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君望--第一部(完)-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裕儿还是小孩儿心事,羽伤势待好,他也轻松起来。雪已停,他跑到厨房要了个簸箕和几块碎糕饼,便在雪地里架起捕鸟雀的陷阱来。
望仍坐在亭里,品着香茗含笑看他一人自得其乐。其实以他的耳力,便是走得再远些,那房里的声音也能一丝不漏地尽收入耳。只是以他的身份,这个样子是怎么也要做的。
尤其是在诸将跟羽商讨完未来几日的布兵及防御后,一将小心翼翼地说起:“虽说将军性命得以保全全仗望公子妙手回春,可是他终究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听说原是从流民营里出来的。眼下局势紧张,任何疏漏我们都担待不起。您看是不是还是要……”言下颇有对他不可不防之意。
羽一哂:“不必。若他要加害于我,干脆让我死在狄寒剑下岂不更爽快?何必费这许多手脚?武蒙未免太多虑。”
另一个声音接茬:“将军,此言不然。末将却以为黎将军之虑不无道理。狄寒这块虽是一忧,却是近忧,是举国之忧,将军如今领兵卫国自是不可出半分差池。可,将军还需想到那远忧……内患之忧啊……”此声一顿,待羽开始沉吟,才又压低声音接道,“这望公子内敛深沉,术力高强,若是真一心维护侯爷也便罢了。如若不然,跟‘那边
’扯上关联,怕是……”
“‘那边’?”羽的声音里开始出现一丝不确定,“他们近年来被我们可打击惨了,陈总兵的意思是还会贼心不死,意图不轨?”
“只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如今宫里还是他们的天下,望公子的来历蹊跷,侯爷多加小心为上。”
“好了,我知道了。”看他们还有心要劝下去,羽挥挥手打断。
诸人相视一眼,又寒暄了几句,一起告辞退了出去。
望在亭中站起来含笑跟出来的各位行礼作别。
过了几日,羽的伤势大好,已能坐车到军营督军。众将士看他安然无恙,士气大振,只盼能立时重回沙场把敌军杀个片甲不留。
联军那边自也是不平静。
羽脱离险境之时,副将汪竞带三万精兵突袭与吴天允相峙于泪川岸的联军,与北军前后夹攻,几场大仗打得联军落花流水,大获全胜。两军会合后,吴天允领兵回北关,抗击来犯的黑牙军。不多时已收回两座失于敌手的城池。汪竞率精兵日内便返还。
正是洛军气象呈一片大好之际,联合的黑牙与塘下两军却有内乱。本只因共同利益而暂时合作的双方都互相推委败仗之由。时近年关,天气渐寒,士兵思乡情切,两军军士内部亦时有争端。适逢狄寒伤正痊愈,却又不得不分出精力对付纷乱。被放出的羽伤无大碍的消息更是火上加油,联军之势渐散,眼看难成气候。
加之一个多月来洛军休整得宜,士气充沛,又已做下严密部署,在各个关隘处摆下重兵,半年内取胜回朝已是军士们心中共同的目标。
夜深人静。
羽从睡梦中突然醒来时隐隐听到从外面传来值夜的更声,已经二更天了。
月色从窗外投在地板上,印下树影摇曳,透着无尽清冷。
他翻身下床,随手拿过外袍披上。
“侯爷,要起夜吗?”睡在一边矮榻上的裕儿立即就醒了,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他摆摆手:“嗯。你不必管我,睡吧。”
裕儿还不是很清醒,摇摇晃晃地下床把烛台点上,说了声:“爷,那您小心着点啊。有事就大声叫。”又爬上床睡了。
羽看着他那副小孩儿的睡相,笑着摇摇头,再拿了紫貂大麾,走到外间轻轻地开了门出去。
夜凉如水,在这冬夜里犹是冰肌冻骨。
羽拉紧了大麾,在庭院里看了看。适才他出来时并没有在外间看到望,现在院子里也没有。他等了等,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心下诧异,想起陈元他们的话来。
太子煌与他多年来均各自暗布势力。他在武将中威望甚高,朝中大半武官皆为他所用,像陈元这等镇守边关要隘的将领自是不在话下,惟羽马首是瞻。是故也颇能说得上些要紧话。
他承认陈元的推想并非没有道理,但仍不想怀疑望。不仅是薰对他推崇倍至,也不光他救了自己一命,而是一些微妙的感觉早从在见他第一眼起便已在羽心中扎下了根。
望那无论何时都超然镇定的神态,举手抬足间的气度,绝不张扬的处事风格,处处都显示出他超人一等的气质。羽不能想象他会是龌龊的细作。不,光是这样想想,便觉得是对他那一身清雅出尘的沾染。
世上有一种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会被玷污的。
忽地一阵清冽的琴声传来,隐隐约约的,更衬托出这冬夜的冷寂空寥。琴声辗转里和着一把辽远悠长的歌声,净纯澎湃,竟隐隐有海浪拍岸之势。
那是个冰寒透骨的女声,悠悠地唱着:
“……海外有仙家,俗名称冷莲。莲华无尽处,郁郁谁堪怜?……”
歌声低徊婉转,羽的心念转动间已提气向琴音歌处步去。
他有分寸地绕过总兵府内眷休憩的扶香院,直朝着内进走,越往后越荒疏,渐渐来到一个似已荒废的别院。
今夜的月光似受到某种力量的蛊惑,从未见过这样柔润明亮的月色,连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妖异三星都不得不收敛了光芒。别院里一地银辉,如水银流泻,拾拣不缀,便四处是灿亮的白。
几株冬青后,望正一袭白衣席地而坐,状甚欣悦。羽不自觉地躲在月亮门后,探出头来,正巧在明亮的月光下亦有树木浓阴遮挡。他看得有些疑惑,更仔细看去,竟发现他膝上根本无琴,他仍一拨一挑地做抚琴状,亦正有琴音似潺潺流水轻泻而出。
羽一时间惊异莫名,再向望四周看了看,只听歌声,未见有人!
