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 作者:兰晓龙-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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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哼道:打完咧,头十天就打完咧!打个小越南还十年抗战?头十天就收拾了狼崽子十个师!村长说,我跟你说啊,以后呢,该种地的种地,该搞生产的就搞生产,咱们就搞建设了。再过二十一年就2000年啦,2000年就啥都实现啦!
许百顺不信。后来的中越边境,零零星星的又响了好几年的枪声。他的热望又跟着呼呼拉拉地炽热了好几年。在许百顺的主意里,家里的三个男丁都是有讲究的,工、农、兵。他老许家一样踏上一只脚,那是踏踏实实的硬道理。
1984年,许三多七岁,终于能站稳了,只是说话还夹生。
许百顺让哥仨站成了行,他从袋里掏出一些钱来,一张一块上又加了张一块,三人都激动得不行,许百顺也不仅是慷慨,而且激昂。他先把钱给了许一乐,说家里有钱啦,去了县城,先吃点好的,查身体别涮下来。这两崽子带着,让他们长长见识。
许一乐接过爸爸的两块钱,兴奋得差点要行了一个军礼。
1989年,许三多十二岁,刚从学校回来,身上还背着几乎让成才打散了架的算盘。那天学校正学珠算。一进门,许百顺又让哥仨站成了行。许一乐已经和爸一样了,他浑身泥泞,神态也苍老了不少;那许二和却一脸不屑的神情。
这一次,许百顺拿出了一张五块的,瞪一眼许二和,他说咱家不是万元户,你小子又不学好,就该上部队练练。你哥押着你去,龟儿子傻人有狗运,也一起去镇镇你的邪气。
许二和接了钱,伸手还想要,许百顺不再给,他只给他扣了一巴掌。
1995年,许三多十八岁了。学是不让念了,初中毕业后,爸就开始怀疑一个学富五车的儿子在下榕树这山沟子里会有什么妙用。这一次,哥仨也只能站成哥俩了,一乐和三多的中间,空了一个位子。
许百顺从一摞票子里拿出了一张五十块,说,家里穷啊,也不知道生了你们三个干嘛?你龟儿子最笨,笨得连庄稼活都不会干,还得防着你跟老二学坏。你去当兵吧,当兵省钱,没准复员时还能闹个工作。拿去。
许三多却摇摇头。
许百顺说,说你笨就是你最笨,看到钱都不知道要。
许三多说,我不要钱。爸,当不上兵我还念高中行不?
许百顺将钱狠狠拍在许三多的手上,虽没大吆喝,但他的脸上已经写着不行二字,许三多的脸上不由现出一点茫然的愠怒。
十六年过去,家里还是没有一个当上兵。
许百顺是个有主意的人,他知道这山沟子里的农要走出一个工来,必须先得做成了兵。
从人武部出来那天,许三多第一次晓得自己的裸体还可以这样被人检查的,而且尽检查一些绝不该检查的所在。就在那时,他看到了两个兵,一个兵从外边进来,一个官从里边出来,他看见那个兵很自然地向官敬了一个礼,那个礼挺得让许三多有些眼直,他自然不晓得那个兵也是官,那叫士官班长,而那个官则是上尉连长。
站在一旁的许一乐,当机立断地踢了踢许三多的屁股,那是希望他能抓住这会给留个印象。许三多却捂了屁股叫痛,似乎这会爸还能拎了毛竹板子过来帮他。于是那几个官兵扫了一眼就进去了,他们扫过许三多的脸上时,那眼神像是看穿了另一个世界。
许一乐觉得这个弟弟实在是龟儿子,实在是没什么希望,他学着爸的样子,打鼻子里哼了两声,在他的心里三呆子的兵路看来彻底失败了,老许家注定是一个大写的“农”字,农自有农该忙的事情,他扫见了路边地摊上的一些裸体画片,他站住了。
许三多没有替哥哥多想,他说哥,走吧。
许一乐却不走,他问三多:那五十你还没花,是吧?
许三多嗯哪了一声。许一乐说去买点。许三多把钱给了哥哥,他说要去你去。但许一乐不好意思前往。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似乎是怕人笑话。他推了一把许三多,把许三多推到了地摊的边上。许三多无可奈何,只好看着那些画替哥哥问道:多少钱?
十块!买画的说。
许三多伸出那张五十块的钱,替哥哥买下了几张裸女。
回到家里,却把父亲给气昏了,他操起多年不用的毛竹板子,在他们的屁股上就是一顿痛打。当然,他最恨的还是许一乐,他一边打一边不住地骂着:都快三十的人了,要么你给我带房儿媳回来!这玩意会生儿子吗?
