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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朝天一棍-第50部分

小说: 朝天一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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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枯为之气结,不再理睬罗白乃。
    偏是罗白乃要走开之前,还“点化”了三枯一句:“有人在你面前跌交你不去扶,万一摔死了人怎么办?连人都救不了,自己则像块木头,哪还算什么佛?参禅有何用?”
    末了,他还涎着笑脸,问大师:“我说得对不对呀?大师?”
    开始的时候,三枯大师不理会这半疯半癫的少年人。
    可是大师不理他,他可理会大师。
    别人问他为何老喜欢找大师的晦气,他笑嘻嘻的说:“没有嘛,我是真心的向大师讨教的。”
    连他师父班师之也这么问他时,他才认真的答:“我觉得跟大师有缘。”
    “那么有缘,”班师之听了就很不悦的说,“你又不拜他为师?”
    岂料罗白乃的头马上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不同。你跟他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我跟大师的缘法是:我跟他确是学会了不少道理,”罗白乃摇首摆脑的说,“可他在我这儿也学了不少事理。我们俩是互惠、交换、相益的。——”班师之听了就很高兴:“还是我教你比较多,我学识渊博、武功高强嘛。”
    “非也。”徒弟认真八百的说:“你幸运些。”
    “我幸运?”班师之不明,“我要是幸运还会收你这种徒弟?”
    “你当然幸运了,你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罗白乃说,“我教你的,远比你教我的多呢!”
    班师之气得嘴都歪了。
    眼都开始翻白了。
    他徒弟还十分感慨的加了一句:“实在多出太多了……搞不好,我还得教你怎样追求心上人,教导你怎么谈恋爱呢!”
    “你……你!”班师之这回气得连鼻子都曲了,“你教我……谈情说爱!?”
    “对!”罗白乃凑近班师之身边,鬼鬼诡诡的说,“你别告诉我说你从未动过春心,从没打算过为我找个师母!”
    班师之想打他。
    罗白乃忽长身直视其师,叫他师父:“你看着我。”
    班师之打到一半,只好收招。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
    罗白乃大义凛然、光明磊落的说,“你看我的眼。要是你真的从来想也没想过这回事和那回事,你就看着我眼睛。”
    班师之才不看他。
    但也不打他了。
    只气得拂袖而去。
    罗白乃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语道:“乌鸡白凤丸!大概这回真说对了……看来,我该好好的为师父的终身大事着想了。”
    三枯大师不理睬他,理由是绝对充足的。
    他有次居然替这名僧三枯改号。
    那是一次众僧会聚之际,大家想替“明孝塔”、“六龙寺”改一个名字,因叫“明孝”、“六龙”的塔寺着实太多了,不够突出独特。至少,也该把六龙“塔”还是“寺”,明孝“寺”抑或是“塔”,早些定下名来。
    三枯大师却力排众议,认为不必正名。
    大家都问他为什么。
    他说:“真正的佛法,是百姓日用不相知,初发心时便成正觉。何必正名乎?迥然独脱,不与物拘。”
    众都以为然,纷纷说三枯法高深。
    偏是旁听座的罗白乃突然发话:“六龙、明孝塔寺不必定名,我很赞成,但大师却该改个名字。”
    众都好奇,皆问要替三枯改什么名号?
    “三姑,”罗白乃得意洋洋的说,“改名三姑,如此正好。”
    众僧纷纷叱喝之,罗白乃这回倒是真的犯了众僧。
    但他得意如故。
    他还说出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大师叫三枯,本意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枯,我叫他三枯,更加切合,因为他见人跌交而不扶,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不悟而不点化,不是姑念、姑息、姑妄是什么?何况,乌鸡白凤丸的大师样儿好,俊貌得很,像姑多于像佬哩!”
    大家都骂这不识佛理、未入佛门的浑小子怎么胡言妄语,连三枯也脸露忿然之相。
    罗白乃膛目指着大师反诘:“他不是教人勿太注重虚名吗?他一向不是说名如衣饰,脱下便了吗?怎么一说他,都酱了脸?”
    这回连六容大师都要下令逐走他了。
    却是三枯大师开声说了话:“也罢。反正都是名相,叫什么便是什么,叫什么也不见得就是什么。”
    六容不解,合十问:“大师之意是——?”
