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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杯雪-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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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话是冲着弋敛说的。
    弋敛含笑颔首。却听他又道:“只是……”李伴湘咳了两声:“在下当初和瞿老英雄私下有个约定,除利息先扣外,到期如逾期的话还要加扣上三分的利。如今这银子逾期不短,足有半年,利息算来好有一万余两了,不知这帐该怎么算?”
    弋敛一愕,他手上这银子是可着头做帽子——没有富余的。李伴湘忽提出多出这一万余两,别处就要少上一万两,这事委实难办。
    却听李伴湘笑道:“我知阁下虽有备而来,但目下要清之帐极多,一时怕凑不齐。不如公子开个字据,我先把这八万两银子提走,算是旧帐清了,回头再到淮上领那一万几千两银子的帐如何?”
    弋敛双眼望向他,眼里已透出一分鄙视。堂上诸人多是江湖大豪,也看不起李伴湘这般市井小贩作派。却听吴四在旁嗤声一笑道:“只不知李兄当日与瞿老爷子私议时,可有字据,又或有证人在场?”
    李伴湘面不变色:“在下信得过瞿老爷子为人,还会要那些吗?”
    吴四料定他在朱妍手上吃了些亏,看弋敛似乎和气,所以要在淮上找补。心中实瞧不起他为人,鼻中一笑道:“以李兄之精细,这却也难得了。”
    弋敛皱皱眉,只有先把这头放下,望向胡七刀。想,这人看来粗豪,且先把他的帐清了,可能好办一些,开口道:“胡壮士。”
    那胡七刀已知他意,先瞄了下李伴湘,又望向弋敛,再看向吴四、最后才看向自己桌上放着的一张借票和从朱妍手中买来的珠宝。沉吟一晌,忽仰天暴笑。只听他道:“那位弋公子,你不必多说了。你是信人,我不瞒你,也说句老实话。我五行刀一派,嘿嘿……和六合门一向不太对付,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也是为了这个才借银子给瞿老头儿的。我打听得他手头不太顺,特意借给他八万余两,就是要在倒帐之后,他还不起时好来大闹一场!”
    场中人见他乱髯如戟,意态张狂,不由都一惊。
    瞿宇和郭、刘、杨三位更是一愣,他们自然心中有数:六合刀与五行刀一在皖南,一在鄂东,相距不远,这些年确实屡有龃龉。以瞿百龄之德望,五行刀门下虽受了不少腌臜气,也只有忍着。他几人知这胡七刀功夫极好,加之生性暴烈,他说大闹,那就不只是一般的大闹。只怕马上出刀溅血,翻天覆地,不由不小心提防。
    只听胡七刀道:“嘿嘿,我小子无能,不敢在瞿老头儿生前来闹。瞿老头儿这一生,我一向服的只是他的功夫。这笔帐本来两月之前已经到期——各位且看,这是什么?”
    众人向他那面看去,只见他左手一翻,众人只觉光芒入眼,眼见他拔出一把刀来。众人已是第二次见他出刀,但先时堂中过暗,这时阳光下彻,把那刀照得通体雪亮,青深如透。
    胡七刀走到场中,拣起一根金条抛在空中,他“霍霍霍”连挥七刀,那金条已在空中断成数截。他这一手功夫甚好,但那宝刀锐利,更是可惊。
    众人只听瞿宇叫道:“六合紫金刀?”
    胡七刀笑道:“不错,是六合紫金刀,瞿老儿的护身宝刀。他虽号称六合枪王,但随身带得最多的,只怕还是这把六合紫金刀。两月之前,瞿老头儿叫人送来这把刀,说知道帐已到期,故以此刀相赠,请我延期两月,我也点头相应。当时我就心头狂喜,知道瞿老头儿这下只怕是已油尽灯枯了。六合门不是内外枯窘,以他豪气,岂肯将这把这柄视同性命的刀送与他人的?我当时就想,两月之后,他多半还不出帐,我必要以此刀来大闹一场,好让武林同道知道五行刀中胡七刀终于刀劈六合、痛辱瞿门了!”
