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 作者:斯仁_2-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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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地响,他吓坏了,他想哭,他想哭出泪来把燃着的炮捻浇灭。他哭不出来,他的脑袋炸开了,片片粉碎,他的眼睛和耳朵被巨大的气浪抛到半空。他听到爆竹爆炸时的惊天动地的响声,他看到自己的脑浆花花绿绿地雨一般撒向大地,我死了,他终于发现了这个可怕的现实,他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大喊,他不知道这一声大喊是怎么出口的,因为他的嘴也已碎成肉浆和血沫,但他的耳朵还完整,他听到了自己的叫声。……
大叫声中他醒了过来,下身像火钳子挟着一样疼痛,疼痛是具体的,从下身在他醒来之后渐渐向上爬行,弯弯曲曲地爬、由下身到小腹,由小腹折向肋部,到脖颈,到太阳穴,到头发梢。他在疼痛袭到头顶时,觉得头发根全湿了,头发梢竖在一汪汗里,像于牙河发水时顽强探出河心的柳树。
他明白手术已经完成,他已不再是两三个时辰以前的他。
因为他感觉哆嗦的两腿间夹了一块薄薄的窄木板,他明白那是用来托住球囊的。但那木板在他感觉中似乎很薄很薄,薄得像刀片一样,十分锋利,他每哆嗦一下,大腿内侧碰到木片时,都像刀割一样疼痛。随后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哆嗦,连腮边的肉都在跳动,他的嗓子像火一样干辣。什么叫生不如死,现在如果有人问小灵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他小灵杰现在就是,他找不到恰当的词汇,形容自己的痛苦,凡是他想到的词汇他觉得都不能抵他所受痛苦之亿万分之一。
如果他那时能动弹,他一定会找一种最痛苦的死法去死。因为他此刻已被疼痛,或者说不是疼痛,单纯就是难受已充满了他全身。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每块肌肤,每滴血液,乃至每寸毛发里都有成千上万个数不清的难受充溢着,他整个是一个痛苦,一个难受,一个没法摧毁的难受。再痛苦的死法与这个大难受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他无端地以为以大痛苦加诸于大难受,两相抵销一些,他会好受一些。
小刀刘后来过来探望了一次,小灵杰不晓得具体是啥时候,反正小屋里一直亮着那盏鬼火一般的煤油灯。他渴了,想喝水,他想到渴的时候已渴得无法自抑,他发现如果不立刻把水给他送过来他立刻就会被渴死。小刀刘的目光中有几丝慈母般的柔和,他出去了一会儿,找回来一个旧皮球,在边上剪了一个小圆洞,又用一根软管把它连到小灵杰嘴里,皮球被拉到了梁上的绳子上。小灵杰贪婪地吸水,软管里的水缓缓流进心田,一阵清凉,他仿佛看到水珠碰到发热的内脏时冒出丝丝白汽。他不停地吸,小刀刘最后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然后叹息着走了。他没有理会,只顾吸水,他要用水把心脏里的火浇熄,小刀刘给他准备的有臭大麻水,也是伸出一个皮管伸到他嘴边,但他不喝,虽然他知道那玩意儿确实有麻醉作用,能减轻他的痛苦,但他就是要赌这个气,他就是不喝。他宁愿喝凉水喝得全身哆嗦,他就是还要喝。
凉水他只喝了一天,小刀刘再过来时说已是第二天后晌,他给小灵杰带来了一罐稀米粥,仍让他用软管吸着喝,算起来,小灵杰已有整整五天没吃东西了,稀米粥就是让他充饥的。
屋里的气味从第三天起开始难闻,因为这两天小灵杰没法下“床”拉屎撒尿,木板子下面放着一个破瓦盆,让他自由的拉稀屎,另外,屋里的血腥气还没除去,小屋又严实得密不透风,一切气味都在方寸之间的空间里熏蒸,不难闻才怪呢。
屋里的气味都是小灵杰自己制造出来的,包括血腥。他一个人静静地躺着在死寂中嗅自己的血腥,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他只有眼睁睁地嗅自己流出的血。他又想起坠着肚子不愿进屠宰场的羊,一阵心酸,但他没有哭泣,他要活下去,反正事已至此,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他的前方现在确确实实就只剩了一条路可走——去当老公!小灵杰再咀嚼一次无尘道人的话,虽千万人,其往矣!这时候他才发觉说出这句话的人若非有大痛苦、大难受作为铺垫,绝不会有如是想法,即便前方有人千万,他仍然要闯上去。他无所畏惧,是因为他经历的一切痛苦连千万人造成的威慑都比不上,他可以坦然面对。痛苦的经历无疑是一种可以凭靠的资本。然而说出这句话的人肯定是把泪水硬生生咽回肚里的,就是大英雄也无可奈何。他可能不怕痛苦,但绝不是不知道痛苦,他可能比一般人更能体会痛苦的意蕴,痛苦某种意义上在他们眼里是一次洗礼,一块跳板,他咽下泪水装出笑脸去迎接千万人的诅咒、殴打,乃至企图从肉体上完成的对他的消灭,他不怕!不怕是最重要的。
小灵杰也不怕,既已被置之死地,以后他就要觅路而生。
经历过痛苦之后便更渴望幸福,眼下小灵杰是这么样,他发誓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抓住一切时机攫取幸福。他要捞回他付出的,他相信即使不停地捞到死,他也捞不够足以让他补偿住痛苦的幸福,所以他要不停地捞,一直捞到死。生命的意义在此刻已然把他局限进了一个人为的甬道,甬道黑洞洞的,只有走到头才可能看到光明,他还在甬道远头,命中注定他必须忍耐一切才能走到光明。
什么东西都是失去了才晓得其珍贵,小灵杰此刻也明白了爹妈对自己亲生骨肉的良苦用心,他现在觉得他失去的太多。司马迁说出大势已去时肯定是泪流满面,不过他是有了亲生骨肉后才被阉的,他的心理有依托。小灵杰呢?他想起了心中那个萦怀不去的影子。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事已至此!