那歌声依然激越,如冬夜里海上不熄的灯塔,孤绝而浩荡地伫立,不休不眠不倦不倚,有着立足空茫的孤独和傲气。
“……谁堪怜啊谁识怜?欲织相思对愁眠……海神傲笑花园隐,莲印相随到百年……”
歌者渐唱渐低,徘徊一阵终飘然而止。
望的琴音亦悠悠然慢停。
好一阵,羽仍停驻在那飘渺的歌声中,只觉一股清灵之气在胸中流窜,所经处皆是寒凉。他惊得立即用内力化解,仍觉寒气逼人。
“啪啪”几声轻响,望站起来赞美似的击掌:“仙子的歌喉美妙依旧,望何其有幸,今夜能大饱耳福。”
“呵呵,守君何必过谦?百年后能再听守君一曲,亦是轻轻修来的福分。”
说话间,树阴处缓缓步出一个人来,羽只觉那一瞬满天的月华都失了色,天下的绝艳与之一比皆不值一哂。
这样的一个女子,如佛莲绽水而出,柔到极处,清到极处,美到极处,亦宝相庄严圣洁到极处。这明明是天上的仙子,哪曾想会有缘得见一面?
望与她相距不过三尺,嘴角含笑,亦是羽从未见过的可闭月的眩目光华。
谁说望是平凡的?能与这女子比肩而立而毫不逊色的,也惟他一人而已。
两人静伫这冬夜荒凉的庭院中,竟使这荒凉之地蓬壁生辉,最华美的佛堂亦不过如此。他两人似在交谈,却再不闻半丝声响,惟彼此含笑,看来甚是欢悦。
半晌,那女子终屈身福了一福,低头告辞。望也拱手回礼,恭谨欢送。
那女子直起身来,似无意地往羽藏身之地瞟了一眼,轻轻笑了声,身形一晃,待羽再定睛要看仔细时,已不见踪影。
院中只剩望一人独立,静静地对着高悬的圆月出神。
羽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走出去还是该悄悄走掉。他不是什么胆小之人,也不觉有偷窥的猥琐,只是望似乎在“修炼”,他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正想着,他慢慢转了身,就听到望的声音似近在耳旁响起:“殿下既然来了,不妨过来同赏明月?”
羽的步子一顿,无奈地低头笑笑,走出来:“看你似乎在修炼,本不想打扰的。”
望走过来,竟主动牵起他的手。“无妨。我已完事,况且殿下这样回去,怕不出十步便要倒下。”说话间羽熟悉的那股暖流又从他掌中逸出,延七经八脉逼向已郁积在他内腑的冰寒之气。“今夜是六十年一次的雪月,所有精灵妖怪魍魉鬼魅都会出来受月魄以提升修行,苍莲仙子的歌声中寒气过重,本对凡人并无大碍。只低等妖物经受不住,
便会寻温暖的居处御寒。殿下现下出来,正巧提供场所,不赶紧将它们逼出来,只怕要在殿下体内筑巢为乐了。”
羽只觉热浪从望手中一阵阵地涌出,浑身如处火炉边,惟内腑仍觉虚寒。忽地浑身一抖,一阵几不能觉察的灰色之物像是有生命般地从腹部逸出,挣扎了几下,望轻叹一声,道:“去吧。”那灰物如临大赦,“咻”地一下消失在羽眼前。
羽一身大汗,竟湿了几重衫。
“既是妖物,为何还放它走?”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道。
“修行不易。一只魅能修到这样的地步怕是也要百年上的光阴,既不害人,不如放它去。”望松了他的手,袖手身后,恢复平时淡漠的神情。
“如等到它害人再去除,岂不晚了?”
望不赞同地看着他:“殿下此言差矣。如同一个人在没害人前便要将他杀了,这一样是不公平的。”
“可那是妖,不是人!”
“人妖的分别只是出身,其余的并无二致。人有好坏,妖也一样。”
这样说着的望面上是淡到几乎无的神色,羽却沉吟片刻,抬头望着天边的皎月道:“你可知三年前云阳巡抚周廉一案?”