    三枯脸上居然挤出了点笑意,他用手一指一只正在春阳下晒肚皮的狗,说:“你叫它是猫,它仍不是猫。你不叫它狗,它还是狗。但它自己和同类可能不叫狗,叫人,叫我们才是狗。我们给人唤作狗,如果是人,却还是人。”
    不管听得懂听不懂,众僧都合十念:“阿弥陀佛。”
    佛是念了,只是日后六龙寺里的“三枯大师”真给人唤作:三姑大师了。八狗屎垃圾禅
    “三姑”不爱理睬罗白乃,可是罗白乃老爱找“三姑”。
    当大伙正在韦驮像前、池畔树下御敌之际,唐七昧正在禅房里看顾唐宝牛之时,罗白乃百般无聊,便又去逗三姑大师谈禅说佛。
    三姑大师径自坐在石阶上,用一枯枝,在地上漫画着几笔。
    罗白乃凑近去,几乎将耳朵贴地地自下而上,这才望见三姑大师的脸。
    但三姑仍不睬他。
    不理他。
    也不看他。
    罗白乃逗了他老半天,都没反应,心里不是滋味,就说:“你再这样木眉石脸的,就得要改个名字了。”
    三姑大师只翻了翻眼,可一个字都没说。
    他师父却忍不住问:“又要改?这回叫什么?”
    罗白乃说:“三哭大师。”
    他哈哈笑道:“谁教他一天到晚,老是哭丧着脸!”
    三姑不理,只在地上画了几行竖的、几行横的。
    罗白乃这顺水推舟把话题转移了:“我可会测字的,我替你看看……”
    他歪了头,看了半天,就像悟了道了的嚷:“哦,对了,这几条横、几条竖,就是横竖的意思——横竖,也就是‘反正’的意思——你心里的意思是:反正你随得我怎样为你取名都没关系……是不是?”
    三姑大师当然没答理他。
    他师父班师之却说:“我看不像。”
    罗白乃道:“不像什么?”
    班师之道:“不像横竖?还是像个字。”
    罗白乃:“什么字?”
    班师之:“像个‘井’字。”
    罗:“井?”
    班:“我看他是自喻为‘坐井观天’之意。”
    罗:“我看他是更进一步,看到我们,就自卑起来,认为他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意思。”
    许是给这对师徒搞火了、躁了烦了,忽然用左手指了指院前不远处的一堆垃圾,右手指着石阶前的一堆狗粪,看着罗白乃和班师之,点了点头。
    然后起身。
    回到庙里。
    这下,那对活宝师徒,可都直了眼。
    班师之膛目道:“那是什么意思?”
    罗白乃搔首道:“其中一定有喻意,有禅机。”
    班师之咕哝道:“说不定他只是说我们像一堆垃圾、一笃狗屎。”
    “那我一定是垃圾了。”罗白乃忙接着补充道:“不,才不是呢!我看他一定另有深意,我们只是一时勘不破罢了。记得禅林公案里有人问巴陵禅师:‘何谓吹毛剑?’巴陵禅师只说了一句:‘珊瑚枝枝撑着月。’问者从此就悟了道,有了斩断一切妄想执着的智剑。我看,三姑这两手一指,无声胜有声,简直是万语千言,千呼万唤里的无声,就看我们能否悟得?是否得悟了!
    “班师之咕嚅自语的说:“你那么注重他的话,平素却又老是与他抬杠?”
    罗白乃正色道:“那不一样。要知道修禅急佛,最重要的是自己体悟,这叫冷暖自知,啐啄同时,镆铆在握,宝剑在手,宾主历然,言语道断。既然禅境是: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他教我悟时,我也该都他悟,这方才为他是吾师,吾亦其师也。正所谓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他装模作样时,我也就装模作样跟他闹,但他直指人心之时,我就该闻声悟道。”
    然后,他又在寻思自咕:“所以,他一手指狗屎,一手指垃圾,定有深意,必有启示。”
    不久,三枯大师得悉王小石等要撤离“六龙寺”,他即收拾了一个包袱、一口褡裢,手持禅杖、往外就走。
    庙里主持六容在背后唤他:“三枯,你还回来不?”
    三枯稍为止步,禅杖尾部在寺前青石板上砉地一声碰撞,终究没再说一句话,又往前行去。
    这时,罗白乃仍在院阶上苦思,一见三枯这下动作,立即叫道:“我可透悟了、得道了!”
    这回他师父可也收拾了行囊,要跟王小石等人一道南行。
    王小石原意给他们自行选择:跟与不跟,悉听尊便。
    班师之没有选择。到这个地步,跟大队儿在一起,是险,万一是死,也是一起死,总好过脱了队即死、立死、枯寂死、孤独死。
    他正要促徒弟也一道走,却听罗白乃大嚷悟道,便九成不信一成姑妄听之的问:“你这副稀粥脑浆的德性,又悟啥道来着?”
    罗白乃却很认真。
    也很兴奋。
    简直还雀跃。
    他涨红了脸,遥指三姑大师背上的褡裢说:“狗屎、垃圾,就是他背着走的。那就是他的责任和道义,凡人看来,只不过是垃圾、狗屎,但他却弃不了、放不下的。”
    班师之有意挫他,带点讥诮的说:“你不是说过,谁说放不下的,谁到后来还不是放下的吗?这狗屎、垃圾,背着不放又有啥意思!”
