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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梁晓声小说集-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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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向台下鞠了三次九十度大躬。
  鞠躬后,他那原来佝偻着的腰,似乎更挺不直了。
  他就那么弯着腰,一手捂着胃,保持着近于鞠躬的体态,又缓慢地说:“我老了。腿发软了,手也发抖了。我干不了什么了。我真的干不了什么了。已经干不了什么了,编入新厂,不是等于想躺倒在新厂的福利上么?这多让人这瞧不起啊!这点儿志气,该保留,咱们还是要保留的。空出名额,多解决一个年轻工人的就业问题吧!再多解决一个家里困难之人的就业问题也好啊!说了这么半天,其实我想对大家说明白的意思只有一个--如果咱们面临的是绝境,如果前边是一条大江大河,只有一条船,只能渡过去一部分人,渡过去的人就有了生路,难道咱们在座的,都会如狼似虎地争着往那条船上爬么?我看不会。起码我‘钳工王’不会。我想你章华勋和许多人也不会!何况,农村人能离乡背井到城里来找工,我们城里人,不需要离乡背井,我们去找工还不行么?天无绝人之路啊!所以,一句话归百种,咱们别哭,别争,别闹事儿,老的让年轻的,年轻的体恤点儿老的,咱们就当是一群牛马,没精神的,也要抖擞起点儿精神啊!任人家挑,任人家选吧!这世界,做衣服的人多,总比造枪造炮的人多了好啊!如果咱们是投资商,要投入多少个亿办工厂,不是也愿挑选年轻的、文化水平高点儿的工人吗?不是也不情愿五十岁干不了几年就得养起来的么?最近我又常想,每人一张嘴,张大了也不过就直径十多厘米。可乘以十二亿,那就是直径三十六公里的巨洞啊!每天都得往这个洞里倒吃的,倒喝的!谁叫咱们中国人多呢!将来的厂,还是咱们中国人当家做主的厂嘛!咱们中的一部分,还是在咱们中国的土地,名分还是中国工人嘛!咱们中的一部分,终于又有工作了,终于每月能开全资了,终于盼到工资比以前高不少的日子,咱们不是应该高兴吗?不是一件大喜之事么?。。我老姚今天就说这些,大家爱听不爱听的,反正都听了。不对的,你们也别背后骂我。我真的没机会再跟大家说这么多了。。”
  在人们鸦雀无声的注视下,“钳工王”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一手捂着胃,低头往台下走。他走到台口。站住,转身对章华勋又说:“徒弟啊,还有一件事儿,我当众拜托给你了。就是我那女儿,大家都清楚的,她不是我‘钳工王’的亲生女儿,是我当年捡的。反正她肯定是咱们这个厂的工人的后代无疑。哪一天我和老伴儿,如果。。都不在了,希望你能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她负起份儿责任来。。”
  被“钳工王”的“演说”打动得心酸泪流感慨万千的章华勋,醒过神来赶紧走过去扶着“钳工王”下台,一边说:“师傅您放心,您一定放心吧!。。”
  将“钳工王”扶到台下后,章华勋又登上台,接着发表“演说”。其实他觉得已经没什么可讲的。也明知自己是不可以讲得像“钳工王”那么实在,那么直率,那么掏心的。但“钳工王”讲完,自己不再接着讲几句,又似乎有些不妥。没什么可讲的而必须得讲,他就讲得很没条理,很不由衷,无非一再重复自己已讲过的话,一再自以为是地修正“钳工王”讲得不够全面不够艺术的意思。他颠三倒四地讲了二十多分钟,台下渐渐响起了嘘声,响起了跺脚声。有人干脆起身退场。。
   “哎哎,那几个人,都别走都别走,坚持一会儿,还没发表完呢!。。”站起来大声嘘的是李长柏。他怀抱着一大摞表格。不管章华勋是否还要继续说什么,便自作主张地散发起来。
  章华勋在台上尴尬了几秒钟,趁机跃下台,躲到一个角落吸烟。他认为自己所主持的最难的一次会,也就如此这般地临近结束了。他有一种安全着陆的庆幸。庆幸没被撵下台,没挨骂,没受唾,没发生什么控制不住的局面。这使他不禁地暗暗感激“钳工王”。谁也不能不承认,“钳工王”的一番掏心窝子的“演说”,对稳定人们的情绪起了非常巨大的作用。。
  “‘钳工王’,姚师傅!老姚师傅!。。”他的妻在拿着一张表格纸寻找“钳工王”。那表格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只不过是录用时的履历参考罢了。“‘钳工王’!。。”“姚师傅!。。”“咦,他哪儿去了呢?。。”一些人帮着他妻子寻找“钳工王”。“钳工王”早已离开了会场了。他走到他妻子跟前,要过那张表格说:“给我吧!老姚师傅的履历我十
  分清楚。。”他掏出笔,想坐下替“钳工王”填写表格。将坐下还没坐下之际,听
