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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明文精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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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帻往登,凉风大饱。城南百丈桥翼然虹饮,溪逗其下,电流雷语。移舟桥 
尾,向月碛枕漱取甜:而舟子以为何不傍彼岸,方喃喃怪事我也。 

                                    小洋 

     由恶溪登括苍,舟行一尺水,皆污也。天为山欺,水求石放,到小洋而 
眼门一辟。 
     吴闳仲送我,挈睿孺出船口席坐引白,黄头郎以棹歌赠之。低头呼卢, 
俄而惊视,各大叫,始知颜色不在人间也。又不知天上某某名何色,姑以人 
间所有者仿佛图之: 
     落日含半规,如胭脂初从火出。溪西一带山,俱似鹦鹉绿,鸦背青;上 
有腥红云五千尺,开一大洞,逗出缥天;映水如绣铺赤玛瑙;日益曶,沙滩 
色如柔蓝蠏白,对岸河则芦花月影,忽忽不可辨识;山俱老瓜皮色;又有七 
八片碎翦鹅毛霞,俱黄金锦荔;堆出两朵云,居然晶透葡萄紫也;又有夜岚 
数层斗起,如鱼肚白,穿入出炉银红中,金光煜煜不定。 
     盖是际天地山川,云霞日采,烘蒸郁衬,不知开此大染局作何制?意者, 
妒海蜃,凌阿闪,一漏卿丽之华耶?将亦谓舟中之子,既有荡胸决眦之解, 
尝试假尔以文章,使观其时变乎?何所遘之奇也? 
     夫人间之色仅得其五,五色互相用,衍至数十而止,焉有不可思议如此 
其错综幻变者!曩吾称名取类,亦自人间之物而色之耳,心未曾通,目未曾 
睹,不得不以所睹所通者,达之于口而告之于人;然所谓仿佛图之,又安能 
仿佛以图其万一也?嗟乎,不观天地之富,岂知人间之贫哉! 

…  3…

     张明弼 

                                 避风岩记 

     避风岩在端州之北三十里许,或曰与砚坑相近,古未有是名,余避风其 
下,故赠以是名也。 
     余何以避风其下?崇祯己卯仲秋,余供役粤帷,二十五日既竣事,则遍 
谒粤之大吏。大吏者,非三鸣鼓吹不启户,非启户则令长不敢入,余东驰西 
骛,左詗右需,目厌于阍驺卤簿绛旗朱帽之状,耳厌于笳鼓引赞殿喝之声, 
手足筋骨疲于伏谒拜跽以头抢地之事,眩瞀车上,至不择店肆而解衣卧之。 
凡六日而毕,则又买舟过肇,谒制府。制府,官厌贵,礼愈绝,控拜数四, 
颔之而已。见毕即登舟,将返杨山。九月胐,宿三十里外。力引数步,偶得 
一岩,江回峰抱,风力稍损,乃息焉。及旦而视之,则断崖千尺,上侈下弇, 
状如檐牙。仰而睨之,若层衡之列烟上,崩峦倾返,颓石矗突,时有欲落之 
势,慄乎不可以留焉。狂风飚不息,竟日居其下。胥仆相扶,上舟一步,得 
坐于石隙草际。听怒涛声,若奔军败马;望沸波,若一群白鹅鼓翼江心;及 
跳沫山足,又若千百素鳞争跃上岸。石崖磔磔,不沾土壤;而紫茎缠带,青 
芜数尺,一偃一立,若青狮奋迅而不得去,又若怒毛之兽,风过毛竖,不能 
自休。身住江坳,目力相界,不能数里,而阴氛交作,如处黑帷。从者皆惨 
容而相告曰:“日复夕矣,将奈何?”余笑语之曰:“第安之,第安之。吾 
视夫复嶂重峦,缭青纬碧,犹胜于院署之严丽也;吾视夫崩崖倾石,怒涛沸 
波,犹胜于贵人之颐颊心腑也;吾视夫青芜紫茎,怀烟孕露,犹胜于大吏之 
绛骑彤驺也;吾视夫谷响山啸,激壑鸣川,犹胜于高衙之呵殿赞唱也;吾视 
夫藉草坐石,仰瞩云气,俯观重泉,犹胜于拳跽伏谒于尊宦之阶下也。天或 
者见吾出则佝偻,入则簿书,已积两载矣,无以抒吾胸中之浩浩者,故令风 
涛阻滞,使此孤岩以恣吾数刻之探讨乎?或兹岩壁立路绝,猿徒鼯党,犹难 
托寄,若非习金丹火龙之术,腾空蹑虚,不能一到;虽处大江之中,飞帆如 
织,而终无一人肯一泊其下,以发其奇气而著其姓字;天亦哀山灵之寂寞, 
伤水伯之孤清,故特牵柅余舟,与彼结一日之缘耶?余年少有志,养二龙于 
水壑,调一鹤于中峰,与羽服思玄之徒,上烟驾,登月馆,以望四海三山, 
如聚米萦带;而心为时夺,至堕俗网,往返数千里,徒以充厮养之役,有才 
无时,甘于下人;今日见此水石,若见好友,犹恐谆芒、卢敖诸君,诋余以 
井甃之识,而又何事愁苦于兹崖之下乎?” 
     从者皆笑,余乃纳以兹名。 
     岩顶有一石,望之如立人,或曰飞来之塔顶也;或曰当是好奇者,跻是 
崖之巅,如昌黎不得下,乃化而为石云。岩侧有二崩石,一大一小,仅可束 
两缆。小吏程缨曰:“当黑夜暴风中,舟人安能择此?神引维以奉明府耳。” 
语皆不可信,并记之。 