    罗白乃却一点也不理屈:“禅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成佛?佛到头来,还不是人!一翳在眼,犹若空华。谁是佛祖?当下我是!难道成了佛就可以为所欲为、任意妄为吗?那岂不是跟成王称霸没两样!佛也一样要吃要穿、要耕要作,要背行囊救人救世的。人人都说要放下,只不过不想负责任罢了,那就跟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没意思,不济事!”
    班师之仍不以为然,故意损他一句:“你不是也说过什么:把明明是很复杂的事,简化为追‘名’逐‘利’,未免太肤浅了吗?现在又把两个褡链说成‘责任’和‘道义’,岂不也一样看相?”
    罗白乃这回耸耸肩,吐吐舌头,摊摊手,道:“道就是如此:说了不增,不说不减,说尽不灭,不说也罢。”
    班师之见徒弟撑不下去了,也不为己甚,只自下咕咕的说:“我总觉得狗屎就是狗屎,垃圾也不外是垃圾,褡裢也不过是褡裢,哪有什么曲折大道理!”
    徒弟听了,居然也没争辩,反而说:“你能这样想,其实也悟了大道理。”
    “三姑”纤瘦的身子却执着沉重的禅杖,义无返顾的前行,去会合王小石,护送他们下东南。
    他大概绝没想到自己背上的褡裢居然成了大道如天,为此师徒二人,争辩不已。
第十六章
    一自私、写诗还是大公无私的大师?
    一路上,八百里,佛法高深的三枯大师抑或是给罗白乃整治蛊弄得团团转的三姑大师,都背着两口褡裢,跑在前边。
    前面有山贼,却听他指挥。前边有盗匪,也先让他给打跑了。
    前头若有道上的人物,自会为他开路;前方若有官兵,遇上这位秀气大师沉重的禅杖,可谓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位“大师”像认识了不少绿林好汉,而一路上不管黑的、白的、官的、民的,对大师都不是闻名已久钦仪效命,就是闻名丧胆掉头就跑。
    所以,有他在,群侠的逃亡历程,有了不少方便。
    少吃了许多苦。
    这大师却吃得起苦。
    太阳烈照,他光着头,连笠也不戴一顶。
    大雨滂沱,他也拒绝撑伞——连方恨少好心为他遮上一遮,他也一拂袖拨走了雨伞,径自走在雨中。
    这一下,方恨少脸上挂不住,只好恨恨的说:“好啊,走在雨中,好不诗意!大师像位诗人,还多于像个和尚!”
    总之,大师吃苦耐劳——或者说,他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耕的是“田”,挨的是“鞭”,就跟牛一样。
    大师从没怨言。
    人家睡觉他守夜。
    别人吃饭他最迟。
    他不以为忤。
    他任劳任怨——这里当然不是那两个原来在“刑部”跟随朱月明、后来改投了蔡京的恶棍的名字。这儿绝对是一个对他的赞美。
    而且,大师还十分听从王小石的意思。
    总而言之,他对王小石十分维护,言听计从。
    大家甚至有点怀疑三姑大师跟王小石到底是什么关系?
    罗白乃有次趁王小石走了开去劝解仍郁郁寡欢的唐宝牛时,真的问了大家这个问题。
    于是众说纷纭。
    大家邀较老成持重的唐七昧先估。
    唐七昧说:“是天衣居士生前安排下接应他爱徒的人吧?”
    大家再要性情比较古板的梁阿牛来猜度。
    梁阿牛:“同门?”
    然后到大家胡猜,那就离谱了:“师徒?”这是班师之的猜测。
    ——究竟谁师谁徒?况且两人年龄相距不远。
    “兄弟!”这回是方恨少的看法。
    那到底谁兄谁弟?
    “旧部。”何小河认为。
    ——理由很简单,像王小石这样的人材,不可能只到了京师后才叫红,在他入京之前,一定也是个极出色的人物。因此,何小河认为王小石在江湖上一定有很多朋友,在武林中也一定会有很多他的旧部。
    说不定,“三姑”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轮到罗白乃说了。
    他的推论比谁都荒谬。
    简直不可思议。
    “女友。”
    ——什么?
    大概都不懂他的意思。
    ——女友!?
    “他是他的女友,”罗白乃绝对异想天开,“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对夫妇。”
    何小河又好气又好笑:“你是说,三姑大师是个女的!?”
    “那有什么不可以?”罗白乃仍振振有词,嘴里也念念有词,“既然连郭东神都可以是个女的,三姑大师有啥不可以是女子?何况他也长得那么俊。”
    这倒是。
    其实,三姑“大师”的年纪和样貌,一点儿也不“大师”。
    他非但不老,还清俊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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