    他说话之间神情忽显狂放,一又大眼怒看向灵台。
    瞿宇不由往灵前跨了一步,冷超也是拳头暗紧,要护灵堂。
    只见那胡七刀望着瞿老爷子灵位,双眼一眨也不眨,直愣愣地瞪视老半天。旁人不知道他会有何等作为。
    吴四虽是他好友,也不由把他紧紧盯着。那边面色阴沉的三个人见又有好戏瞧,不由大乐旁观。只见胡七刀喉头耸动,象是憋住了,一句话半晌吐不出,忽然以足顿地,大叫道:“瞿老头儿,可我怎么想也没想到你竟会把百万家业弄得这般精光——好英雄,好汉子!瞿老头儿,我胡七刀人前人后叫了你一辈子瞿老头儿,今日却要尊你一声瞿老英雄!瞿老英雄,以前种种都是我胡七刀量小识浅,不知你苦心孤诣之所在,也不知你所谋之重、所为为何,更不知你银子去向是如此大义。似你这般心悬兆民,毁家纾难,我胡七刀就做不到!连一个红颜女子都肯为你尽捐妆前珠翠,我胡七刀若只管斤斤计较,只知小肚鸡肠,不是要见笑于天下豪杰?”
    说着他冲那灵前一拜。他这一拜可拜得个天摇地动,一个头磕得铮铮做响。他从来时起就没上香,这时用手指抚了一下刀锋,恸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瞿老英雄,今日我才明白你信中所写的话:大好河山、热血子弟——原来是责我以大义。你既已慷慨行于前,我胡七刀也不能怯懦于后。哈哈,那八万条两银子,不要再提!得此一刀,分明是你以英雄重我,才肯如此脱手相赠,我还能叽叽哝哝,效那小儿女之态?”
    说着他望向弋敛一眼,道:“我那一份,一笔消了,以后相逢,再谋大事。”
    说罢,鄙视地看了李伴湘一眼,又冲吴四一摆手,看也不看那堂中金银一眼,也不取他适才所得之珠翠,放开大步向门外行去。
    却有一个女子轻声道:“果然是男儿风范。”
    这一声轻如莺语,娇软适耳,说话的却是朱妍。
    胡七刀一生听到过“胡大侠”“胡英雄”这些词不知有多少次,却均不如这一声听得顺耳,听得舒服,听得痛快。只见他大笑三声,少年意气忽起,一连三个跟头,或旋或腾、或翻或转,直翻腾出门外去了。
    座中人望着胡七刀身影,有人沉思,有人汗颜。
    却听那边面色阴沉、一开口就触怒于人的阴沉脸忽又尖声笑道:“嘿嘿,又走了一个傻蛋。那个什么弋公子——你这招美人计可用得好啊!骗软了吴四,哄走了胡七刀,稳住了玉犀子,连李伴湘这等利欲熏心之人也被牵制住了,高明啊高明!只是,你怎么打发于我?”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伤人,一句话把堂上诸人齐齐得罪,一个不剩。众人不由都怒目望向他。他却不看别人,只盯着弋敛。
    弋敛却不看他,只用指轻抚着帐目,仿佛堂中没他这人一般。沈放与弋敛相处数日,只见上至绅士豪杰、下至小民细弱,他都无不以礼相待,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人如此轻视。
    那人似也感到他的轻视,尖笑道:“易先生、别装了,嘿嘿——‘谁知淮上易杯酒,能醉天涯万里人’,好高的姿态,好喧赫的声势,为什么换名隐姓,冒姓什么游弋的弋,如此乔装行于江湖,是果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吗?”