体检当兵的事,又这么无疾而终了。这天,许百顺让许三多陪着去集上卖茄子。他看见那逃亡富农的那车西红柿,红火生意,心里难受。便悄悄地对许三多说,回去让你妈也种西红柿。
逃亡富农知道许百顺的难处,他说百顺呀,你就是不赶趟,怎么着?老三这回也招不上兵吧?许百顺是有点难受,可嘴里却说谁说的?正等消息呢。逃亡富农鼻子一哼,哼得很讨厌,他说你就是个面子大过里子,想要的人都有通知了。今儿村长家成才就在家等着,军队里来人家访了。许百顺的心一下软了,忙问真的假的?
逃亡富农说全村人都知道啊!没告你呀?
村长家里果然满满当当地盛满了村民。
二级士官史今饺子馅似地正襟危坐着,一脑门子的汗珠,不知是捂出的还是被问出的。
这个问,你这士官到底算是兵还是官啊?
那个问,你会开坦克,拖拉机会开不?
还有人问,你一个月挣得挺多吧?
几乎问什么的都有。但没有人迫切要个答案,可这位“大兵”的军容笔挺藏不住和气劲儿,更招了人乐呵呵的拢来和他招呼。这就苦了这史今了。村长却很同情史今,他抬抬手,朝人们连连地喂了几声,然后说,大家伙儿,人解放军同志今儿是来家访的,可不是让咱们问的!同志,你说是不是?
史今不知说什么好,他笑笑地点着头。
村长说我知道你想问啥,你是不是想问我儿子,为啥要当兵?
史今说对对,可那还得他自己答。
一旁等待的成才忙站了起来。这是个伶俐的小伙子,从眼睛到身板都透着机灵和精神气儿,他说我从小就有一个伟大的理想,那就是参加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遥想当年,长征、抗日、三大战役、南昌城头燎起的星星之火烧遍了整个中国!今天,穿上神圣的军装,接过前辈的钢枪,我热血沸腾,难以自己,保卫祖国,保卫人民,成为百万雄师中的一员,如溶入大海中的一个小水滴……
声情并茂的成才像是在背书。
史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看看周围人。周围人竟赞不绝口,有人说成才这小伙子就是行,跟他爹一样是做大事的。有人说就是,打小就透着灵气。
史今只好什么都不说。
村长也被儿子的表演打动了,他乐得不行,忍不住还给儿子鼓起了掌,弄得满屋掌声一片,掌声歇后,村长才觉得有些不对。
有一人正仇恨似地在门口的阳光下瞪着他。
那当然就是许百顺。
村长没事人似的和许百顺打了一下招呼,说大兄弟来啦?
许百顺却回道:个驴日的。
骂完,许百顺掉屁股就走开了。许三多一路蔫头蔫脑地跟着他的身后。
史今觉得有点奇怪,问道:他是谁?
村民!村长一脸的意见。
史今却站了起来,他说我还得家访您这村的许百顺家,您能给我指条道吗?
村长一下就愣了,脸上的意见明显更大了。
从村长家往回,许百顺一路地疾走,也顾不得再数落许三多了,一直回到自家的院子,才开始嚷嚷了起来,他说一乐,快去买点酒,要好点的!叫你妈去办菜,要见肉!接着又对二和说,二和,你个死剁了头的还知道回来?在家呆着,呆会解放军来了大棍子打晕也得留住!
许二和梗起脖子:什么解放军?
反正你给我把人留住!
说话间,许百顺已经在院子打了几个转儿,把事儿安排妥当又扯起了许三多。
龟儿子快跟我走!
许三多却一直懵着,他问干啥?
许百顺说,我瞧成才那狗日的说话跟你老师挺像,一惊一咋的蛮有名堂,这套话是怎么也得找你老师学会了。许三多说我不会说。许百顺说,让你老师说了你背下来,你龟儿子记性不是挺好么?许三多说那我也说不出来。
许百顺看着许三多急了,一脚踢了过去:想吃老竹笋炒肉了不是?
许三多知道什么意思,转身就跑出了院子,许百顺提着竹板子,在后边紧紧追赶。
村长想留下那招兵的史今吃饭,史今却坚决不肯,说是我们部队上有明文规定的,绝对不能吃请,他让村长,您指个道就成了。村长开始并不怎么殷勤,他凌空一指,说许三多的家就是村西头那家,这都能看见了。可很多村民嚷嚷着要给史今带路时,他却突然来了心思了,他随即拦住了村民们,叫他们都回吧!回吧!跟着干啥?然后回头对史今说:
我带你去。
村长有点不太不放心。他心想这招兵的要到许百顺家干什么呢?
他们俩走进许百顺家的时候,许百顺不在家,许三多也不在。史今看到的只是挂了一墙的奖状,鲜艳生动得让史今有点高兴。村长到处瞄了几眼,摇头说:多半是不在。我跟你说,这家人见天就在外边忙做小买卖,可没我家成才对队伍上那热情。
这时许二和趿拉着鞋走了出来,十足一乡村的痞子,他瞧了他们一眼,问道:干啥呀?
