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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维迪亚爵士的影子-第4部分

小说: 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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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波尔面容凛冽地向前望,说道:“你总是顺着简单、没概念的途径思想。”
  帕特说:“印度会毁了他们。”我可以从后照镜探见,她一面擦着眼角的泪水,一面挣扎着回话。
  奈波尔说:“我可是在指点他们一条真正的解决之道。”
  帕特响应,不过,啜泣哽住她的喉头,害她有口难言,虽然结结巴巴,她还是勉强叨念着,他有多不公平。奈波尔恢复平静,理性,更为冷硬,而且丝毫不让步。
  “不要再哼哼唧唧了,帕芝。你就是爱哼哼唧唧,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泪水不断滚落帕特双颊,虽然她不住地拿手绢轻按脸庞,却止不住流泪。她漂亮而外突的嘴唇上也沾了几滴泪珠。我呆若木鸡,不过,不知怎地,她的姿态与她泣下沾颊的模样,反而撩动了我的欲念。
  奈波尔说:“我想,这里我们已经看够了。”一边轻敲着烟包。
  送他们回家之后,我告诉悠默奈波尔夫妻吵架的经过。她说:“他有没有摔她耳光?”
  “没有。只是讲话,很冷酷。”
  悠默大笑:“只是讲话!”她一点也不意外。她耸耸肩膀,将我推倒在沙发里,说道:“我要帮你洗澡。”
  翌日下午,火伞逼人,奈波尔跟我又去到运动场上,淘气孩童躲在场边树林里的泥砖亭子里观看。他们揶揄着跑道上汗如雨下的跑者──白人跑步、流汗、受烈日煎熬,看在他们眼中,都十分突兀。他们模仿板球球员的动作。我绕着跑道慢跑,奈波尔对着打击者投掷板球。奈波尔看来颇深谙此道。他对于板球的学问了如指掌。他曾经跟我说,板球运动极为公平──不光是玩球而已,还是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世上最悲惨的塌垮声,莫过于三柱门倒地,”他说,“板球运动最叫人称道的一点,就在于谁也赢不了。”
  


尴尬的场面(3)


  他只字不提前一天跟太太争执的事情,一直到稍后我们进城去饮茶吃蛋糕。他点起一根香烟,别开脸,错开我的视线,目光望向窗外──正是他前一天摆出的姿态,同样的时间,相同的阳光入射角度,他抽烟,我开车。
  他说:“我最讨厌在外人面前吵架。”言仅于此,再无后话了。
  我在茶馆里吃了一块巧克力蛋糕,他要了份小黄瓜三明治。
  “小黄瓜降火,不过,你需要你的蛋糕。自己的身体最知道。”
  他伸手握紧空茶杯。
  “维多利亚湖畔的恩德培那边的人会先暖过茶杯。挺好的。不过,这里可没这种服务。”他倒进牛奶,他倒进茶,他加糖,他啜了一口,“我们明天要搬进我们的房子里。你知道那些房子吗?”
  “艺术系馆后面的房子吗?我知道啊。”
  “那些房子挺烂的。”
  他比平常要焦躁不安。每当他前晚失眠,他就会双眼半闭,看来益发亚洲风味。他今天看来就是这副德性。他再度拾起卡霸卡的话头,问东问西的。乌干达的人民,即使是外侨也一样,都很少提到卡霸卡。他是一种体系、一道固定装置、一个象征。谁也没看过他。
  我说:“他几乎从不曝光,不过,人家都说他知道外面发生些什么事情。他有他自己的首相,那个卡提基罗,他还有自己的议会,叫做路基可。他事事关心。”
  奈波尔说:“他可还没关心到我。”
  我微笑,以示不解。卡霸卡,布干达之王,有什么必要知悉奈波尔的存在呢?卡霸卡当年四十二岁,英俊潇洒,雌雄莫辨,冷漠疏离,千杯不醉,统治了将近两百万人。他是英国背上的那根芒刺。他也是欧布特背上的芒刺。布干达王国是属于他的。
  “之前,我还捎了一封短笺给他。短笺还附了一封介绍信。他还没回信,一个字儿也没有。”
  谢天谢地,当下只有我们两人。任何一位当地人,倘若无意间听到他唠唠叨叨地数落,怎么自己就是没收到国王的请帖,一定会觉得他的抱怨相当荒谬。而在另外一个更为敏感的方面,从来就没有人会在公共场所讨论卡霸卡,他的名讳是不可言谈的。万一你正好在他的子民面前提起,那就是大不敬,万一你不巧在他的敌人面前高谈阔论,即属毫无政治智能了。
  我说:“他该烦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奈波尔咀嚼着他的小黄瓜三明治,正视着我,仿佛在质疑我,要我跟他妥善说明,找个好理由,为什么卡霸卡无暇回复通知他V。 S。 奈波尔大驾光临坎帕拉的短笺。
  我说:“他们想杀了他。”这个坎帕拉茶馆高朋满座,我还得压低声音说话,“欧布特想要推翻他。”
  这层考量,奈波尔听来,有如新闻,在我感觉中,他误将布干达之王跟一群他在印度碰到的,强弩末势的大君与苏丹凑在一堆了──他们虎落平阳,满腹委屈,家产充公,只要有人倾听,莫不感激万端。卡霸卡虽然古怪,仍然极端重要,而且,他还领有一支御前侍卫,以及整个军火库的武装兵器。
  我说:“在这里谈他,实在是时地不宜。”
  “好极了。我本来就不打算再讲他了。我对他的兴趣早就倒光了。”
  离开茶馆的时候,我们碰到琵帕·博德赫斯特,历史系的讲师,霍尔史密斯的欢迎会上,她也到场了。琵帕身为女性主义者,痛恨婚姻禁锢,狱卒丈夫,无期徒刑,整日像只母鸡一样咯咯喊叫:“我也是个人哪!”琵帕在坦桑尼亚境内,恩格龙格鲁火山口,烟雾弥漫的凹地中,发现了一个亲切友善的马亚它(村落),短暂地欢爱过一个马赛族的持矛“莫伦”(战士),该族同样嗜饮牛血──恰如杜德尼的卡拉摩仲老婆。恋情结晶就是芙萝拉,棕肤长腿的女儿,琵帕所到之处,一定都会带着她。战士则留守在荆棘围栏里的马赛家园。
  “嗨,维迪亚,”琵帕说道,“恭喜啊。我听说布瓦郭先生已经帮你找了个房子。”
  “那房子挺烂的。”
  琵帕回道:“一般人都是住这样的房子。”顺便还亲了一下芙萝拉。
  维迪亚说:“我可不是一般人。”
  


