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22-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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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发上,为身边的妻子戴上耳环;然后我告诉她,我怕我们近来不那么和谐了,而这错在于我。我的确这么认为,事实也的确如此。
“事实是,朵拉,我的生命,”我说道,“我曾想做个聪明人。”
“也让我变聪明,”朵拉怯怯地说道,“是吗,大肥?”
对她漂亮地抬起眉毛做出的询问我用点头作答,并吻那张开的嘴。
“没一点用的,”朵拉摇头说道,把耳环摇得叮当响,“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家伙,也知道我一开始就要你怎么叫我。如果你不能那样做,恐怕你也不会喜欢我。你敢说你有时就没想过,当初最好——”
“做什么,我亲爱的?”因为她不肯讲下去了。
“没什么!”朵拉说道。
“没什么?”我重复道。
她搂住我的脖子,一面笑,一面用她喜爱的一只鹅的名来叫她自己,一面把她的脸伏在我肩头藏起来。她的鬈发那么浓密,想撩开它们让她的脸露出来还真不容易。
“我没想最好当初就别去陶冶我小太太的思想?”我自嘲道,“那问题是这个吗?不错,我当然想过。”
“你以前想干的就是那事?”朵拉叫道,“哦,多可怕的孩子!”
“可我再也不试了,”我说道。“因为我非常爱本色的她!”
“别说谎——真的吗?”朵拉朝我挨近了些问道。
“为什么我要把我宝贝拥有这么久的东西改掉呢?”我说道,“你无论怎样,也不会比你的本色更好,我亲爱的朵拉;我们不要自作聪明地做实验了,我们只要恢复原样,快快乐乐。”
“要快快乐乐!”朵拉马上说道,“对!整天都这样!出了小差错,你不会介意吧?”
“不,不,”我说道,“我们应当尽力。”
“你不再对我说我们把别人弄坏了,”朵拉嗔哄我道;“是吧?因为你知道,那很讨厌。”
“不,不。”我说道。
“在我看来,愚蠢比不快乐要好得多,对不对?”朵拉说道。
“朵拉的本色比世界上一切其它的都好。”
“世界上!啊,大肥,那地方可大着呢!”
她摇摇头,把她明亮愉快的眼睛转向我,吻我,大笑起来,然后蹦蹦跳跳走开,去给吉普把新项圈戴上。
我对朵拉进行的最后一次改造就这样告终了。在进行时,我并不快乐;我不能忍受我一个人的孤独智慧,我也不能使这改造的尝试和她要求做个娃娃妻子的请求和谐起来。我决定尽可能自己一个人悄悄改善我们的行为;可是我已料到我的力量微弱了;否则我会又退化成总守在一角等待时机的蜘蛛。
我提到的阴影不再横在我们之间了,它完全留在我的心里了。那阴影怎样淡化退走的呢?
旧时不快的感觉在我的生活中扩展。如果说那感觉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比过去更加深了。可那感觉并不是很清晰的,就像夜里听到的一只隐隐约约的忧伤乐曲。我非常爱我的妻子,我也快乐;可我从前曾朦胧期待的幸福并不是我现在正享受的,总缺点什么。
为了实践我对自己做的约定,把我的想法从书中反映出来,我又仔细审视回顾它,揭露其秘密。我仍然——像我一直那样——把我所怀念的东西看作我童年时代的幻想憧憬,看作不能实现的,发现这一点时,我像芸芸众生一样因此感到自然而然的痛切。可我知道,如果我的妻子能多帮我一点,能分享我无人分享的想法,那会对我更好,而且这也是可能的。
我奇妙地在两种截然不可调和的结论中保持平衡,对于它们的彼此对立却并没有清晰的意识。它们之一是:我所感受到的是很普遍的,不可避免的;它们中另一个是:这是属于我个人的,是可以有所不同的。想到幼年不能实现的梦,想到我成年前的曾有过较好的境况,我眼前就浮现了和爱妮丝在那可爱的老住宅中所度过的令人满意的日子,它们就像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存在却永远不能在这里复生的鬼魂一样。
有时,我想:如果朵拉和我从来不相识又可能会发生什么呢?又将要会发生什么呢?可是,她与我是那么合为一体而不能分开了,这种幻想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很快就像漂荡在空中的游丝一样消失了。
