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 作者:阎纯德-第8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寥若晨星。
杲向真已经七十多岁,她在她的智慧和为孩子们的辛勤耕耘中,有一个永远的“童年”,因此被人称为“上帝的孩子”。
从1978年我便开始追踪这个“上帝的孩子”;我已经累了,她却还在连跑带跳地向前奔。1992年11月18日,北京作家协会组织召开了“杲向真儿童文学创作研讨会”,但这不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不是她创作文末的句号;肯定也好,鼓励也好,安慰也好,对这位受人敬重、孩子爱戴、淡泊明志、不卑不亢、不惊不躁、安之若素的她,荣和辱并不重要,她只有慈母的情怀和写作的真诚。
我重新认识她,也从头数起她的足迹。
星期日,一个普通的早晨,七点来钟,北京图书馆门前,已经排了个二百多人的长蛇阵。长队的第三十人,是一位不讲究服饰、两鬓斑白的妇女,书包里装着鼓鼓囊囊的书稿,只有细心的人,才能从她那沉郁的面部表情里,发现一丝淡淡的笑意。等大门开了的时候,后面的人流突然变成一个浪头,她夹在人丛中,被左推右撞地带了进去,衣扣也挤掉了两个。她,就是刚刚重返文坛的女作家杲向真……
白皑皑的灰石山,绝色的田野,一条琥珀色缎带般的运河,一簇簇浓密的树荫遮掩着的村庄……那是她的故乡:江苏省邳县窑湾镇。
1920年,中国还是一片黑暗。在窑湾镇一个很穷的家庭里,杲向真诞生了。她的老家原在邳县农村——杲堂子。据说杲姓的祖先本姓颜,唐朝安史之乱时,大书法家颜真卿的从兄颜杲卿因触犯了皇帝,要抄杀满门,才不得不去掉颜字,以杲作姓,逃散各处,有一支在邳县农村安了家,以后这村子就叫杲堂子。
杲向真的父亲没有固定的职业,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当店员,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生下三男三女。杲向真排行第四,原名杲淑清,因母亲早逝,生日不详。但参加工作后,那些表格上,她的生日总是写着:9月28日。那是1937年抗日战争初期,国难当头,在武汉,她结识了一位朋友,以后成了她认识和信仰马列主义的启蒙老师。这位朋友给她取了一个寓意颇深的名字——向真。在人生的长途上,为了纪念这位可歌可敬的老师和他们之间的纯真的革命友谊,她把他们相遇的日子9月28日作为自己的生日。
窑湾是一个小乡镇,镇中心有一条一米多宽的石板路。街道两旁店铺里的人,站在柜台里就可以互相对话。穷人不能住在镇子里,她们全家住在镇外一间半出门就是运河的茅草屋里。房顶经常被讨厌的风撕破,下雨天,草屋便成了“水帘洞”。这个穷家是穷人的一切,它给杲向真留下一串难忘的储满运河风光的记忆。浅浅的运河水,只要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儿,就可以趟水过河。河那边是碧绿的田野,远处影影绰绰的是她叫不清名字的村落……她回忆自己的童年时说:“我家很穷,但穷人家的孩子却有自己的乐趣。我从小就没有受过封建礼教的约束,我在运河里摸鱼捉虾,同小伙伴打水仗,爬梯子在屋檐下掏麻雀,在乱石堆里逮蛐蛐,和男孩子一样……”
九岁那年,她进了镇上一所收费不多的耶稣堂小学。但童年的乐趣并没有因为读书而消失,仍喂着一只小麻雀。当它能展翅高飞的时候,便把它的翅膀剪短,使它能飞,却飞得不高、不远。清晨,把它撤上屋顶,任其嬉戏、觅食、晒太阳;放学回来,只要唤一声,它便飞下来,站在食指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亲昵地望着她,啁啾着,等待着给它喂食。小麻雀是她童年亲密的伴侣。每当她看到庭院里自由雀跃的鸟儿,她便想起自己的童年和那只爱鸟儿——小麻雀。
一个多子女的家庭,是不能没有母亲的。但是在她十岁时,家庭遭到了不幸——母亲去世了。母亲去世的第二天,为了还债,父亲把家中的床铺、桌凳和炊具都抵了债,幸好是夏天,一家人在天主教堂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住了一夜,天一亮,她便同哥哥、姐姐到了南京,一起进了贫儿教养院。这所贫儿教养院,是为了纪念黄克强(黄兴)烈士,由他的夫人徐宗汉女士用募捐得来的钱款筹办的。收容的儿童,多是与黄埔军校军人有关系的遗孤。他们是由堂哥——黄埔军校第六期的毕业生——介绍进去的。在这里,她第一次从一位老师那里知道了世上有穷人富人之分,模模糊糊地懂得了阶级,听到了共产党的名称。这位名叫李涤尘的老师(是章蕴的丈夫),于1933年牺牲在南京雨花台。是他,在那颗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播下如何认识人和社会的种子。他们进贫儿教养院不久,堂哥因为有“亲共”嫌疑而被捕,关进了南京国民党陆军第一监狱。后来他们去探监,杲向真才看到这位可敬的堂哥。她头一次看到监狱,这时,旧社会的黑暗像凶猛的潮水涌进了她的心海,淹没了那颗由童年生活塑造成的欢乐的灵魂,产生了对统治阶级的仇恨。
