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君望--第一部(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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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已,只为佳人回眸一盼。她只需轻轻一眼扫来,怕不连太阳也要失色。
晶庭华柱,轻纱罗帐,关住她一生一世。只为要她,一颦一笑,一声一息……管他几世繁华,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虚的,都是幻的。都是过眼云烟。双手拢不住的翠色流瑗晶莹剔透,便是这一朝艳色,使人狂。
羽满腹心绪皆为此像所生,浑然忘我不知身处,忽地就听“嗵”的一声,这才如梦初醒,转过头去,却见望已跪倒在地,紧接便是“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声声触地,毫不迟疑。
他望过去,跪拜的望脸上不见丝毫为美色所惑的神情,反倒满面悲凉。如盘挂在高庙里的香灰,燃到尽头,灰败地落下,混入尘埃。一片死色。
羽看着望,那样的悲哀,又像是只将痛苦放在心里,独自吞咽下苦涩,苍凉而寂寞。他的嘴唇在颤抖,肩、手、全身都在颤抖,喉头上下抖动,鼻息沉重,像在极力忍耐,忍到极处时,终于逸出一声如受伤小兽却依然压抑的喘息,呜咽难语。
羽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声呜咽重重敲了一下,惊跳得开始疼起来。
他不懂这座石像与望,是什么关系。但他更不忍,看着望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想喊又喊不出声的样子,他的鼻子也会不争气地发酸——他那副样子,比大哭大喊更让人难受。
羽一步上前,揽住望双肩,正要把他拉进怀里,忽然想起方才在外面的那个冲动,又迟疑了。他对望……他对望——只是冲动罢了吧……
望却是被他放在肩上的手惊动了,回过头来看他,连鼻子都红了,一滴泪也没有的眼睛是晶亮得透明的,像山涧里寒凉的溪水,望得到他眼底的悲伤。
他只是摇摇头,也没避开。白玉石像会引出乱他内息的异气,只有羽可以压制。
羽的动作乍停,多少有些尴尬,无意地将眼光转回石像,忽地有了新发现。
“这是什么?”他蹲下细看,石像的裙裾旁有几个字痕,用手扫开灰尘,竟似有人用刀剑一类的利器划上的。“君心如故?”他念道,又看向望。
望也一道蹲下来,看着,脸上竟如雨过天晴,从一个细小的酒窝开始,绽开一朵灿烂的笑来。他惊喜地抓住羽的手,竟有些不知所措:“君心如故?君心如故!君心如故……”
羽又一次被他的笑容掠去七魂六魄,直觉这人要笑起来比这石像还易引人犯罪。好容易收回心绪,连忙问:“这便是怎样?”
“他不曾负她……”望有半分茫然地看看他答,“他说‘君心如故’。”
羽终于确定自从进了这石室,一向沉静如水宠辱不惊的望开始陷入了一种半离神的状态,也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失控的一次,在激动中无法自处自己的情绪,连说话也变得不知如何表达。
羽预备循循善诱:“你识得这石像中人?”
“她是……”他站起来,出神地凝视,一只手伸出去,终是不敢落在她脸上,轻轻地滑下来,摸摸她的袖子,“我的恩师。”
“什么?你师傅?”羽几乎是大叫出来,这明明还是个妙龄少女,总也不会超出双十年华,再看看望的年纪,说是师徒,忒也让人难以信服。
“嗯。”望的表情中分明有一种缱绻的依恋,痴痴地看着,拉着她袖子的手始终不敢往上移。
“那、那怎会……”出现在洛国的皇宫里?羽越想越觉蹊跷。
“她是神武帝的守君。”望的神情不改,轻轻巧巧地吐出一句让羽惊得连眼珠子都要蹦出来的话。
“竟然是她?这、这怎么可能?!”他如见了鬼一样,“那可是百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
望转过来,明明白白地看着他,弯起半边嘴角,竟是有些讥诮地。
羽被他看得心虚起来,以至本来笃定的回答显得毫无底气。“你……你不过十七、八岁吧。”
望又摇头:“守君一族的寿命本来就受神血所限,比俗世中人长些。而修炼的守君自是会更长一些。她离开我的时候,我也不过十一岁。”
“那你现在是……”羽已经没有胆量再猜下去。
“以俗世人的眼光,大概也算上百岁的老妖怪了。”望竟是自己笑起来,像个孩子淘气时阴谋得逞地颇为自得。
羽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一直把他当个少年看待,现在竟然已经比自己年长数倍……唉。
他立即聪明地转开话题:“原来上任守君竟是个女子!”