他再一次告诉自己这句话,努力将一阵一阵涌上来的后悔压下去。得其所哉,又有何悔意可言。但他不后悔吗?只有他自己才晓得。
巨大的痛苦还没有到头,三天以后他下了地。睁开迷朦的双眼看看,自己已成了个空皮囊,不折不扣的空皮囊,肋骨在肚皮里狠劲向外钻,绷得肚皮紧紧的难受。再看下身,啥都没了,他那个曾经发烫地挺起过的小玩意儿已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刚刚结住血痂的伤疤留在那儿,他发现那根软管果真代替了原来的小鸡,他想想从此撒尿要从人造的东西里流出来,真是辛酸得不可思议。
这时候最大的痛苦是每天要三次抻他的腿,小刀刘每次给他抻腿时都要费劲巴力地给他解释,说此时不抻,腰就有可能佝偻下去,一生也不可能再抻直。小刀刘在开抻之前还一叠声地跟他说得罪,他此时往往很不耐烦,要抻就抻,说那么多废话干吗?可是小刀刘一动作,他透过朦胧的双眼看到小刀刘全神贯注地将他像伸面条一样抻来抻去时,他都咬着下嘴唇发誓出去后第一个要治的就是这位,他怀疑小刀刘天生就喜欢折磨人。
他回家之前都没能见着那神秘的“宝”,他问小刀刘要,小刀刘苦笑着说这是规矩,任谁也不能破坏,要不会遭天谴,他于是也不要了。是老爹把他接回家的,他那时伤势已经大好,只是仍然瘦,他怀疑自己成了天底下最瘦的人,他出去后乍一看到耀眼的阳光,先天旋地转了一番,然后便觉得自己做了啥亏心事,见不得人。老爹拉了辆排子车,车放在刘家大门口,老爹像疯子一样冲进来,当时他正和小刀刘对坐谈天,他忘了都说了些什么,老爹就像旋风一样卷进了屋子,他看见了老爹。
老爹消瘦多了,似乎比他想家中的自己还要瘦,瘦得像一张薄纸。老爹的眼里放着灼灼的光,一眼看见他时声音都颤了:
“灵杰!我的儿呀!”
老爹在小刀刘的大厅里抱着他放声大哭,他能感觉到老爹内心的颤栗,像那次老爹跟着他往家跑着看爷爷那次一样,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感动,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他用眼睛的余光瞄见刘家的几个丫环仆妇都躲在屏风后面吃吃的偷笑,无庸置疑是在笑他老爹,那里面包括第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个被小刀刘抚摸过的小姑娘,她长得很漂亮,漂亮得像一朵开在春天的玫瑰花,小灵杰是第一次听见她笑。
“她笑的和她长的一样美丽,一样漂亮。”
小灵杰在心里告诉自己。
皮硝李拉着儿子走在阳光下,他觉得阳光下他的噩梦该到底了,这一个月来他不晓得自己是怎样挺过来的。曹氏天天坐到菩萨前面的蒲团上祈祷,她决定长年吃斋,是从小灵杰去刘家前一天晚上作的决定。皮硝李看着妻子,整天坐在蒲团上下神一般念念有辞,心里很不是味儿,他找不到解脱的办法,日思夜梦全是儿子躺在刘家下身血淋淋地嚎叫,有几次他在梦中甚至看见儿子拿了一把切菜刀砍向他的脑袋,嘴里嚷着说是他这个当爹的把他推下了火坑。他还梦见儿子像一条死狗般被刘家的家丁拖着扔到一片旷野地里,立刻有野狗围上来啮咬儿子的尸首,他在旁边看着甚至能听见野狗鼻孔里“哼哼”的满足叫声和嘴里“咯咯吱吱”地啃儿子的骨头声,他想跑过去可是腿被谁抱住,怎么挣都挣不脱。
是他害了儿子,他自己这么认为。他不敢问儿子是啥想法,他怕儿子也这么想。他拉着儿子慢慢地从阳光下穿越,天很暖和,是三月份了,快入进四月了,路边的深宅大院掩不住阵阵浓郁的花香逸出,他闻到了。他想给儿子聊天,但不知怎么开口,回头看儿子,已经在排子车上睡着了,他的心一阵紧缩,儿啊!爹对不起你!