1935年,杲向真考进南京中央高级助产职业学校。当时报考的资格要二十岁以上的高中毕业生;她实际上没有读过几年书,只是在考前攻读了《投考指南》一类的书籍,为了求生,虚报了年龄和学历,才被侥幸录取。经过一个月的试读,发现她年龄太小而令退学,后来由于她诚恳地写信申诉理由,又因有些学员不能吃苦而退学,这样她才又被招回学校。
自幼丧母,家境贫困,都影响着她。到了少女时期,她除了学习刻苦、勤奋外,还养成愤世嫉俗的孤独性格。这时,一位朋友介绍她读鲁迅的小说和苏联革命初期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是她进一步认识世界的钥匙,使她获得了在人生的海洋里搏斗的勇气和力量。在这个环境里,她孤独地生活着,沉默地学习着、成长着,也战斗着。她读的第一部外国文学作品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丽达等许多人物,都曾强烈地激动过她。后来,她陆续读了高尔基、契诃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雨果等人的作品。这些大作家把她引到了文学的百花园,使她迷恋。《安娜·卡列尼娜》、《斯巴达克思》、卡特玲斯卡雅的《勇敢》、契诃夫的短篇,她都看过好几遍。卡达耶夫的《雾海孤帆》是她特别喜欢的一部作品。她激动地回忆说:“书里的几个孩子(包括大人)写得那样生动,结构那样精巧,曾使我激动得要写信给这部书的作者……”
1937年卢沟桥“七七”事变后,中国大地到处燃起了抗日的烽火。这时她从助产学校毕业,被分配到湖南长沙卫生实验处的一支医疗队工作。在去长沙途中,她看到许多动人的抗日救亡的情景。在一个火车站上,她遇到一队为抗日募捐的小学生,那感人的场面使她流泪,使她热血沸腾,学生们情真意切的语言,就像抗战胜利的锣鼓,在大地上震响。深受感动的杲向真,挥笔写下第一篇作品《小小募捐队》,发表在1938年在湖南长沙出版的《观察日报》文艺副刊上。这篇散文通过一支少年学生为抗日募捐经费的活动,反映了各阶层人物的精神面貌。这是她从事业余创作的开始。此后,她陆续发表了一些诗歌、散文和短篇小说。
医疗队是一个接触面十分广泛的社会细胞。在这里,她遇到过各种人,使她扩大了视野,丰富了社会经验,为创作长篇积累了生活。
1939年初,她转到中国红十字会医疗五十九队工作。这个医疗队在湖南农村流动巡回医疗,对象是农民,也有从火线下来的国民党军队的伤病员。医疗队驻在长沙近郊麻溪铺时,她开始动笔写她早已构思的长篇小说《灾星》。
麻溪铺是一个小山村,村前是公路,村后有大山。这时,生气勃勃的杲向真,热情高涨,精力充沛,每天利用业余时间勤奋写作。她在回忆那段生活时说:“那时我才十九岁,对创作好像入了迷。每天清晨,天一亮,我便带着纸和笔爬到麻溪铺后无人的山坡上,坐在地上开始写,直到医疗队门诊开始,我才下山。晚上的业余时间我也不肯放过,别的队员都到田间、公路上散步去了,正好留下一片静谧的空间给我独自享用。我在灰烟绦绕的小桐油灯盏下埋头写着,楼板下面是猪圈,猪仔哼哼卿卿地弄出很多不悦耳的声音,时时搅扰着我的文思,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1940年春,她的心血变成了《灾星》的初稿。这是生命开出的花朵啊!当时一位编辑在给她的信中说:“在我读过的一些小说中,能够使我不肯释手而一口气读完的,似乎没有几本,而这《灾星》,却是其中的一本。我觉得这部作品写得相当融和和瑰丽,人物的描写,虽然不算十分成功,但已经把抗战初期投身战争的青年男女的群像刻画出来了。整体结构似乎松懈一点,但几个场面是写得很紧凑的。在你的文学生涯中,我认为这是一个可宝贵的收获。”这部长篇小说于1944年开始在桂林文化供应社出版的《青年生活》杂志上连载,后因湘桂撤退而中断,稿件被遗失。
1940年夏,杲向真转移到桂林,朋友们替她在卫生署医疗防疫队找到了工作。不久,她写了一篇揭露一个医疗队长借为人民谋福利之名,假公济私,搜刮人民的钱财,过腐化生活的小说,这篇小说在聂绀弩编的桂林《力报》副刊《新垦地》上以“胖实”的笔名(是聂绀弩给她取的名字)发表出来后,触怒了医疗队长,他认为小说的主人公是写的他。他通过关系,在报社了解到小说的作者“胖实”就是杲向真,于是把她叫到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枪,啪的一声扔到桌上吓唬她,阴着脸,恶狠狠大发雷霆:
“你为什么写那篇小说?”