    堂中诸人不觉齐齐一惊。
    在座余下的都是在江湖上颇有身份地位的人,无不曾隐隐闻得‘易杯酒’之名。他们当初一开始听得其人时也只淡淡的,以为不过一义军中军师首领。及至后来,愈是逢到高手名宿,他们说起易杯酒来似愈显郑重,这一干人才留心起来。这时猛听得‘易杯酒’就是堂上这少年,都有些不信。虽早听他说是来自淮上,但怎么也不信见重于江湖的‘易先生’会是如此年轻的一个人。
    那个面色阴沉的人依旧一字一字缓缓地道:“淮水之上、有助之庐,易以为姓、敛以为名,杯酒相邀、何事不成——怎么,我说得有错吗?”
    众人只见弋敛的背脊忽然暗暗挺了一挺,有一种傲气似就从他尾闾直冲顶门。只听他淡淡道:“不错,我就是易杯酒,阁下有何见教?”
    外面的日影似暗了一暗,檐上有人,可惜众人都震慑于堂上的对话,没有人觉察到。
    沈放与三娘对视一眼,他们也曾猜及于此,却每回提出自己都不信。沈放喃喃道:“谁知淮上一杯酒,能醉天涯万里人了?——好句子,好风慨。”
    只听易杯酒道:“阁下所放之帐,一共一十七万两,俱在堂上。阁下要取去就取去吧,沈兄、称银,小可不送。”
    那人却道:“我要的不是银子,我借银子给瞿老儿,要的是他一句话。”
    易杯酒一顿,道:“噢?”
    他这一声:“噢?”语声轻忽,那人听了似很不顺耳,双眉一跳,怒道:“我要问他?秦丞相给他的那一纸任命,他接还是不接?”
    易杯酒又只是一声“噢?”
    那人恨恨地看着易敛。易敛一笑,就又多说了几个字:“那瞿老英雄接了还是未接呢?”
    他语意间微有笑意,他轻易不轻视人,但偶有轻蔑,虽浅浅的,却最让人受不得。
    那人果然面色一沉,沉声道:“可惜我还没教会他怎么说,他就已蹬腿儿去了。”
    他这话太过份,语气又如此狂妄,六合门中人不由一齐大怒,瞿宇已戳指向他道:“你说什么?”
    那人似已觉不出手不足以立威,冷笑道:“我就骂了你伯父了,你待如何?”
    一点头,他左首一人忽地就已扑出,五指如钩,一爪就向瞿宇抓去。瞿宇见他来势凌厉,心头一惊,侧肩一让,反手扣他腕脉。那人由他扣住,手一翻,同时也扣住瞿宇腕脉。他指甲极长,一扣之下,瞿宇腕上就已划破,不由一痛。那人左手却已一掌击来。
    如此近身搏斗,瞿宇不能不接,却见那人脸色一绿。到底是同门关心,加上那人又是针对整个六合门,只听刘万乘已喝道:“不能接,那是江南‘阴沉竹’掌力。”
    可是情势紧迫,瞿宇虽知不该接,又怎能不接?
    他一出手就受制,已落下风,那人似已算好他的出招一般,掌力一催,瞿宇瞬间须眉皆绿。照理,受这一掌之力他该借力退后以消来势才对,无奈他左腕又被那人右手扣住,右掌也只有任那人左手胶住,左右半边身同时受力,却是一扯一推。偏那‘阴沉竹’的掌力以阴寒著称,瞿宇只觉右手一股阴气直压入心脏,而左手少阴肺经中又有一股凉气要把自己心脉中的真气从左手关脉中抽走。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只要一口气泄了,立成废人。只有奋起内劲,咬牙苦撑。但全身骨节,却“噼噼啪啪”爆响起来。旁边识货的刘万乘已惊道:“不好,他这‘阴沉竹’掌力中还掺得有‘一雷天下响’的内功。”
    众人都见识过瞿宇武功,包括吴四与李伴湘,知道其造诣只怕与自己不会相差太多,哪想到他一出手就败象已成,且命在须臾。郭千寿颇为直烈。他在瞿宇手下受了伤,但外敌当前,小隙可恕,他对刘万乘道:“我们得出手。”
    刘万乘沉吟了下,郭千寿已叫道:“先御外侮,要不这小子就被毁了,以后想找他算帐也算不成了!”
