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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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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知道,那是皑给她妈妈画的结婚礼物。

    皑回身取水杯子,见着平平,也不招呼。平平在海南和上海之间来来往往,来
也不先招呼,去也不用话别,就跟过阵风似的,皑早不当回事了,只问画得如何?
平平笑而不语。实在逼得紧了,才肯说:

    “黄山松生于危崖之上,营养不足,而生命力极强。和风霜斗,才有千奇百态。
挖了栽于园中,无风无雨,整日有充足的水份养份,曲处便日渐平复,瘦处也慢慢
变肥。奇态尽失,与常松无异。你是要做黄山松还做常松?做常松你的画是无可挑
剔了。”

    皑闻此言,知道大意出自徐悲鸿的《危巢小记》,大吃一惊,从此不敢小看平
平不懂画。

    这时阿姨抱进小汛来。小家伙早与平平熟了,伸开双手便要平平抱。平平抱了
来一会儿举上天,一会儿送入地的,吓得皑心惊胆战,却逗得小汛乐不可支,便小
手伸出来,死死钳住平平的鼻子不放。十个月的孩子,力气却是很大了,竟让平平
死活挣脱不开,脸红耳赤地十分狼狈。后来还是小保姆拿了一根棒糖,千哄万哄地
给抱出去看太阳去了。

    皑画了一上午,这回也累了,只觉得燥热起来,便要脱毛衣,谁知拉链挂住了,
死活脱不开,平平便过来帮着。近近地贴着皑,闻见皑头发上的洗头水味道,隐隐
地,有些个像野地里刚割过的草。又看见皑的脖子,细细地长着一些绒毛,微微有
些汗湿。一时不能自已,便将皑从身后搂住。皑一时不备,几乎跌倒,便拉下脸来,
恼了。“丁平平,你是有钱了,哪能办都行,是不?我可不是桔子。”平平便收敛
了。“皑,一个院子住二三十年,还能看不出你和你妈妈的心思?你两个何尝看得
起过我丁平平?没有桔子,你也不会嫁给我。倒是有了桔子,帮我成番事业,你说
不定还能正眼瞧我一下呢。”皑一时无语,思前想后,竟脸红一阵白一阵起来。愣
了片刻,还是靠过去,把身子隐进平平的臂膀。平平一边将嘴吻着皑的后预,一边
摸索着解开皑的衬衣。阳光里,平平第一次看见了皑由于哺乳而格外地丰盈起来的、
白皙光洁的胴体。平平很耐心地抚弄着皑,皑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有过一场
桔子了,连平平也学得这般细致起来。

    过后,平平问起了小汛的父亲。

    皑第一回细细地把那个恨男怨女的故事讲给平平听。男的在责任和爱之间,选
择了责任,女的在感情和名声之间,选择了感情。各有苦衷,却也无悔。也是第一
回,皑讲了安安死的真情。

    平平听完,竟是无语,面朝里躺在皑的竹床上。过了半晌,皑以为他睡着了,
便搬过枕头去垫他的头,却是一手湿。平平是一辈子也没哭过的,皑慌张地给他拭
泪,心里却明白,平平这一生也不会离她而去了。

    后来,两人便说起皑的行程来。皑正色对平平说:这回到海南,一想办成这个
杂志,二想好好试试自己的功力,要看没有丁平平的钱,人还认不认慕容皑的画。
平平大笑:“你们这几个清高文人要办画报,三五个月内一定破产。你要干,我也
不拦你。放心,不借给你们钱就是了。只是小汛可由不得你有一顿没一顿地胡闹,
得让我管起来。”皑深感平平的相知,越发敬重起平平的见地来。当下忙不迭地应
诺了一定带好小汛。

    这时小保姆驼着小汛回来了,皑便问她可否愿意跟着去海南?阿姨才十七八,
虽是安徽大山里出来的,却也念过高中,知道南方那片的热闹和繁华。又晓得这一
家是读书人,待人和善,家事又轻,有空了还讲些个留洋的趣事来听,远比回老家
有意思,岂有不答应之理?这时皑的后顾之忧便全解决了。

    到小汛过完一周岁生日的时候,皑由平平接着,正式启程去海南了。皑知道姆
妈不愿见她,临行前托人捎话给胡国伟,让抱了小汛与外婆告别。小人儿不记事,
几个月没进丁香街三号,见了慕容婉约,竟生生地有如路人。慕容婉约撑不住流下
泪来,一边大骂皑没良心,不知好歹,一边接过孩子,亲了又亲,不肯放手。弄得
小汛不知出了何事,也哭将起来。还是胡国伟过来死命抱开了去才作罢。