我一直爱她。我现在描写的这一切在我思想深处昏睡、苏醒,然后又睡去。这一切没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我看不出它对我的一切言行有什么影响。我忍受我们所有的小小忧愁,按我的计划工作;朵拉握住笔;我们双方都认为我们根据事实的需要调整了我们的工作。她真心爱我,以我自豪。在给朵拉写的信中,爱妮丝有时写几句很热情的话,表示老朋友们听到我声望渐长并仿佛听我读书一样看我书时所感到的骄傲和兴趣,这时,朵拉那明亮的眼睛中含着欢喜的泪把那些话大声读出来,并说我是一个又可爱又聪明又著名的大孩子。
“缺乏修养的内心第一个错误冲动。”这时我不断想到斯特朗夫人说的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几乎一直印在我头脑里。我常常在半夜醒来时还想着这几个字;我记得我甚至在梦中从墙上看到这几个字。因为,我当时知道,最初我爱朵拉时,我的心是缺乏修养的;如果我的心曾有乏修养,我们婚后我也就决不会暗中感到那一切了。
“在婚姻中,没有任何悬殊差异能超过思想和信念的差异。”我也记得这话。我曾费力气想让朵拉适应我,后来发现这是办不到的。我只好使自己适应朵拉,和她分享我能分享的,还要快快乐乐;我把一切要挑的担子放在我肩上,还仍然要快快乐乐。我开始思想就是我内心开始获得应有的修养。有这修养,我第二年比第一年快乐得多了;而更好的是,使朵拉的生活也充满了阳光。
可是,那1年这样过着时,朵拉身体不那么健康的。我曾希望有比我更灵巧的手来帮着陶冶她个性,我曾希望她怀中有一个婴儿笑脸于是我的娃娃妻子能长大,可这都不可能。
那个小天使在它的小监狱门前飞了一圈以后又自在地飞跑了。
“等到我能像过去那样到处跑时,姨奶奶,”朵拉说道,“我要让吉普赛跑。它现在变得迟钝,变得很懒了。”
“我担心,我亲爱的,”姨奶奶在她身旁安祥地做事并说道,“它患了比那更严重的病呢。它上了年纪,朵拉。”
“你以为它老了吗?”朵拉惊慌地说道。“哦,看起来多么奇怪。吉普会变老!”
“这是我们活下去都免不了的病痛呀,小人儿,”姨奶奶兴致很高地说道;“说实话,我也觉得比以前更多感受到这病痛了。”
“可是吉普,”朵拉满怀同情地看着吉普说道,“连小吉普也免不掉!哦,可怜的东西!”
“我猜它还能支持很久呢,小花,”姨奶奶拍拍朵拉的脸说道。这时朵拉从长沙发上探身看吉普,吉普也用力挣扎着用后腿站起来表示有所反应,“今年冬天,在它的房子里铺块绒布。一到春天,它和春天的花一样恢复生气,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了。保佑这条小狗吧!”我姨奶奶大声说道,“如果它像猫那样也有九条性命的话,就是那些性命一下全失去,它也会用它最后的气力向我叫呢,我相信!”
朵拉已把它扶到沙发上了。它真是对姨奶奶恨得不能再恨了,在沙发上它站不起来,便冲姨奶奶使劲叫,叫得身子都侧了过去。姨奶奶越看它,它越冲她狠狠地叫;因为姨奶奶近来戴上了眼镜,为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理由,它认为应当向眼镜攻击。
朵拉大加安抚,才使吉普在她身边躺下。它安静下来后,朵拉用手一次一次拉着它的一只长耳朵,一面沉思道:“连小吉普也不能幸免!哦,可怜的东西!”
“它的肺很强,”姨奶奶很快乐地说道,“它的憎恨也一点没有减少。无疑,它还能活上好多年。可是,如果你要一只狗和你赛跑,小花儿,它可不适宜那活动了。我可以给你一只狗。”
“谢谢你,姨奶奶,”朵拉有气无力地说道,“不过,还是不要了,对不起!”
“不要了?”姨奶奶摘下眼镜说道。
“除了吉普,我不能养其它狗,”朵拉说道。“那就会太对不起吉普!此外,除了吉普,我没法和任何其它狗交朋友;因为别的狗不是在我结婚前就认识我的,也没有在大肥第一次上我家时朝他叫。除了吉普,我恐怕不会再喜欢别的狗了,姨奶奶。”
“当然,”姨奶奶拍拍她的脸说道,“你说得对。”
“你不生气吧?”朵拉说道,“是不是?”
“哈,多敏感的小宝贝!”姨奶奶很亲热地弯下腰对她说道,“以为我会生气!”
“不,不,我没有真那么想,”朵拉马上说道,“可我有点累,我就一下有点糊涂了——我一直就是个小糊涂,你知道的。不过,一谈到吉普,我就更犯糊涂了。它曾知道我一切经历,是吧,吉普?因为它变化了一点,我就冷淡它,我受不了这样——是吧,吉普?”
吉普更偎近它主人,懒懒地舔舔她的手。
“你还没有老得要离开你的主人吧,是不是,吉普?”朵拉说道,“我们还能再作伴一些日子吧!”