望其实久居世外涉世尚浅,哪会想他有这样多花花肠子,当即便转了注意力。“是啊。我还记得那日我们正在五驹滩修炼,师傅教我飞灵诀如何御水,河面上忽地飘来个金线滚边黄绸卷轴,师傅取来一看,对我说,她明日便须出谷,俗世有神勇将军出,上天命她前去守护,保他建国平乱。”他说着说着,又转回石像上,慢慢地抚摩那只袖子
,仿佛那还是昨日师傅穿的衣着。“不想,这一去便是永别。”
羽想起当日与薰讨论了半日,竟没想过守君也有女子的。且还这样貌美,不愧是天人一族。
“你今日来,便是为了看她?”望一怔,没有回答,羽也当他默认了,叹口气又道:“你师傅待你很好?”
“嗯。宛如亲娘。”
“那你亲娘呢?待你不好吗?”
“不,只是……我很小便跟了师傅一同修行,家人都断了来往。娘亲也许还在谷里,也许也不在了吧。”他说得面色平静,言辞恳切,也不由得人不信。羽幽幽一叹:
“原来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也很小便只有奶娘了。不过,你比我好,你还有亲娘。”
“其实亲娘长什么样,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也是。”
两个人相视一眼,忽然都有些惆怅。
“哎呀,这里也有字呢。”羽的眼尖,且不像望不敢对石像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不小心”便瞟到石像执在胸口捻着个诀的手掌中有蹊跷。
望看了一眼,便立即避开了。仍是羽大声地念出来:“坚。这是什么意思?”
望轻叹口气,下意识地走开去。“这是师傅的‘策’。每个接到上谕的守君都会同时被封上一道‘策’。师傅名讳是‘心’,守君心。意为守住君之心。当年麒麟王的使命是建国立业,师傅貌美冠绝天人两界,是以也是上天对他的试炼。只有不为美色所惑,心坚如一,方能成就霸业。师傅助他,也是他身边最大的陷阱,一旦他心襟动摇,一
切便灰飞烟灭。所谓美人窝,自也是英雄冢。”
“成大事者,果真不易。”羽这样说着,心里开始觉得这个老天爷真黑心,派个这样的美人来扰乱人心,还美其名曰坚定斗志。不过他更开始怀疑麒麟王是否在某些方面不行?否则如此尤物常伴身侧,哪还能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上战场?
“他二人是有情,不过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望只瞧了他一眼,便猜到他那邪恶的脑子里在想什么。“麒麟王虽身负建国大任,其人却是仁厚恶兵的性格。兵家之事这样的个性最要不得。师傅聪慧过人,冷静沉着,本便是大将之才,在旁辅佐之,时时提醒他洛的百姓被北地游民欺压生活艰难,让他切不可为小仁而成了大恶。后洛国建成,我
师傅本该功成身退,可如若不是对他有情,又怎会留在这里,百年来为洛国镇守龙脉所在?”
“龙脉?你是说这里便是?”羽又惊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他。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师傅化为石像是为了永葆青春么?”难得望也会讲笑话,冷冷地看过来,羽立即收敛表情。
“既然有情有意,那为何他们不长厢斯守,反成天人永隔?”
“怪只怪神武帝之心仍是不坚。他敬她爱她,竟是仰慕多于爱慕,他宁愿永远将她当神佛供奉,也不敢轻易亵渎。以至后来他置下后宫,师傅看他左拥右抱,自然不是滋味。他大婚迎娶皇后之日,师傅流下平生唯一一滴眼泪交与他,便一人走到这里……”望的目光深邃,从门外一直看进来,如是当日亲见亲历一般。悲怆得无法成语。
羽此时留意的却是另一个细节:“那眼泪,可是守君石?”
望在悲伤中被他这一问竟仍是愣了一愣,没有看他,只低声答:“是。那便是守君石。”
羽终于觉察他的不快,赶紧补过:“可是,眼泪流出来了,你师傅怎么就化成石像了呢?”
望转过头来,几乎已是冷漠地看着他:“因为,心,已经碎了。”
羽张口结舌,终于说不出话来。
“她守住了他的心,却守不住自己的。守君心,守君心,实在是个悲哀的名字。”
“可是,你看,她在临去的一刻,却是心满意足的。”望又痴痴地指着石像含笑的嘴角,悲愤也一并被那足以震慑天地的微笑带走。“想来,是神武帝后来幡然醒悟,悔不当初,才在这刻下‘君心如故’,以为明证。”
“可是逝者已以,悔悟又有何用?”羽转过身,扶住望的肩,“守君一生只有一滴泪,可是真的?”
望以为他还执著于那守君石,心灰意懒地答一声:“是。”
“那请收好你的眼泪,我还需要你陪我很久很久,而不仅仅是你的泪。”
“殿下……”望呆看着他忽然充满斗志的眼神,再次确认这一代的霸主与前人果然不同,心志坚定无与伦比,连他的未来都已订下。
两人一同走出祭台禁地时,羽忽然又想起:
“对了,望,我还没问你,那你的‘策’又是什么?”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否则等到天亮,出宫就不易了。”
“无妨,我本来就打算抄这条小路回旋预宫……哎,你不要岔开我的话,你的……”
“殿下在宫中能来去自如,望还不行。先行告退,有话请回府再续。”
“喂喂,这个方向啊……你原来可以飞着走的吗?”
