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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欧叶妮.格朗台〔法〕巴尔扎克-第9部分

小说: 欧叶妮.格朗台〔法〕巴尔扎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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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的错误身体连在一起,欧叶妮和她母亲坐在窗前做手工,到教堂望弥撒,总是不离左右,连晚上睡觉都呼吸一样的空气。“可怜的孩子!”格朗台太太把女儿的头搂在怀里说。听母亲这声低吟,女儿抬头望了望母亲,揣摩她没有明说的意思,然后,她问:“为什么要送他去印度?

    他遭受不幸,难道不更该留下吗?他难道不是咱们的亲骨肉吗?“

    “是的,孩子,按理说他应该留下;但是你父亲自有道理,咱们应该尊重他的主张。”

    母女俩一声不吭地坐着,母亲坐在垫高的椅子上,女儿坐在小靠椅里;然后,两人重新拿起活计。 欧叶妮对母亲如此通情达理,十分感激,忍不住吻了吻母亲的手,说道:“你多善良啊,好妈妈!”这话使母亲常年受苦而憔悴不堪、老气横秋的脸上出现了光彩。欧叶妮接着问了一句:“你觉得他好不好?”

    格朗台太太没有回答,只微笑一下;沉默了半晌之后,她低声问:“你已经爱上他了,是吗?这可不好啊。”

    “不好?”欧叶妮反问道,“为什么?你喜欢他,娜农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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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什么我就不该喜欢他?来,妈妈,摆好桌子,等他来吃早饭。“她放下活计,母亲也跟着放下活计,嘴里却说:”你疯了!“但她很高兴女儿疯得有理,她乐于跟她一起疯。欧叶妮叫娜农。”你还需要什么吗,小姐?“

    “娜农,鲜奶油到中午总能做出来了吧?”

    “啊!中午吗?可以了,”老妈子回答。“哎!那好,给他煮一杯浓咖啡。 听德。 格拉珊先生说,巴黎人喝的咖啡都是很浓的。 给他多放点吧。”

    “哪来那么多的咖啡啊?”

    “上街去买。”

    “要是遇见老爷怎么办呢?”

    “他看草地去了。”

    “那我快去,不过,我买白蜡烛时,费萨尔老板就问了,是不是要招待远道来朝拜耶稣的王子。这样大手大脚用钱,城里马上就会知道的。”

    “要是你的父亲看出破绽,”格朗台太太说道,“说不定会动手打人呢。”

    “打就打呗,咱们就跪着挨打。”

    格朗台太太没有答话,只抬眼望了望苍天开始祈祷。 娜农戴上头巾上街去了。 欧叶妮铺上雪白的桌布,又到顶楼上摘几串她先前出于好玩有意吊在绳子上的葡萄;在过道里她蹑手蹑脚,害怕惊醒堂弟,又不禁在他的卧室门口偷听一下他均匀的呼吸。“他睡得那么甜,哪知祸已临头,”她心里思忖着。 她又从藤上挑绿得鲜灵的叶子,摘了几片,像摆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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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老手那样把葡萄装扮得分外诱人,然后得意洋洋地把它放上餐桌。 她又去厨房把他父亲点过数的梨搜刮一空,把它们堆成金字塔,下面铺垫绿叶。 她跑来跑去,连蹦带跳。 她恨不能把父亲家里的东西全都掏尽;只可惜什么东西父亲都上了锁。 娜农拿了两只新鲜鸡蛋回来,看见鸡蛋,欧叶妮想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朗德的佃户篮子里有新鲜鸡蛋,我向他要,他为了讨好我就给了,那孩子真聪明。”