                                  尾声

    一年慌慌张张地就过去了。

    丁香街三号如今已不复存在。城市改造要打通丁香街。轰隆一声中,堵着丁香
街巷底的这个院落便夷为平地。

    院里的三家老住户,不用等拆迁房到手,便先各有了着落。

    丁老大果不食言,在徐汇区买了套公寓,接了老妻女儿来住,一年里来来回回
两头飞。开始丁婆婆抹不开脸,说是到了这一把年纪了反给人作了小的不成?后来
看看台协里的老太太,哪个不是如此这般的,便把脸放开了,开开心心地过起了第
二春。老两口团聚时,也常常劝说丁兰香择人再嫁。兰香虽没有松口,却也不死命
反对了。

    慕容婉约和胡国伟住进了慕容单位按级别分的三室一厅。最新的抱怨是关于电
梯的。住十七层,断电被关在电梯里的事屡有发生。慕容婉约还是不肯原谅女儿,
可皑画的月光下的天鹅,却一直高高地挂在客厅中间。胡国伟时时地把上海童装世
界的新潮流缝进包裹里寄往海南,慕容婉约便冷笑说人家那里洋着呢,上海货怕只
配垫箱底了呢。话是这么说,小汛穿了“垫箱底”的货拍了照片寄回来,无人处她
还翻来覆去地看。

    平平关于文人办事的断言句句言中。皑和她父亲一帮人办的杂志,第三个月就
因负债累累而办不下去了。后来停了又办,办了又停,停停办办也不知有多少个回
合了,却总也没有彻底死去。杂志的形式和质量,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褒贬不一,
却也总算引起了许多轰动,没有一石投井,沉寂无声。

    小汛早会走路了,跑起来,三个大人也追不上。抓起电话,就会说:“阿拉爸
爸妈妈不在家,”一口洋泾浜的上海话。

    丁香街的人,家家都忙着发财,难得聚堆了。偶尔见面,也还聊起三号院子里
的旧事,都说“张铁口”的话准。住进那三号大院的,个个鸳鸯失伴。走出那三号
大院的,全成宿鸟双飞。这风水之事,不可不信哪。

    '作者简介'张翎,女,1957年生;当过工人,后考入复旦大学英国文学专业。
毕业后在煤炭部设计院工作。1986年自费赴加拿大留学,获英国文学硕士学位。一
年后又考入美国辛辛那提大学,攻读康复医疗第二硕士学位。现在加拿大温哥华一
家诊所工作。曾发过中篇小说《梦里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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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录                                   万笋楼

                              作者:聂鑫森

    在古城湘潭,不管岁月如何更替,有一部弹词却经久不衰地流传,它的篇名曰:。从城西的石子尬,一直唱到城东的文昌阁,再唱到城中的海会寺、雨湖、关圣
殿……唱了城里唱城外。周昭王南征至此的昭山,湘军打造战船的杨梅洲,王阎运为杨
度、齐白石授业解惑的湘绔楼……一个地名,便有一个或几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便有一
个或几个不同寻常的故事,这些地名如今还在。这些人物在史册中可寻,于是历朝历代
的兴衰,便清晰地凸立在眼前。不,也有例外的,比如传说故事中的万笋楼,到底在何
处,楼上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在弹词中却语焉不详:

             湘潭有座万笋楼,
             万样相连巧运筹。
             楼旁青竹如剑载。
             白云到此也下流。
             山堂堂主布迷阵。
             只等叛逆上钓钩。
             尤头一动万樟动,
             天崩地裂楼不留。
             城外山深林又稠……

    自小及长,每听到这一段弹词,我便心硅
    摇动,兴奋不已,总觉得那里面藏着一个什么
    秘密。我开始竭尽全力而又悄悄地去探测弹
    词背后的真实内涵,书房读史,街巷访老,日
    积月累,便逐渐明白了万笋楼的许多秘事


    漫天的鹅毛大雪下得好紧。
    衰老的宋管家从刚刚关上的园门边,走
    向不远处的万笋楼。雪花一身,长而浓的眉
    毛上雪花一颤一颤。他趔趄着走在深深的雪里,一脚落下去,雪淹靴面,一脚拔出
来,便带
    出一声沉闷的雪响,寒气顺着脚杆袭进心窝。如针砭一般。在这个冬天,他深感自
己岁月
    的迟暮的精力的衰微。园子里立着大大小小
    的一片翠竹,如就如剑,不时地传来一声两声竹梢在重压中爆裂折断的脆响,如爆
竹的燃放。往年的冬天,雪没这么大,风没这么冷。竹子也没这么的怒响。他似乎感到
了一种不祥之兆。
    当他奔进燃着红红炭火的万笋楼厅堂时,哥老会荆楚山堂龙头大爷杜五,和园林营
造师黎成轩下围棋已下到收官子的紧要关头。
    宋管家歙声屏气,轻轻地站在旁边。
    他看见杜五的眼里英气灼灼,喷射出一股炙人的热力,而黎成轩的脸色却显出一种
沉郁,目光并不停留在棋盘上,飘移在厅堂各处,洋溢着痛惜之情。他以为是黎成轩输
了。杜五凯旋曲将奏,但细看棋势,犹在难分胜败之时。真怪,他们就这样默默地下棋,
一连下了七天。似乎都不在乎胜负,注重的只是一种形式,这使宋管家惑然不解。而且,
每至黄昏,杜五也不留黎成轩宿此。一向谨慎的杜五,却不怕因黎成轩频繁的出入,以
致暴露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地方!
    杜五手中捏着一颗圆润黑子,正欲放到棋盘上去,忽然又停住了,问:“宋管家,
有事么?”宋管家肃然躬身,说:“杜五大爷,有四个洪门兄弟来访,想拜见您哪。
    杜五双眉一挑,眼中泻出两道寒光,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两个手指使劲一搓,
只听见咋啦啦几响,那颗乌黑的云子竟碎成了粉未。他说:“狗娘养的,终于来了!
    