…  4…

     何景明 

                                  说 琴 

     何子有琴,三年不张,从其游者戴仲鹖,取而绳以弦,进而求操焉。何 
子御之,三叩其弦,弦不服指,声不成文。徐察其音,莫知病端。仲鹖曰: 
 “是病于材也。予视其黟然黑,厓然腐也。其质不任弦,故鼓之弗扬。”何 
子曰:“噫!非材之罪也,吾将尤夫攻之者也。凡攻琴者,首选材,审制器。 
其器有四:弦、轸、徽、越。弦以被音,轸以机弦,徽以比度,越以亮节。 
被音则清浊见,机弦则高下张,比度则细大弗逾,亮节则声应不伏。故弦取 
其韧密也,轸取其栝圆也,徽取其数次也,越取其中疏也。今是琴,弦之韧, 
疏:轸之栝,滞;徽之数,失钧;越之中,浅以隘。疏,故清浊弗能具;滞, 
故高下弗能通;失钧,故细大相逾;浅隘,故声应沉伏。是以宫商不识职, 
而律吕叛度。虽使伶伦钧弦而柱指,伯牙按节而临操,亦未知其所谐也。 
      “夫是琴之材,桐之为也。桐之生邃谷,据盘石,风雨之所化,云烟之 
所蒸,蟠纡纶囷,璀璨岪郁,文炳彪凤,质参金玉,不为不良也。使攻者制 
之中其制,修之畜其用,斫以成之,饰以出之。上而君得之,可以荐清庙, 
设大廷,合神纳宾,赞实出伏,畅民洁物。下而士人得之,可以宣气养德, 
道情和志。何至黟然厓然,为腐材置物邪!吾观天下之不罪材者,寡矣。如 
常以求固执,缚柱以求张弛,自混而欲别物,自褊而欲求多。直木轮,屈木 
辐,巨木节,细木 ,几何不为材之病也。是故君子慎焉。 
      “操之以劲,动之以时,明之以序,藏之以虚。劲则能弗挠也,时则能 
应变也,序则能辨方也,虚则能受益也。劲者信也,时者知也,序者义也, 
虚者谦也。信以居之,知以行之,义以制之,谦以保之。朴其中,文其外。 
见则用世,不见则用身。故曰:“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材何罪焉!” 
     仲鹖怃然离席曰:“信取于弦乎,知取于轸乎,义取于徽乎,谦取于越 
乎。一物而众理备焉。予不敏,愿改弦更张,敬服斯说。” 