  到了一声猛烈的爆炸。。这一声猛烈的爆炸,将每一个人都震呆了。全体刹那的呆状之后,人们争相往外冲。章华勋被人流裹挟到外边,
  跟随人们朝西北方向一片空旷野地跑。。那儿硝烟还没散尽。雪地上出现了一个熏黑的坑。坑的周遭方圆数米
  内,白雪上遍布腥红的点子。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儿。人们跑到那儿,围着那坑,看着。一时都猜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捡起了半顶帽子:“看。。这。。这是不是‘钳工王’的狗皮帽
  子?。。”“是!没错儿!是他的!刚才在台上不就戴着这顶帽子来么?。。”“那儿是什么!挂在树上的!。。”附近一棵树的枯枝上,挂着大半条灰色的围巾,旗幡似的,在寒风中
  飘摆。。一个小伙子攀上树取那那围巾。他还没下树就失声恸哭了:“是我师母
  的围巾!师傅啊,师母啊,你们何必这样啊!天啊天啊,我的好师傅啊!。。”小伙子哭晕了,从树上摔落下。。人们什么都明白了。一些男人和女人,摘下了他们的帽子,摘下了他们的围巾,纷纷地,
  双膝跪在那坑的周围了。他们和她们,都是“钳工王”的徒弟,或者,是他
  的徒弟的徒弟。。章华勋和另一些人,也都跪下了。旷野上,寒风中,一片哽咽,一片哭声。在一九九六年最后几个日子中的这个日子,这个解体了的军工厂的几
  代工人,以跪和哭,悲痛地哀悼他们中曾经最优秀的一个。“钳工王”的女儿,哭着交给了章华勋一封信。
   “钳工王”在那封信中写道:“徒弟,别抱怨我和你师母就这么走了。也替我请求大家别抱怨我们。你师母早就不愿成为他和社会的累赘了。她早就暗暗下了决心做出这种解脱自己也解脱他人和社会义务的选择。她跟我商议过多次了。我终于被她说服了。我们感情深,这你是知道的。何况医院最近诊断出,我的一只肾已坏死。所以,我莫如陪她一齐走。我俩在厂里徒弟太多。我们都不愿死后再给大家添任何麻烦了。人家刚接收新厂,为我俩开追悼会多不吉利,又多讨厌呢!所以,我们就选择了这一种走得无影无踪的办法。如果反而添了更大的麻烦,那对我们来说是事与愿违。答应我们,千万别开追悼会。没那个必要。。”
  章华勋的泪珠子噼哩啪啦地往信上掉。他没看完那封信,就将“钳工王”的女儿扯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搂
  抱住,怕她被谁从怀中夺走似的。而那少女,就哭着叫了一声“爸爸!。。”章华勋被叫得肝肠寸断,心如刀绞。他几乎哭着喘不过气来。。他从怀中推开少女,又向那坑接连地磕起头来。。那被炸黑了坑,似乎在默默地向他倾诉着什么。。它似乎意味着,是一代钳工之王的一个令人震撼的句号。他是他的许许多多工人弟兄和工人姐妹们的娇傲。他的传奇性故事,曾使“钳工王”这一工种增加过非常荣耀的光彩。。章华勋对自己恨极了。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的麻木,竟未从“钳工王”
  的“演说”中预感到悲剧的发生。。所有的人都向那坑磕起头来。。离人们不远处,站立着港方的全权接收代表。他缓缓地,也从头上摘
  下了帽子。。第二天,港商代表紧急约见章华勋。“非常抱歉,我又经过一夜的思考,决定还给你们这个。我想,我应该
  带领那些将被裁减下来的工人另谋我们共同的出路。。”章华勋将那大红的
  委任证书放在了桌上。“不后悔?”“不”。“等等。先别走。。我想告诉你。。昨天,我与我们总裁通了一次电话。
  他已决定另拨三千万元,扶植将被裁减下来的工人们,办一个分厂,隶属总厂。将来可以为总厂进行多种经营。我的意思是--这也需要一个有凝聚力而又有奉献精神的人。。
  “……”“章先生,昨天,我的心情也非常难过。你如果说干,我的心情会好受
  些。。”“干。我当然干!。。”全权代表欣慰地微笑了一下。“那么,你就得坐下,和我详谈这件事了。”章华勋凝视着对方,默默地,然而也是表情坚定不移地在沙发上坐下
  了。。
  感觉日本
   作者:梁晓声
  1。初识日本人2。日本的乳胶──女人3。性羞耻感在消弥着的日本女人4。传统和现代双重塑造的夏娃5。“抵抗”悄悄发生,就在日本6。是人性的“返朴归真”还是人类的“文明后”预兆?7。欲言还休的日本人8。美国的领养子──日本初识日本人
  现在,我逼近了日本。它已经就在我的下边。。
  我的意思当然是──它已经就在我的视线下边。
  从飞机上俯瞰日本,更准确他说──俯瞰东京,与从高空俯瞰任何一座城市
  没什么两样。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地球上的一块“溃疡”罢了。白天乘飞机抵达任
  何一座城市,无论国内的也罢,国外的也罢,如果你有兴致凑向小小的弦窗俯瞰
  ,你除了能想像它们是地球上的一块“溃疡”,还会想像它们是别的什么吗?