“我反对贪污。”杲向真泰然回答。
“你侮辱人格,破坏我的名誉!”
“小说的人物是虚构的,”她解释道,“我到队里还不到两个月,和你接触很少,也不了解你。”
“现在你不是我这里的队员了,我宣布开除你。”这时,一只皮毛油亮的肥硕大花猫从里屋跑出来,在他的腿上踏着,竖起又粗又长的尾巴咪咪地叫着。这是医疗队里人人皆知的他用救济病人的奶粉喂大的猫。
“你被开除了,走吧!”他下了逐客令。
“不!”杲向真寸步不让地说,“不用你开除,我不干了!”
杲向真像自由的鸟儿一样,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那个医疗队。她的感情激荡着,没想到文艺作品有如此大的力量,竟使人觉得和她写的小说里的人物相像,愤怒成这样!
以后,她一面在中学教书,一面以儿童生活为题材进行写作。
四十年代初期的桂林,她认为是她在文艺创作上的黄金时代。这时,她认识了邵荃麟、葛琴、聂绀弩、骆宾基等作家,他们都热情关怀和鼓励她创作。1943年至1944年,她写了十几篇反映旧中国儿童苦难生活的短篇小说,发表在文化供应社出版的《青年生活》和《新道理》上。这些作品,于1949年由文化供应社汇集成册,取名《带臂章的人》,以“杲岚”为笔名出版。
湘桂撤退后,她辗转到四川,先在达县省立中学任教一年多,1946年8月,到重庆市立医院当助产士。在这里,她接触了一些同事们的孩子,以小小说的形式写了《小鹰》等儿童生活故事二十多篇,发表在聂绀弩编的重庆《新民报》副刊上。这时期她还发表散文,并以“万尼亚”笔名发表诗歌。
在这座医院里,她组织了文艺小组,学习进步书刊。1947年1月,重庆市举行反饥饿、反内战的示威游行,她组织医院的医务人员捐款、救伤和慰劳。这次募捐的款目和名单登在《新华日报》上,她用的名字是“向岳”。为此,院长把她调遣到重庆南岸龙门浩莲花山卫生所去工作,算是对她的惩罚。但在这个“世外”的社会里,她却找到了真正的生活,接触了在大城市里难得遇到的人和事。
这个卫生所在山上的一座庙里,后院住着被关押的人和许多看管犯人的士兵。杲向真在那里只工作了半年,却胜过了好几年的生活。她所接触的不少人的形象,至今还活跃在她的记忆里:“有一个被打伤了的青年人,每天被看守的士兵押来换药。这个年轻人的手指和脚趾都是黑的,现出严重的溃烂和脓肿。一次趁看守不在跟前,我问他犯了什么罪被吊打成这样,他告诉我他是种地的农民,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他不愿打共产党,开小差被抓住了。他们拴住他的手指和脚趾,脸朝下吊起来往死里打……在这里,我也看到了凶煞恶神似的保长。他的老婆难产,但他舍不得花钱送她进医院,把我找去了。当我说明卫生所没有处理难产的设备,劝他立刻把产妇送到医院时,他竟跳起脚来骂了我许多难听的话,还说我白拿了公家的钱,我走远了,还听得见他站在门口叫骂的声音……”在那里,她还见到一贫如洗、无力求医的老百姓,他们那牲口棚般的住所、饥饿的面色、无助而绝望的眼神……这一切都刺激过她,使她心底原有的朴素的爱憎,变得更强烈。后来,在她发表的《母亲》、《母婴篇》以及《你好啊,故乡》里,都有这一时期生活的浪花。
1947年10月,她到了成都,编辑新创办的一家进步报纸《西方日报》副刊《西苑》,直到该刊被四川反动当局查封为上。她把《西苑》作为斗争的阵地,发表了不少作品。这时期她以“向真”的笔名发表小说和散文,以“二丫”的笔名发表杂文,以“高抗”的笔名发表诗歌。
1949年底,她兴奋地迎来了成都的解放,开始了新的生活,不久即到《川西日报》任副刊编辑,并被四川省文学艺术工作者协会吸收为会员。1950年春调到北京,在《学习》杂志社编辑部工作。1951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实现了她多年的愿望。这年冬天,她到四川渠县参加农村土地改革运动,进一步熟悉了农民过去悲苦的生活,扩大了视野。1953年到中国作家协会工作,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