起来,却走不成路了,身子东摇西晃像扭秧歌一样。
    “好玩极了!好玩极了!就像驾云一样。”
    李麦说:“还说你没有醉?脚下边变成三条路了。到路上风一吹,才走不成路呢。叫我看,哪里也别去了。”
    徐中玉看她走不了路,扶着她说:“小宋,你别送我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宋敏要强地说:“我没有醉,我去送你!……老徐……不,徐老师,……我应该叫你老师。那一天,你亲了我一下!……我……”
    徐中玉听她说出这种话来,脸一下红到耳朵后边,他连忙说着:
    “你休息吧!你休息吧!”把她交给了李麦,自己匆匆走了。

  夜里,芦苇里的青蛙叫声停止了。夜色像墨一样浓,一阵微



风吹来,苇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宋敏一觉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觉得有些兴奋,同时又觉得有点儿惆怅。她今年二十四岁。在农村,算是年龄很大的姑娘了。抗日战争已经进行了六年,她在这个水窝里已经蹲了整整五年。岁月,时光,都在手指头上流逝了,这些天来她特别想念大部队,那里有她的真正的“家”,那里有她亲爱的同志和姐妹。那是一个快乐和有朝气的集体。
    她又想起了徐中玉,她想起他那两只忧郁而胆怯的眼睛,……干吗总像老夫子一样?说话嗫嗫嚅嚅的,难道就因为当过自己一学期老师吗?……我喜欢他吗?我不喜欢他。我要是喜欢他,我们应该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每一次单独在一起时,他的嗓子就沙哑起来,像伤了风。唉!不去想它了。大部队马上就要回来了。那里小伙子多的是!”
    她仍然睡不着觉,翻了个身,故意把睡在她身边的李麦弄醒。
    “大婶!你说人一定得结婚吗?一辈子不结婚行不行?”她附在李麦耳朵跟前问。
    李麦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好好的人,为啥不结婚?”
    宋敏说:“一个人也可以过一辈子呀r’
    李麦说:“老天爷把人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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