心仪的作家和作品(1)


  那房子,十二栋一模一样的房子盖在一起,新近完工,外观却粗制滥造,坐落在一处炎热、地表焦褐的碎石坡上,坡下正是一个佣仆群居,倾圮破败的砖砌大杂院。下午的太阳西照,烘烤着房子,散发出尘埃浮升的臭气。山坡下方的狭小的砖造建筑物,椽檐紧接,先来后到的住户与亲友多人同锅共炊,我可以听到音乐与闲聊的声音,从炊烟袅袅的地方传来。煮饭的炊烟与笑声:那就是户外生活,人家正在吃喝与烹调与漱洗。我伸手叩向前门时,水桶撞击水槽的声响,以及水花四溢的声音都还不绝于耳。
  “进来。”奈波尔喊着,语音恼怒不善。
  我看得出,他不喜欢这个房子。既新又丑,屋内弥漫着混凝土与灰尘的气味,屋里还缺窗帘。
  “保罗,”他哀求一般地说道,“请坐。”
  帕特说:“维迪亚,请你继续。”
  “你听听那些贱货的声音!”
  “维迪亚。”她又说,企图安抚他。
  他继续在我刚刚进门之前所做的事情,就着一张张缮打紧密的稿子,高声朗读一段在伦敦某个圣诞告别宴会的场景,互赠礼物与相互举杯祝福的一餐。我臆想,那应该是他的小说稿子,他带到乌干达来完成的那一本。他继续朗读,文稿中叙述泪眼相对的一顿饭,以及情绪,人家啼泣的情绪。
  他朗诵完毕,帕特双唇紧抿,停顿半晌才开口说话。上一次,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我车子的后座,她毫不掩饰地啜泣,挣扎着说话(“不要再哼哼唧唧了,帕芝”),她的容颜扭曲,发式纠结,泪湿脸颊嘴唇,丰满的胸部随着悲伤颤抖。
  不过,今天,她却镇定而平静。她像个极为严峻的英国女教师一般说道:“眼泪太多了。”
  我挨着一张小桌坐下,桌面一张稿纸上,小字打印着一段经过仔细修改的文字,无意间,我也瞥眼带过一览。开头几个字,粗体铅字写着:奈波尔,维迪亚德哈尔·苏拉吉普拉萨德。那是他的“文坛名人录”入场式,除了校对者一丝不苟地沾着黑色墨水注记在页缘上,还有维迪亚工整的笔迹,删掉一个分号,另加一个新近获颁的文学奖项以及获奖日期。
  他只有在我进门的时候,短暂地中断朗读他的小说。我意识到,他要我听听他的小说,好叫我迷惑不解,兼以铭感五内。我确实相当感佩。他接纳我参与这个朗读仪式。他相信我。
  他转身对我说道:“你听到那些贱货跟他们的邦戈鼓声了吗?”
  没有邦戈鼓,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我们可以好好地抽他们一顿鞭子吗?”他自己知道,这种提议委实骇人听闻,不过,他就是想蠡测我的反应。只要见到他人畏缩,他心中就会油然而生一种无害的快感。
  我们走近窗边,向下探望圮朽的石绵屋顶,屋瓦因潮湿而霉腐。我们看向袅袅炊烟以及芭蕉树丛,看到家犬吠叫,孩童哭号。乌干达城市里的贫穷元素,一应俱全。
  “他们就欠那个,好好地吃一顿鞭子。”
  帕特说道:“维迪亚,你说够了没有。”再度强势,不见前些时日的眼泪与啜泣。
  既然,他高声朗读小说原稿,又以毫无羞赧的坦率邀我倾听,促发我再度请教他所心仪的作家。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他讨厌欧威尔,以及他以阅读圣经与马提雅尔自娱。我带了一本纳博科夫的《苍白火焰》(Pale Flame),就顺便跟他说,我有多么喜欢这本书。
  “我看过《普宁》(Pnin)。写得很没意思。里面什么也没讲。人家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啊?”
  “或许是风格吧。”
  “他有什么风格?都是骗人的,就是要人更加注意他而已。美国人就是喜欢来这套。那些句子都写得漂漂亮亮的。写来干嘛?”
  他的兴趣,他的热情,全然专注在他自己的作品上面。他认为自己的作品前无古人。之前他从来没有任何类似的作品出版过。想要替他的写作寻找文风影响来源,只会白费心力,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作家影响过他;不论跟任何其他作品相比,他的书都不遑多让;其他人的作品他连模仿都学不像的。我琢磨了好一阵子,才能理解他丝毫不曾怀疑自己自负太甚过,可是,我开窍的那一天,并且确认他的作品独一无二,他确实是个创新大家,就是我俩友谊开展的第一天。
  有些人误将他文句中明显的贫乏,视为想像力的停顿,或是缺乏擘创风格的企图,或只不过是单调乏味而已。不过,他说,他下笔非常谨慎细腻,每个效果都经过悉心计算,刻意为之的质朴无华。以他的观点言之,他就像在用最简单的素材,重建一座城市模型,好比说,火柴棒搭建的罗马城,城里的桥梁还经得起真人行走于上,赶着推车过桥。他强烈嫌恶文格里的虚矫,痛斥写作时的造作姿态。他说,他从来不给自己的见闻与感受涂粉,同时间,“涂粉”,我从来没听说过的讲法,跟“哼哼唧唧”一样,都增加了我的词汇。