在下个星期天,我那美丽的朵拉下来吃饭,看到了老特拉德尔——他总是和我们一起在星期天吃饭——,她是那么高兴。我们都认为几天以后她就又能像从前那样到处跑了。可几天以后她仍不能跑,也不能走。她的样子很美也很快乐,可是过去围着吉普跳舞的那双灵活小脚变沉重了,不再肯多动了。
每天早上,我把她抱下楼,晚上又把她抱上楼。当时她搂住我脖子大笑,好像我是为了打赌才这么做。吉普围着我们叫呀跳呀,跑在最前面,到了楼梯口又喘着气回头监视我们。姨奶奶这位最好最和气的护士总抱着一大堆披肩枕头跟在我们后面。狄克先生决不会把举烛的工作让给任何活着的人。特拉德尔总在楼梯下朝上看,负责把朵拉开玩笑的消息带给那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我们是一支非常快乐的队伍,而我的娃娃妻子就是那队伍中最快乐的一个。
可是,有时我抱起她,感到她在我怀中变轻时,我就有一种可怕的失落感油然生起在心中,好像我正在朝一个我尚未觉察到却会使我生活冻僵的一处雪国冰地。我努力避免去多想或证实这感觉,直到一天夜里,在我的这种感觉很强烈时,听到姨奶奶向她大声说“再见,小花儿”以告别时,我才一个人坐在书桌边想,哦,这是多么不吉利的名字呀,花还在树上盛开时就枯萎了!我哭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我堕入云雾中
一天早上,我接到一封由坎特伯雷寄到博士院的信。我多少有些吃惊地读道:
我亲爱的先生:
由于事不遂人愿,我离开我亲爱的朋友已有些时日了。每当工余闲暇之时,怀念往事,思及旧时情意,顿觉无比快慰。事实上,亲爱的先生,你以其高才而显赫,我何敢再以科波菲尔来称呼我年轻时的朋友呢!可是,这一称呼将永远和我家各种债据和抵押文书(系米考伯太太所保管的与我家旧房客有关各种文件)一起受到珍视,受到敬爱,我敢以我的名誉作此保证。
现在这位执笔写信的人处于危急中,如将沉之舟,盖因过失和恶运交加。因此我不能在此将恭贺之词多陈,还是留待操行更高洁的人士来说吧。如果先生真地能将此信读到这里,一定欲知我写此信用意何在?你当然有理由作此问,而我也须声明:吾意不在金钱。
指挥雷霆,纵释怒火,我是否有这样的能力且不论,但我想在此向先生相告:我已再无希望——再无平安可言——再无力快乐——我的心脏已不复在正位——我亦不复能在人前昂首阔步。花香虫毒,杯满酒苦。虫毒正盛,花亡无日矣。越早越佳,我不想多言了。
我心极苦闷,而米考伯太太虽身兼异性妻子、母亲于一身,亦无力对我宽慰。我想作短期之躲避,以48小时之限重游京城旧日行乐之地。至于说到我避难养心之所在,最高法院拘留所乃我必去之处。后天晚上7点整,我将听凭上帝意愿在民事拘留所的南墙外侧。写到这里也正是我此信的目的达到了。
吾旧日之友科波菲尔先生,或我旧日之友内院托马斯·特拉德尔先生如能屈尊光临,重叙与吾之旧情,真乃此生所愿。然所愿也,不敢请耳。我得承认,在到上文提及的时间和地点时,你等可以看到已倒坍的塔楼之残迹
威尔金·米考伯
附:我当说明:米考伯太太尚不知我计划。
我把那信读了好几遍。虽然知道米考伯先生的文风一向浮华,又极喜欢在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机会写长信,可我仍然相信,在这封信的吞吞吐吐下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放下信来,想了想,再拿起来读了一遍。我仍在揣摸而且很困惑时,特拉德尔来了。
“我亲爱的朋友,”我说道,“我从没像现在看到你这么高兴。你是在最合宜的时候用你冷静的判断力来帮我了。我收到米考伯先生一封很怪的信,特拉德尔。”
“真的?”特拉德尔叫了起来,“真有这样的事?我收到了米考伯太太的一封信呢!”
特拉德尔说着,把那信拿出来和我交换。他因一路走来而脸色红红的,由于运动和兴奋的联合作用,他的头发像看到活鬼那样连根竖了起来。他研读了米考伯先生的信后对我抬起眉毛说道:“‘指挥雷霆,纵释怒火!’天哪,科波菲尔!”——这时我也耸起眉头来认真看米考伯太太的信。
这信是这样的:
向托马斯·特拉德尔先生致以最热烈问候。如果你还记得曾有幸和你结识的人,你可能接受我的恳求而抽空读这封信呢?我向T·T①先生保证,若非陷身于困惑中,我是决不会冒昧相扰的。
①T·T为托马斯·特拉德尔的缩写。
说起就心痛,一度曾极顾家的米考伯先生现与其妻及其家人非常疏远,这就是为什么我向特拉德尔先生写此信并求助。米考伯先生的行为同以前大异,其横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