    黎成轩痛楚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震晃了一下,捏棋子的手微微发抖,脸色刹时
苍白,缓缓地问:“真的来了么?
    这正是光绪二十六年的隆冬。


    这个冬天似乎冷得特别早,节令刚至小雪,却漫天落下一场大雪来,一下就是三天
三夜,整个世界像为谁吊丧似的,一片镐素。黎成轩的心里莫名的烦乱起来,喝酒无趣,
作画无心,亦不想去访友聊天。大雪飘飘的第二大深夜,妻子和儿子早已安歇,他独坐
书房,拥着一炉炭火,呆似木偶。忽听得园中西北角一声巨响,震得他弹跳起来,发疯
似地跑过园中,借着淡微的雪光,他看见那个木柱竹瓦的小亭子坍塌了,痛苦地蜷蜷成
一团。
    这亭子好好的,怎么会坍塌呢?
    这是凶兆啊。
    在一刹那间,他的心尖痛尖痛,他想他的心血之作万笋楼行将毁于一旦。
    当大雪稍歇,黎成轩便将妻儿送往长沙的岳家,并将一些贵重东西一概运去,再匆
匆返回湘潭家中,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呢,他也一时说不明白。
    在古城湘潭,作为一个名闻逻这的园林营造师,为多少世宦大族营造过楼台亭阁,
哪一个园子不是费尽心机?!在温饱无愁之后。他营造园子想的是如何独具只眼独运神
思,使他的佳构能显名于当代流传于后世,也就不在废此生了。他造小园;以静观为主,
动观为辅;造大园则以动观为主,静观为辅。有山有水者,因地制宜,使山有脉,水有
源,脉源贯通,做到水随山转,山因水活。一亭一阁,一墙一篱,一石一花,造景借景,
或隔或分,境界自出。因此,他每造一园,便获得一片赞誉。口口相传,推波助澜,声
名远播。
    独这座万笋楼不为人知。
    不是设计营造得不好,而是太好了。只是遵循对园主人杜五的诺言,永远保持一种
缄默。但他相信,只要没有意外情况,这座楼绝对可以跨越时间而留存下去,终究会彼
世人所称颂。
    装盛万笋楼的园子叫万笋园,掩藏在古城郊外一片无名的丘陵之中,园中遍植翠竹。
可想见春天竹鞭迅走,竹笋爆节,那一片亮亮的响声会使园子这元声的画变得音韵悠远。
竹林拥着一座四层的木结构轩楼,有地下室(设着荆楚山堂武器库、财库和印信室);
楼层与楼层之间,设有悬空的闸门,一按开关,闸门便落下,使各楼之间互不通行;更
神巧的是,经黎成轩精心设计,整个楼以万余木榫相连相接,只要扭动顶楼一个龙头大
榫,则榫榫游移,眨眼间柱倒梁斜,万笋楼便轰然塌倒;主楼又与园中一些小建筑互相
牵连,一旦主楼倾塌。则其余建筑一并坍颓。
    这是应杜五的要求设计的。
    黎成轩认识杜五已经有许多年了。他虽是读书人出身,却痴心于园林建造,又肯仗
义疏财,急人之急,久在江湖,便博得很好的名声。且性怀刚烈,每以作满清挞子之子
民为憾事,虽不是洪门兄弟,却与洪门中人多有交情,也懂得不少“海底”和“条子”
(洪门隐语和暗号)。
    九年前,杜五找黎成轩密谈,请他造一个山堂秘所,地方选在古城远郊外一片无名
的丘陵之中,要求此楼在危急时可以即刻倒毁。不留痕迹,并要严格守密,不为外人所
知。工匠要从外省请来,请来时要绕开城填,舍近求远,昼息夜行,使其不辨方位;材
料则采取节节转运,轮番换人,最后才聚于一处。当然。设计园楼之外的事,杜五自派
亲信办理,只是督造时,黎成轩必须亲临现场。
    杜五抱拳说:“黎兄虽不在洪门,我却视你为洪门兄弟,此事你不可告人,楼成之
后。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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