…  5…

     归有光 

                                 沧浪亭记 

     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 
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 
承佑,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 
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 
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 
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 
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鏔因 
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 
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土之欲垂名于千载 
之后,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项脊轩志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 
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 
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见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 
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积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 
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 
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 
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疱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 
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孔二世, 
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 
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 
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 
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 
也?”此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 
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 
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 
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 
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 
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 
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圈子也?”其后六年, 
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 
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  6…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见村楼记 

     昆山治城之隍,或云即古娄江,然娄江已堙,以隍为江,未必然也。吴 
淞江自太湖西来,北向,若将趋入县城。未二十里,若抱若折,遂东南入于 
海。江之将南折也,背折而为新洋江。新洋江东数里,有地名罗巷村,亡友 
李中丞先世居于此,因自号为罗村云。中丞游宦二十余年,幼子延实,产于 
江右南昌之官廨,其后每迁官辄随,历东兖、汴、楚之境,自岱岳、嵩山、 
匡庐、衡山,潇湘、洞庭之渚,延实无不识也。独于罗巷村者,生平犹昧之。 
中丞既谢世,延实卜居县城之东南门内金潼港,有楼翼然,出于城隬之上, 
前俯隍水,遥望三面皆吴淞江之野,塘浦纵横,田塍如画,而村墟远近映带。 
延实日焚香洒扫,读书其中,而名其楼曰“见村”。余间过之,延实为具饭。 
念昔与中丞游,时时至其故宅所谓南楼者相与饮酒论文,忽忽二记,不意遂 
已隔世,今独对其幼子饭,悲怅者久之。城外有桥,余常与中丞出郭造访故 
人方思曾;时其不在,相与凭栏,常至暮怅然而返。今两人者皆亡,而延实 
之楼,即方氏之故庐,余能无感乎?中丞自幼携策入城,往来省墓,及岁时 
出郊嬉游,经行术径皆可指也。孔子少不知父葬处,有挽父之母知而告之, 
吾可以为挽父之母乎?延实即能不忘其先人,依然水木之思,萧然桑梓之怀, 
怆然霜露之感矣。自古大臣子孙,早孤而自树者,史传中多其人,延实勉之 
而已。 

…  7…

     唐顺之 

                              答茅鹿门知县二 

     熟观鹿门之文,及鹿门与人论文之书,门庭路径,与鄙意殊有契合;虽 
中间小小异同,异日当自融释,不待喋喋也。 
     至如鹿门所疑于我本是欲工文字之人,而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此则有 
说。鹿门所见于吾者,殆故吾也,而未尝见夫槁形灰心之吾乎?吾岂欺鹿门 
者哉!其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非谓一切抹杀,以文字绝不足为也;盖谓学 
者先务,有源委本末之别耳。文莫犹人,躬行未得,此一段公案,姑不敢论, 
只就文章家论之。虽其绳墨布置,奇正转摺,自有专门师法;至于中一段精 
神命脉骨髓,则非洗涤心源、独立物表、具古今只眼者,不足以与此。今有 
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 
文章,但直抒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 
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字;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专专学为文章,其于 
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番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 
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 
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 
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 
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只见其綑缚 
龌龊,满卷累牍,竟不曾道出一两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本色卑,文 
不能工也,而况非其本色者哉! 
     且夫两汉而下,文之不如古者,岂其所谓绳墨转折之精之不尽如哉?秦 
汉以前,儒家者有儒家本色,至如老庄家有老庄本色,纵横家有纵横本色, 
名家、墨家、阴阳家皆有本色。虽其为术也驳,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 
灭之见。是以老家必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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