  夜晚,肯定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去年我出访马来西亚,飞机抵达首都吉隆坡。最先看到的是一条灯光的“河流”。那显然是一条在夜晚也车流量稠密的公路。车灯仿佛一对对灯笼。等距离排列,一对连接一对。等速流动,似乎缓缓地引导着飞机的航向。夜间,一片灯光烂漫!什么别的轮廓和幢影都不存在,唯有一片灯光烂漫。如同你根本不是在接近一座城市,而是在接近一场规模无比盛大的秉烛狂欢。尽管听不到狂欢之声,但那时无声胜有声。。
  东京是地球上屈指可数的大都市之,其大其繁华当然非吉隆坡可比。但遗憾的是我所乘的是下午三点多抵达的班次。在阳光的照耀下,丛丛密布的建筑群,像是上帝在地球上摆过的一片多米诺骨牌。一片高矮不一的多米诺骨牌。一片没涂上鲜艳色彩的多米诺骨牌。一片骨质风化了的多米诺骨牌,我当然知道多米诺骨牌其实一般都是用木块制做的。我的意思是,从高空俯瞰,在阳光的照耀下,我们人类都市的那些水泥建筑,尤其是那些未被反光物装饰过的“裸体”水泥建筑,使人感到是用被风化过了的骨头打磨成的。。
  尽管我觉得自己正从高空向一片地球的“溃疡”降落,但我还是希望立刻就降落在那一片“溃疡”上。人非鸟,没翅膀。在空中运行久了,心理总不那么踏实,哪怕是一片沙漠我也愿先降落一下,定定心。何况我知道,真正迎接我的,将是一部份人类创造的大都市的繁华与文明。。
  早在七月我面临一种选择──或者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香港进行文学交流活动,或者随中国电影家代表团出访日本。日期都确定在九月份。香港和日本,都是我未曾去过的。都想去。由于时间的冲突,我最后决定放弃去香港的机会。我心中竟产生一种强烈而又明确的意识──了解日本。了解这
   个曾经在半世纪前侵略并占领了几乎整个中国的民族。它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凶悍得难以彻底制服的,在“二战”结束以后不得不变得温良,委曲求全,却又时时刻刻企图一纵而起,重新跃上世界舞台中心的国家。我将它比作红狼──那一种狼的异种,攻击性极强,有时居然胆敢围猎狮子,不将狮子咬死吃掉誓不罢休。。
  然而我去日本之前接触过的日本人,却又是一些绝顶“温良恭俭让”的男人和女人。起码是一些彬彬有礼的男人和女人。有的甚至是堪称情感深长的男人和女人。我下面将我和他们的接触,一一介绍给读者:
  池田寿龟先生我和他相识于八六或八七年。当年他是中国外文局聘请的日文翻译专家。我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编剧。当年他大约六十六七岁,那么现在应该
  是七十四五岁的人了。对我而言,的确是位日本老先生了。我和他的相识,得感谢我们的“一位”中国同胞。却至今无缘与那“一
  位”中国同胞相识。而且以后也肯定无缘的了。。十月里的某一天,我接到一次电话。对方女性。“你是梁晓声?”我说正是。“我怎么听着不像你的声音啊?”我问那么你又是谁呢?她说我装听不出她是谁。我说我真的听不出她是谁。她便说出了一个女人的爱称。当然便是专供男人们叫的,她自己的爱
  称。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想不起她是谁。“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懵懂地问我怎么了?她说:“你怎么可以不理我了呢?你打算从我的生活中如此消失么?”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啊!觉得无聊,将电话挂断了。当年我住在北影院内十九号楼。那是最肮脏不堪的一幢筒子楼。只二
  楼有一部公用电话。谁感到电话铃吵耳,接了,便充当义务传呼员。一旦充当了,只有扯着嗓门儿喊。我放下电话还没走到家,电话铃又响了,又被义务传呼员扯着嗓门儿喊住。。
  “你真是梁晓声么?”还是那位女性。我说我真是。她认识的那梁晓声,肯定不是我。她说没错儿,就是你。作家粱晓声不是全北京乃至全中国只有一个么?
  她说粱晓声你休想抵赖!伪装声音是没有用的,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办
  不到的!。。她已经开始对我进行威胁了。我第二次挂断电话,并嘱咐那充当义务传呼员的邻居,倘电话铃再响,
  接了还是个女的找我。放下不予理睬便是。。翌日,我们北影文学部主任遇见我。唤住问我:“晓声,你是在友谊宾馆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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