羽眼望着那道青影飘出去,一时起了斗胜之心,也以轻功跟他比肩,只是不多会仍被落在后面。他气馁地用传音入密远远地送出去:“哎,你的‘策’不就是守住我的希望吗?那自然便是护我打下江山了,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然后他便看到那个青影很神奇地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啪”地摔到了地上。
望的左手食指隐隐还有些痛,那是他咬破了将血滴在他师傅石像前,以备日后独去祭台时压下那股异气落下的伤口。血凝在皮肤下,刺目的暗红。
已经三天了,还不见好。他的伤总是比寻常人要难愈,不过今世能伤得了他的人寥寥可数,他也从来不为这点缺憾担过心。
现下他要时时防备的只是自己。
“望——”
“啊?啊!”他脚步未停,闻声回头,额角却直直撞上了廊边的木柱,痛得他皱了眉头,抚着伤处看向急奔而来的人。
“你看你——我就是在提醒你小心柱子啊。”薰秀巧的眉也蹙起来,伸手拉过他,“都撞出声音来了。要不要紧?让我看看。”
“不妨事不妨事。”望捂着额角,连连摆手。他不惯与人太过亲近,看薰靠得太近,立时便想退开些,不想脚步一浮,差点又被廊前的台阶绊倒,薰惊呼一声,连忙稳住他。
“你这些天都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羽也说看着不对劲呢。”
望挣开薰的手,苦笑道:“我也不知是怎么,脑子里乱糟糟的……”
薰也知他的习惯,不再碰他,只将他带到沏香斋,关上门窗,才道:“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说出来,扉薰虽不才,也许也能出些主意。”
“也没有什么。”望知他是好意,出谷以来,除了羽,与他最是亲近,所学也颇近。当下便把在宫中得见恩师石像的事一一与他说了。
薰却听得恍然大悟:“原来那深锁的石室竟是前守君的归宿之地。我道怎么都打不开呢!”
“先师将一身法力尽布在龙脉四周,寻常人等自是无力下手的。连我要进去,都不是这么容易。”望说着,又不禁抬手抚着方才撞痛的额角,宽袖滑下半寸,薰眼尖地瞄到他手背下青紫的一块。
“这又是怎么?”
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翻过手来看,又是苦笑:“这是前日在冬槿阁不小心撞在桌沿……”
薰细细端详他面上神色,道:“我若是逾矩地让你褪下衣衫,怕不能看到何谓‘体无完肤’吧?”
望不禁被他说得笑起来:“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现在啊,比个小孩子还不如。”薰摇摇头,“看你平日里冷静淡定的样子,便可知此次你师傅对你的意义何等不寻常。不过想来,我每次上祭台都不曾感觉到脚下还有这般玄机,什么天资过人天眼之能,真是丢人,唉。”
望摆手道:“切莫这样想。守君身后,灵觉散布,只对守君者影响重大,对非关人等并无大碍,也便也是为何祭台四周仍会有鬼魅滋生的缘故。方才,你说每次上祭台……”
“啊,是啊。”薰笑起来,“每三年一次的祭天式,宫中是我登祭台做祈文,宫外由家父于皇陵同时主持祭典。能靠近祭台的也仅那数日而已。”扉门历代皆为洛国司星,薰父正是现任钦天监司星使。
“原来如此。想来先师摆下数道封印,也是不愿受人打扰。”
两人正说着话,羽忽地推了门进来。
“你们躲在这里。”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个精致的扁平小瓷盒子,递给望,“别人给我的,说是疗伤圣品,你用用看有没有效。”
望接过来,一脸古怪:“为何给我这个?我的伤用自身灵力也可疗治。”
“是吗?”羽给他个颇怀疑的眼神,“那为何我看你一身青紫有增无减,全无变好的迹象?”
薰禁不住“哈哈”大笑,其余两人一齐望向他。他将方才在廊下的那幕说与羽知,直道照这新伤增加的速度远比旧患治愈的快,自然是没有痊愈的那天。
羽听罢也连连点头,道:“我瞧你这许多伤处,光用灵力也救治不及,不如加上外药,方能好得快些。”
望被二人劝得无奈,只得打开小瓷盒来看看。盒子不过茶杯口大小,又极扁,做工却是考究,通透的白瓷上暗浮细小的青釉花纹。打开来,里面不过一层碧绿的透明药膏,分量稀少,却足显得它的珍贵。薰看得希奇,拿过来仔细嗅了嗅,只觉药味奇特,还掺杂了一缕花香。
“好奇怪的药,有什么名堂没有?”
“好象叫‘碧灵膏’,我道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