村长说这是队伍上的同志,来家访你家老三。
许二和却一脸的不屑,他说咋呼半天就是个当兵呀?史今说对对。许二和随即上下打量了一般史今,问:当兵有啥出息?
说完,掉脸回了屋里,把个史今噎在那儿。
村长一看却乐出了声,他说你瞧,我跟你说了吧,就是这么个家人儿。你要急就先回去,这家访我替你来就成——咱们都是代表国家的嘛。史今摇摇头说不急,他说还是等一等吧。话音未落,许一乐拎了酒瓶子冲了进来,一看有生人先哑了半截。他看看村长,又看看史今,说:你坐啊?说罢掉头便进了厨房。
史今想跟一乐说句什么,却怎么也看不到他出来,只好干干地站在那。
那一乐在厨房里已经把锅碗瓢盆弄得热闹起来了。下榕树人嗜辣,转眼间,外边的史今就被那股铺天盖地的辣味呛得眼泪汪汪的。
村长一再地让他走了算了,可他就是不走,他让村长再等等,一直等到许百顺的回来。
许百顺和许三多是从教师那里回来的,他要他的许三多,在教师那里把成才给史今背出的那一版,都给他背会了。回到门口时,许百顺并没有注意看屋里的史今和村长,他还在督促着他的许三多,他说老师刚才教你的都背会了?
许三多说背会了。
许百顺说呆会能说出来?
许三多却又犹豫了,他说,可能还是说不出来。
许百顺一巴掌就扣在了许三多的头上,扣得又脆又响,与此同时,他瞧见了史今和村长,他一愣,愣在了门槛上。
这……这……解放军同志来家访吧?
刹那间,他闻到了厨房里的辣味,一时不知说啥好,忽然铆足了气力,对许一乐喊道:加红的,要大红,让解放军同志尝尝咱这就叫个地道!
这一声吆喝把史今吓了一跳,赶忙说别别别,我这不能吃请,这是规定。说着往外走去。
许百顺哪容史今这样,他拉住史今说,这不叫吃请,你瞧这正是饭点是不是?
厨房里的爆炒声越来越热闹了,一阵阵浓烈的辣烟,弄得史今又呛了个正着,他一边手擦着眼泪,一边躲闪着,说外边好,还是外边好。转眼看了许三多你,问道:这是许三多同志吧?咱们好像有点熟?体检时见过的?
看见人想跟他搭碴,许三多立刻紧张起来。这辈子,他也没跟穿军装的说过话。一紧张就狠狠地干吸鼻子,拿袖子狠狠蹭了两下,转过半拉身子,拿屁股正对了史今。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村长在一旁笑道。
许百顺马上恨恨地给了儿子一脚,说把桌子搬出来。解放军同志来家访你,解放军同志想在外边吃,你龟儿子还不勤快着点?
许三多乘机溜进了屋子。
史今怕许百顺认真,又一再地对他说,我真的不能吃请。许百顺不依,他说你要是再说我就要生气了。我也是当过兵的,那徒手突刺也是正经学过的,你就这么见外?
史今一愣,但村长告诉他,他那叫民兵。
村长总是不让许百顺得意。
许百顺毫不示弱,他说我那叫全民皆兵!说着就动作了起来:
预备!用枪!防左,刺!防右,刺!
好像真的有一场搏斗,许百顺显得十分卖力。史今也知道,那许百顺在期待他的一个赞扬,便顺口说道:老前辈的功底真是一点没扔。
这时,屋里的许三多拖着一张大桌从屋里出来,史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但一桌的红辣椒却把史今吓得不行,许百顺只要叫他吃菜,他马上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我……我还是喝。
那就喝。
许百顺的精神也跟着酒精一下上来了,他告诉史今:咱们搞“预备用枪”那会,我们常跟部队上会餐呢!史今一口的好,好,挺好。可是老前辈,有句话我还是得跟您说。史今说着说着,脸上突然就闪出一点提前的内疚。许百顺却没有留意,他让史今说吧,我就乐意跟你说话。
史今说,如今的部队和您老那时候不大一样,这么说您不介意吧?
许百顺瞎乱地点着头。
史今说,就拿我们那个团来说吧,机械化突击步兵,冲击速度每小时六十多公里,空地协同,要掌握的可不光是开枪……以及您那突刺刺,对兵员的素质和反应能力要求很高。
他瞧瞧许三多又看看许百顺:我这么说您明白了?
村长就显得得意,插嘴说:他明白。他不明白我回头跟他说明白。
许百顺不乐意地看了一眼村长的得意,他说明白明白,这机械化就是说开着坦克上呗?
史今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坦克、步战车、自行火炮、导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