    说着就叫道:“看掌,”双掌已向那人后心印去。刘万乘却不出声。他知对手极强,救人要紧,顾不得江湖规矩。望见桌上铁枪,一伸手抄过,使了一招“兜头盖脸”,直向那人头上砸去。
    他两人同时出手攻敌,与那人同坐一桌的另外两人却面含微笑,一动不动,似极有信心般。却见那人双手依旧不肯放开瞿宇,却一脚向后踹去,枪长足短,但他这一脚却专踢枪杆得力之处。刘万乘就觉手中一沉,那人已经踢中。枪一荡开,那人得空,还有闲隙以另一脚逼退郭千寿。转眼数招,郭、刘二人丝毫占不到便宜,瞿宇却已气若游丝。
    郭千寿道:“杨师弟,你别心念小隙,还不出手?”
    那边杨兆基道:“这小子得罪了我,我凭什么出手?”
    郭千寿道:“你再不出手,六合门就整个被毁了。”
    杨兆基道:“毁就毁,他是门主,他的六合门,与我何干!”
    他词色冰冷,郭千寿一愣,旁人也真以为杨兆基真的作壁上观了。就在郭千寿一愣、瞿宇一忿、旁人误认之际,杨兆基终于见到那人一处破绽。他口里虽冷言相拒,手下却不迟疑,已一跃而起,直击那人头顶。
    那人“咦”地一声,头一摆,瞿宇才觉得身上压力一轻。可惜一轻之后又重,那人已避过杨兆基一击,重又加力,一意要废了瞿宇。
    杨兆基空中叫道:“刘师兄,你打他双腿,郭师兄,招呼他后心。”他自己一跃而退,却是退上横梁,再扑击而下。郭千寿会意,专攻那人后心;刘万乘则长击短挑,盘打那人双腿。一时六合门中,瞿宇被那人拖住双手,郭、刘、杨三师兄弟却往返进击。一门四杰,共斗江湖奇客。
    瞿宇只觉身上所受压力越来越重,那人似乎能把他三位师叔的劲力借势传来。瞿宇待喊,可惜却已呼喊不出,眼看无幸。那边桌上为首之人忽道:“于师弟,够了,制住他们就行了,先别伤他们性命。”
    那人应了一声,已有得胜之机,就待出手。
    这时,一直未曾出手的冷超忽看准时机,一把向瞿宇背后抓去。瞿宇只觉一股阳阳和和的内力从后心传入,顺右臂少阳脉直到手掌,凝住不动,待后面三四股内力一到,叠嶂层峦,累累相加,其势猛增,才突然一爆。粘住他的右掌就被弹开了。
    那文家之人一惊,瞿宇左手被扣之腕也已被冷超以小擒拿解开。冷超救人之后,并不攻敌,返身就退,瞿宇才待说话,冷超已道:“瞿师哥,凝气。”
    瞿宇一惊,才觉胸口中阴沉竹内劲如汤如沸。冷超一手抚着他后心,帮他压制。
    那人见瞿宇已被救出,心中一愕,正好郭、刘、杨三位攻到,他无暇返击,一脚踢开刘万乘手中铁枪,一手击退杨兆基,另一足足尖却趁乱踢在郭千寿足三里穴上,郭千寿左足一软,当场摔倒、半身麻痹。那人还待下手,座上他师兄道:“于师弟,够了。”
    那于姓之人才一拂衣衫,一跃回桌,与桌上二人对视一笑,得意洋洋,直视屋内众人如无物。
    李伴湘与那吴四心中齐齐大惊,情知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见那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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