小灵杰又疲又累,适应了阳光后他觉得很舒适,四肢百骸暴露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说不出的痛快。他想让老爹一直拉着自己在阳光下走,他闭着眼,他不顾忌别人看到他,但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他用手把耳朵眼堵上,因为他也不愿听见人声。他睡着了。
他又看见一群仆役站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惊天动地的叫他“李老爷”,他心满意得地走了过去…………。》》
李莲英四、初入宫禁
四、初入宫禁
李莲英刚迈进皇宫的门坎,就被“赏”了四十多个十分清脆的大耳刮子,在两只眼睛一片“金光灿烂”之中,他才从心灵深处真正领会了他爹的那句叮嘱——“伴君如伴虎”!
咸丰六年八月,仲秋,紫禁城。
太阳斜斜地滚动在紫禁城的画栋雕梁上。仲秋气候最为宜人,不冷不热。小灵杰就在此时入了宫。
是八月十三上午,小灵杰和其余三四十个大大小小的充作太监的人一律穿着宽大的蓝袍子入了皇宫,他们由一个老太监引导着,大门小门地过了也不知多少个,来到一片空地上。小灵杰晕头转向地喘了口气,一抬头便看见那颗悬在屋顶上的太阳。紫禁城果真是皇宫的样子,端庄、威严,气象万千,太阳光薄薄地洒在他们这三四十号人面前的地板上,地板是用大青砖砌成的,整整齐齐,都是整块的砖。且不说那些高大雄伟、鳞比栉次的房屋,就只眼前这块块延伸到无穷尽处的青砖就够小灵杰赞叹的了,皇上真是富裕,要当上皇上多好。
他忘了低头,引导的太监一声怒斥:
“李英泰,莫非你想找死不成!”
小灵杰忙把头低下,但是他眼角的余光已扫到了正前方走来的一群旗装丽人。不用问,那是今天来挑选童监的懿贵妃。
小灵杰趴在头一排正中,听着一阵珠落玉盘的欢笑渐渐地逼近。到他面前,他看到一双鞋。香气陡然钻入他的鼻孔,他闻不出是啥香气,也看不明白那鞋该叫啥样的鞋,但他分明觉得看着很舒服,闻着挺香,他的每个毛孔都痒得难受,那一刻他想躺到地上打几个滚,但那不可能,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忘掉了自己,可是此时他才仅仅看到了女人的一双鞋和露在脚背上的丝袜。
他忘了一切,晕晕乎乎的像在做梦,忽可里听到一声莺啼燕转:
“李英泰!”
小灵杰脑子一热,忘了老太监教他的对答时应用“奴才在”或“扎”、不自禁地抬起头来。
“嗯——哪!”
这是大城县人晚辈对长辈教诲恭听时的谦词,可在此处却大错而特错了。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哪是人嘛!简直是九天仙女下凡,小灵杰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形容呢?他不晓得,反正看着人心里就是痒痒,他想蹦上去照那张粉脸上掐一把,看能不能掐出水来。
他不但没掐一下,而且还立刻为那一眼付出了代价,那个丽人是懿贵妃。懿贵妃可真漂亮,属于他自己的思维到此为止,他看到懿贵妃粉脸一寒,有两只手从背后闪电般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摔了个大马趴,他的整张脸都被磕到地上,青砖上很凉,丝丝冷意渗入肌肤,他的神志陡然一清,可是晚了:
“哪儿来的小野种,给我掌嘴!”
小灵杰又被揪起来,揪他的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两个太监,其中一个抓住他的脖子,另一个左右开弓,“噼哩叭啦”
一顿狠抽,小灵杰数着足足有二十多下,才听见懿贵妃幽幽叹了口气:
“算了,乡下人不懂规矩,绕他一次吧!”
小灵杰如蒙大赦。两个太监一松手,又把他结结实实扔到地上,再次摔得头晕眼花,金星乱冒,他头疼着还在想,要是懿贵妃愿意,他宁愿为了听她那声幽幽长叹再挨二十多个嘴巴。如果懿贵妃愿意,他宁愿在她脸上掐一把之后去死。他又听到懿贵妃说话:
“李英泰!”
“嗯——哪!”
“这个没教养的土包子,再给我掌嘴!”
两个年轻太监上来如前法炮制,又是二十多个大耳刮子。
小灵杰觉得自己脸肿了,胀得难受,火辣辣的却不甚疼。嘴角似乎流了血,他不敢抹,也不愿去抹,因为那两个太监这次把他掼到了懿贵妃脚下,他的鼻子尖离那双玲珑乖巧的小脚仅有一根手指那么长,他看到懿贵妃的鞋尖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李英泰!”
“奴才在!”
他这下终于感到了聪明,一次接一次挨耳刮子是小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