    费了两个小时的心血,欧叶妮放下活计二十来次,看看咖啡煮开了没有,听听堂弟起床的动静,她总算张罗出一顿既很简单又不费钱的午餐,只是家里根深蒂固的老规矩受到了特别大的冒犯。照例午餐是站着吃的。每人吃一点面包、水果或黄油,喝一点葡萄酒。 看看壁炉前摆上餐桌,堂弟的刀叉前放上一张椅子,餐桌上水果两盘,蛋盅一个,白葡萄酒一瓶,又是面包,又是一小碟堆尖的糖块,欧叶妮想到万一父亲恰好这时进门,会怎样跟她瞪眼,不由得四肢哆嗦害怕起来,所以她不时地望望座钟,心里算计着堂弟在父亲回来之前能否吃罢这一餐。“放心吧,欧叶妮,如果你父亲回来,一切由我担当,”格朗台太太说。欧叶妮不禁感激得流下泪来。“啊!好妈妈,”她失声叫道,“我对您没有尽孝道呀!”

    夏尔哼着歌,在房里转着圈儿地绕个没完,终于下楼了。幸亏那时才十一点钟。 巴黎人哪!他打扮得那样花花,好像他是上那位去苏格兰旅游未归的贵妇人的爵府里作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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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进客厅时那笑容可掬的潇洒神情,同他焕发的青春何等般配,让欧叶妮看了神魂颠倒。 安茹的宫堡梦虽已破灭,他毫不在乎;他高高兴兴地同伯母打招呼:“您昨晚睡得好吗,伯母?您呢,堂姐?”

    “很好,侄少爷,您呢?”格朗台太太回答说。“我睡得非常好。”

    “您饿了吧,堂弟,”欧叶妮说,“快坐下来吃饭吧。”

    “但是中午以前我从来不吃东西,按以往的习惯我中午才起床。不过,我一路上吃饭睡觉都太差了,只好随遇而安。再说……”他掏出名表匠布雷盖制造的精致绝伦的扁平怀表看了一眼。“嗨!现在才十一点钟,我起来早了。”

    “还早吗?……”格朗台太太问道。“是啊,我本来想整理一下东西的。 好吧,先吃点也好,家养的鸡鸭或者野味竹鸡,随便吃点。”

    “圣母啊!”娜农听见这话叫了起来。“竹鸡,”欧叶妮心中盘算着,她情愿为他买只竹鸡而掏尽她所有的私房钱。“过来坐,”伯母对他说。时髦的少爷像靠在长榻上摆姿势的俏女子似的,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倒。 欧叶妮和她母亲也拿了两张椅子,坐到壁炉跟前离他不远的地方。“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夏尔问道。 他觉得白日里客厅比昨天烛光下的模样更加难看了。“是的,”欧叶妮望着他回答,“除了收葡萄的时候,我们去帮娜农干活,都住在诺瓦叶修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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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从来不去外地或外面逛一逛吗?”

    “有时星期天做完晚祷,又赶上是好天气。”格朗台太太说。“我们就到桥上走走,或者遇到割草的时候,就去看割草。”

    “这里有戏院子吗?”

    “去看戏?”格朗台太太惊叫道,“看戏子演戏?

    我的侄少爷哎,您难道不知道这是该死的罪孽吗?“

    “您哪,我的好少爷,”娜农端来鸡蛋,说道,“请您尝尝带壳的小鸡。”

    “哦!鲜鸡蛋。”同习惯于奢华的人那样,夏尔早已把竹鸡抛到脑后。“这可是鲜美的东西,有黄油吗?嗯,宝贝儿?”