心仪的作家和作品(2)


  “现实就是一塌糊涂。一点不好看。写作一定要反映出这一点。艺术一定要说明真相。”
  不过,早先时日,我也曾经对他追索不休,一定要他开出他所师法的作家名单。他耸耸肩膀。“当然,普普通通啦,”他说,“吉米·乔哀斯。汤米 ·曼。”
  哪些书呢?我还纳闷着,又是什么缘故?
  “别再看纳布可夫了。读读《魂断威尼斯》吧。仔细注意书里思想的累积。观察每个句子是怎么架构的,又怎么加上去的。”
  那么,美国作家又如何呢?他总也会有几个看得上眼的吧。
  “你知道史蒂芬·奎恩的短篇故事《蓝色旅馆》开头第一句话吗?讲蓝色这种颜色的?”他问道,“我很喜欢。”
  他自己的作品比较能够引为范例,说明散文小说当可以如何复杂与透明。完全原创,不论形式还是内容,都出自清新的想像。其杰出之处并不张扬耀眼──他没有真的用上“杰出”二字,不过,他对自己的作品百分之百的满意,毫无惶惑,书中绝无虚张与矫饰的成分。
  “《米奎尔街》的表相是靠不住的,”他说,“你再细读一次,就会明白,我是怎么运用我的写作材料的。你读读那些句子,看起来很简单。不过,那本书差点儿写死我了,老兄。”
  马龙·白兰度读过《米奎尔街》,而且还很喜欢,奈波尔是听两人都认识的一位朋友,小说家爱德娜·欧布莱恩告诉他的这段轶闻的,欧布莱恩还四处广播说,白兰度同样着迷于乳头黯黑的女人。奈波尔很乐见白兰度赞佩这本书,这条小道八卦,令他对那位演员更感友善。他说,他喜欢《8月茶室》这部电影。最近,他电影看得不多,不过,从1942年到1950年间,千里达输入上映的每一部电影,他都不曾错过,直到他离家负笈牛津求学为止。
  “你知道白兰度怎么说演员的吗?”
  我说我不知道。
  “演员就是那种你要不是在讲他的话,他就不知道你在讲什么的家伙。”奈波尔爆出他低沉而深有同感的大笑声,接着又将整句话重复了一次。
  我回到家的时候,悠默已经上床了。
  “比比,共吉哇, ”管家丫头低声地招呼我。听起来,她先前应该是挨过骂了,“你的女人病了。”
  悠默语音暗弱地说,她觉得很不舒服,真想吃些可乐果。我沏了杯茶给她,转身搜寻我的书架,找到一本美国短篇小说选集,里面凑巧收录了《蓝色旅馆》。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隆坡堡的皇宫旅馆外墙漆做浅蓝,色调恰如某种苍鹭鸟腿上的颜色,那鸟被迫要站在各种背景前面,表明立场。皇宫旅馆总是呼喊喧哗不断,相形之下,内布拉斯加冬季耀眼的景致,不过沦为一潭灰暗沉寂的沼泽死水。”
  然后,悠默站在书房门口,床单裹在身上,像件宽外袍,眼睛畏光地眨着,说道:“请你念书给我听,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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