“愿闻其详。”
“周廉因徇私舞弊私自挪用数十万官银被革职查办,满门抄斩。一家三十余口无一幸免。而其实,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清官,为官十年奉公守法不曾有过疏漏。”望的眉尖稍稍皱起,似乎已猜到他要说什么。“只因他竭力维护我皇兄太子煌,只认他是正统,上书弹劾元阳都指挥史等数名将官,妄图削弱我的势力。我察悉他的居心,快他一步动
作。”他看了望一阵,忽狂妄地笑起来,“是故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如明知他会害我,自当未等他出手时便要除去。无论人妖皆要如此。心慈手软,只会妄生祸害罢了。”
望半晌才似轻叹地道:“殿下……”他想说什么终还是转了口,“可他的家人又何辜?”
羽只当冷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望仍表情无多,只秀巧的唇轻轻抿紧,也不说话了。
羽有些阴冷地凑近他:“怎么?觉得不舒服了吗?日后你要守护的便是这样的人,你不觉有虞?”
望只觉羽此人狂妄得不知边际,明知他有可能是太子煌身边的人亦如此开门见山毫不掩饰对东宫的态度,即便确知他不会是细作,难道也不怕会被人生出厌恶?
“望之感观不足道,殿下不必过虑。”
“哈哈哈哈,不足道便是不愿道、不屑道、懒得道吧?”羽仰天长笑,明明是一派骄狂,却又予人悲悯之感。“望啊望,虽你我相交甚浅,但你救我两次,日后恐怕我这条性命仍需系于你手,故我不可不予你知——羽最大的敌家不是旁人,便是太子一派。我对他的人使尽手段,他亦然!今夜我们将话挑明,如若你真是那边派来的奸细,一旦
被我查明,无论多么艰难,也不管你有多大能耐,我一定能找到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然,你也可先将我除掉以绝后患。成王败寇,本侯绝无怨言。”
他停下,望着望依然静若止水的面容,再开口时已是一派天真的笑意:“但我不会防你。你早有一千个机会杀了我。薰万般推举你,我信他,也信你。如若连你这样的人都不可信,那我还信得谁来?”
望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眼光投注在羽的眼眸里,有些讶异,也有些迷惑。他说“你这样的人”?“这样”……是哪样?
“不杀你,也许是为了更多的内情……”他缓慢地开口。
“无妨。”羽不在乎地摇头,“真若我和薰的眼都瞎了,也绝不怨人。”他的笑中似乎有一束明亮的光直直射过来,如今晚的月色一般耀目。“可,你是吗,不值得我信的人?你是吗,望?”
在那样的目光里,望第一次缓缓低下了头:“不,我不是。殿下尽可信我,望对殿下不会心存贰心。”
当他再抬起头时,是一个纯净而明朗的微笑。只是那样牵动了嘴角,微微的笑容,竟使原本只是不甚出众的五官蜕变得熠熠闪光,清澈的眸光流转,明净地望过来,宛如他那善琴的指尖轻轻挑动人心底的弦。
平凡的望却有着最动人的笑,这样澄透犹如水晶般透明的笑颜,比今夜的月色更柔润光洁,比方才与苍莲仙子一同抚琴轻歌时更闪亮百倍。他的微笑,竟像是天边凝悬了千百年的月之露华,泼天的光彩要盲了人的双眼。
这是羽第一次见他真正露出笑颜,只觉呼吸为之一夺,如遭雷轰,无法动弹。
许久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地道:“好,你说要保我征服整个夕陆,那便从这一步开始!”
战事趋利。
洛军几场胜仗下来,联军已如惊弓之鸟,合作根基动摇,塘下与黑牙两方朝廷皆生退意。联军内部划分出主战派和主和派,只有小部分将领主战,大多认为胜望甚微,为保实力,和为贵。
而最令人吃惊的是,尤其力主求和的主将竟是黑牙狄寒!他伤势初愈,极少再亲上战场。且塘下从朝廷至军中皆软弱不堪,他实在不欲再与之继续合作。当初他便极力反对双方联合,认为匆匆行事难有大成,力陈待兵强马壮的春季再伺机而动的谏言。偏黑牙王听信谗言,又对物产丰富的洛垂涎已久,听得塘下有此意愿,一刻难耐,自觉即使
不能一举将洛拿下,能占上几座城池亦是美事,还可趁洛求和之机要求纳贡。却不想洛国虽尚文,却也备有强国之兵,威霆军威镇四野,声威不可小窥。
如此,步入年关时,联军败势已定,不得不发罢战求和书,愿与洛缔结和平盟约。洛国上朝保守当政,允之,命两国使臣择日上朝觐见。
威霆军凯旋而归。
薰早从战报知悉一切,现在亲眼看过羽的伤口,又听他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地将当时情景连比带划重述一遍,当下更觉其时惊险万分,大叫过瘾!
“可叹我不在场!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没能亲眼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