    “啊!黄油?如果给您黄油,我就做不成薄饼了。”老妈子说道。“拿黄油去,娜农!”欧叶妮叫了起来。姑娘仔细观察着堂弟切面包的动作,看得津津有味,正如巴黎多情的女工看到一出好人伸冤的情节剧,有说不出的痛快。 的确,他从小得到有风度的母亲的调教,后来又经过时髦女子的精心磨练,那一举一动的娇媚、文雅和细腻,简直跟小情妇旗鼓相当。 少女的同情和温馨有一种磁力般的影响。 因而,当夏尔发觉自己成了堂姐和伯母关注的对象,他就无法从感情的影响中抽身,只感到她们关切的情意朝他滚滚涌来,好像把他淹没在情意的大海之中。他望望欧叶妮,那目光因充满善意和温柔而显得十分亮堂,并且笑容可掬。 在凝望中他发现欧叶妮纯情的脸上五官和谐而优雅,举止清纯率真,明亮而有魅力的眼睛闪烁出青春洋溢的爱意,却没有丝毫肉欲追求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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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堂姐,您如果穿上盛装坐在歌剧院的包厢里,我敢保证,伯母的话准没错,您会让男人个个动心,女人个个嫉妒,全都会冒犯戒条。”

    这句恭维话抓住了欧叶妮的心,尽管她一点没有听懂,尽她却快乐得心直跳。“噢!堂弟,您挖苦没见过世面的内地姑娘哪?”

    “堂姐,您要是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我特别讨厌挖苦人了,这会让人寒心,还伤害感情……”说着,他讨人喜欢地咽下一块涂上黄油的面包。“不,我多半没有取笑人家的那份聪明,因而吃了不少亏。 在巴黎,在想羞侮某个人,他就被说成心地善良。这话的意思是:可怜这小子蠢得像头犀牛。但是由于我有钱,谁都知道我无论用什么手枪都能在三十步开外一枪打中目标,而且是在野外,所以谁都不敢笑话我。”

    “您说这话,侄儿,证明您的心地善良。”

    “您的戒指真漂亮,”欧叶妮说道,“求您给我看看,不碍事吧?”

    夏尔伸手摘下戒指,欧叶妮的指尖碰到堂弟的粉红色的指甲,脸都羞红了。“您瞧,妈妈,做工多考究。”

    “噢!含金量很高吧,”娜农端咖啡进来,说道。“这是什么?”夏尔笑着问道。他指着一只椭圆形的褐色陶壶问。 那壶外面涂釉,里面涂珐琅,四周有一圈灰,壶内咖啡沉底,水面翻上泡沫。“这是烧得滚开的咖啡,”娜农说道。“啊!

    亲爱的伯母,我既然来这儿住几天,总得做点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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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留个纪念。 你们太落后了!我来教你们怎样用夏塔尔咖啡壶煮咖啡。“

    他力图讲清夏塔尔咖啡壶的用法。“啊!

    有那么多手续,“娜农说道,”那得花一辈子的功夫。只有你在愿意费这个劲。啊!

    是不是?

    我如果这么煮咖啡,谁替我去给母牛弄草料啊?“

    “我替你,”欧叶妮说道。“孩子!”格朗台太太望望女儿说。这一声“孩子”

    ,让三位妇女想起了苦命的年轻人临头的灾难,她们都不说话了,只不胜怜悯地望着夏尔。 这使夏尔大吃了一惊。“怎么啦,堂姐?”夏尔说。“嘘!”格朗台太太见欧叶妮正要开口,连忙喝住,“你知道的,女儿,你父亲说过要由他亲自告诉先生的……”

    “叫我夏尔,”年轻的格朗台说道。“啊!您叫夏尔?多么好听的名字,”欧叶妮叫道。预感到的灾祸几乎总会来临。 担心老箍桶匠不期而归的娜农、格朗台太太和欧叶妮偏偏这时听到了门锤声:敲得这样响,他们都清楚是谁。“爸爸回来了,”欧叶妮说道。她端走了糖碟子,只留几块糖在桌布上。 娜农撤掉了那盘鸡蛋。 格朗台太太一蹦而起像受惊的小鹿。 夏尔看到她们如此慌乱,感到莫明其妙。“哎!怎么啦?你们?”他问。“父亲回来了,”欧叶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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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又怎么样啊?”

    格朗台先生走进客厅,目光锐利地扫扫桌子,又看看夏尔,都看清了。“啊!

    你们在给侄儿接风呢,好!

    很好!

    好极了!“他说道,不打一点磕巴。”猫一上房,耗子就跳舞了。“

    “接风?”夏尔心中奇怪,这一家人的规矩和风尚真是难以想象。“给我一杯酒,娜农,”老头儿道。欧叶妮端了一杯酒来。 格朗台从腰包里掏出一把厚刃牛角刀,切了一片面包,挑上一点黄油,仔细地把黄油一点一点地涂抹开,然后站着吃起来。这时夏尔正在给咖啡加糖。格朗台看到那么多糖块,瞪了一眼脸色已经发白的妻子,朝前走了几步,俯身凑到可怜的老太太的耳边,脸色铁青地问她:“你从哪儿拿的糖来?”

    “娜农是到费萨尔的铺子去买来的,家里没有糖了。”

    真是无法想象这一场哑剧给三位妇女造成多么惶恐的紧张气氛。娜农从厨房里赶来,看看客厅里事情变的怎么样。夏尔喝了口咖啡,觉得太苦了,伸手要去拿格朗台早已收起来的糖,“你要什么啊,侄儿?”

    “我要糖。”

    “加些牛奶,”家长说道,“可以减轻些苦味。”

    欧叶妮把格朗台刚刚收起来的糖碟重新拿出来放在桌上,镇静自若地望着父亲。 真的,巴黎女人为了帮情人逃跑,不惜用纤纤玉手抓住丝绸结成的绳梯,那种勇气不一定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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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叶妮重新把糖碟放到桌上去时的胆量。 巴黎女子后来会骄傲地给情人看玉臂上的伤痕,那上面的每一道受损的血管都会得到眼泪和亲吻的洗礼,由快乐来治愈,这是情人给她的报答。 可是堂姐有老箍桶匠雷电般的目光的逼视下五内俱焚的感觉夏尔是永远不会体会得到的。“你不吃吗,太太?”

    可怜的老女奴走上来恭敬从命地切了一块面包,拿了一只梨。 欧叶妮大胆地请父亲吃葡萄:“爸爸,尝尝我保存的葡萄吧!堂弟,您也吃一点儿好吗?我特地为您摘的,瞧这几串多美。”

    “哦!

    如果不制止的话,索缪城会被她们掳掠一空的,侄儿。 等你吃完饭,咱们去花园里走走。 我有话要跟你说,那可不是什么甜蜜的事儿。“

    欧叶妮和她母亲看了夏尔一眼,夏尔不可能把那表情弄错。“伯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家母死后……(说到家母他的声音软下来)我不可能再有什么不幸的事了……“

    “侄儿,谁能知道上帝要让咱们经受什么痛苦啊?”伯母说道。“得,得,得,得!”格朗台说道,“又胡说八道了。 我看到你这双标致白净的手,侄儿,心里就难受。”他给侄儿看老天爷在他小臂的尽头安上的那双像羊肩一样宽大而肥硕的手又说,“瞧,这才是生来捞金攒银的手!

    你从小学就把脚放进本来应该做钱包的羊皮里去,但我们呢,把票据放进羊皮公事包。 这糟得很,糟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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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想说什么,伯父,我若能听懂一句,就不得好死。”

    “你跟我来,”格朗台说。咔嚓一声折好刀子,守财奴喝掉杯底的剩酒,打开门往外走。“堂弟,勇敢些!”欧叶妮说。姑娘的口气直让夏尔心寒。他跟在怪吓人的伯父的身后,心头惴惴不安到极点。欧叶妮,她母亲和娜农忍不住好奇心。走进厨房,偷看即将演出在潮湿的小花园里的那场戏的两位主角,伯父先是跟侄儿一起一声不吭地走着。 格朗台将把夏尔父亲的死讯告诉他,本来并不感到为难,但是想到夏尔已落到不名分文的地步,他动了恻隐之心,因而他字斟句酌,力求把惨酷的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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