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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芙蓉-2006年第3期-第7部分

小说: 芙蓉-2006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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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块大块地脱落皮肉,新长的皮肉像冬天的庄稼,长得很慢,而且肤色不一,嫩的发白,老的发黑,像条非洲鱼。身上的丑相衣服还能蒙过去,脸上手上的一块白一块黑怎么也无法遮盖,必须等到新老皮肉长成一色才好出门。于是,在家里疗养的日子,他特想吹吹唢呐,可手上烧伤的地方因为新长的皮肉总是不够长度和宽度,有一种牵扯,手指在唢呐眼上弹动很不听指挥,要快快不起来,吹出来的调子也就大不如前,像一根拗不弯的铁丝。他这才忍不住对着老天骂了一句,我日你个娘啊!什么地方不好烧啊,烧断我一条腿都可以,你为什么要烧伤我手指头,让我吹不好唢呐?! 
  吹不好唢呐的日子,他内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他很少跟别人说话,没事儿时就坐在家门口听小溪像怕羞的少女淙淙地从竹林下流去,听小鸟像亲热的媳妇在大竹林里絮絮地说话,听风像一群玩童在竹林里吵闹……他坐下来能听上半天,听出其中的喜怒哀乐。在静心倾听这些声音的日子,也就免不了回忆自己的往事,想起自己在村里当了多年书记所经过的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村里女人夜里被谁强奸了,不知道罪犯是谁;比如偷牛贼把牛脚上包了布走路,让他看不到牛脚印。还想起自己当初学吹唢呐时唢呐发出的那种鸭叫声,想起他见过的一家一家办喜丧婚事的场面,想起刘书记刚来时和他的亲热样子,想起他为反哺钱和刘书记闹起的矛盾,想起他受处分的日子,想起刘书记当时是怎样叫他深入火海的……往事历历在目,照说,他是应该恨刘书记的,但是,他现在不恨,他在窒息的时候,刘书记在他耳边说过的那些话,他慢慢记起来了,那也是真话。乡里的财政被前面的那些领导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还要把日子往下过,他还要把工作往下搞,他又还能想得出什么最快的生钱办法呢?上出于下,官出于民。当然,他不应该在农民头上打主意,应该去办企业挣钱,但谁愿意想那么久远的事情? 
  这样的问题不是田大义所能想得通的,尽管田大义想得很苦,还是没有给刘书记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但他也没能原谅刘书记扣农民这点儿反哺钱的错误。他打算过了年,身体恢复后再去找找刘书记,还是要他把反哺钱退给农民。 
  就在他这么苦苦为刘书记思索出路的日子,就在他准备再去找刘书记的日子,事情终于通天了。 
  一个冬天都过得十分沉闷,大年初三这天的太阳却异样的暖和,暖和得让人可以不穿棉衣。乡里人说,初一是皇帝的,初二是大臣的,初三是百姓的。于是,太阳一出来,村里就弥漫着一村的喜气。 
  山里的太阳是在吃早饭时出来的,一些馋嘴的麻雀从屋檐间的阳光里飞下来和鸡们争食孩子们掉在地上的饭粒。这时候,田大义没有走出门,站在家门口朝四处看了看,他看见阳光在四周山上的叶片上闪耀,亮得很刺眼,他感到很不适应。田大义怪自己这段时间出门少了,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好用。他看了一会儿才看见村口有些人在那里手舞足蹈地又说又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欢快。先是有人抬了面大桶鼓到村口,接着又有人拿了铜锣、铜钹来到村口。那些响器在搬弄过程中,又总因为不小心被磕碰出又长又弯的声音来,非常撩人。多年以来,村里要响锣鼓的事,那就一定是大事,不是老(死)人就是嫁女娶媳妇唱大戏,别的还有什么事需要响锣鼓呢?没有!田大义没有听说村里谁老了,也没有听说谁家要嫁女娶媳妇,更没有听说要唱大戏 。想不出村里有什么大事要办,他赶快扒完饭,想到村口去看看究竟。 
  饭还没有扒完,村口的锣鼓又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这么些年,田大义就爱吹那一口唢呐,于是,锣鼓一响,他就再也无法平静,饭扒不进嘴了,碗筷放不稳了,走路时身子也变轻了。但他看了看自己那一身还没有长好的皮肤,又觉得太不好看,像花蛤蟆皮子。于是,他找了把小刀子在老皮上刮了刮,肉皮刮痛了,也还是解决不了新老肉皮的差别。他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双手的问题呢?他一时想不出来。 
  他这么想着时,锣鼓钹子响得越来越紧密,一会儿打的是鸡拍翅,一会儿打的是长流水,一会打的龙绞尾……他听出来了,这是在打舞龙灯的响器牌子。这些年,村里人外出打工的太多,没有劳力舞龙灯,今年是不是要舞龙灯了?是什么事让大家今年这么高兴?田大义无论如何得弄清楚。 
  田大义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看着村口不仅锣鼓热闹起来,陈支委还把村里保存下来的篾扎布皮狮子也拿出来,让人在村口舞得呵嗬喧天,一会儿舞个狮子抢宝,一会儿舞个地上打滚,一会儿舞个咬虱子舔脚,一会儿舞个登八仙桌……聚集在村口的人越来越多,老老少少都赶来看这热闹。大家都高兴异常,跟着狮子欢跳着,欢呼着。场面是从未见过的激动人心。田大义见有人把狮子舞得那么威武雄壮,就非常想知道到底是谁能把狮子舞得如此活灵活现。他把村里人一一想过一遍,没有谁会把狮子舞出这么高水平。 
  这时,舞狮子人掀开狮子头来,他一看,竟是田德林。田大义就记起翻车那次田德林背着他往前走,看着田德林的脚踩在软泥地上总是一只脚印正,一只脚印歪,一只脚印浅,一只脚印深。当时,他心里禁不住涌过一阵酸楚。酸得难受的酸楚!想不到田德林今天还有这本事! 
  是什么事让全村人都这么欣喜若狂了?田大义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急切心情,堂客明白他内心,看不过意了,走到他身边说,看你那样子!头都伸成电视里的长颈鹿了!又不隔百儿八十里路,不会走出去看看! 
  田大义认认自己那双手说,这难看样子! 
  堂客就顺手从晾衣的竹竿上扯一双手套,丢在田大义怀里。 
  田大义如获至宝,心里一阵急跳,深深地呼吸一口,压住自己内心激动朝村口走了。 
  陈起明说,田书记来了!人群里就传过话来,田书记来了!田书记来了! 
  田大义走到人群里说,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啊? 
  大家说,乡里那个姓刘的被上级撤职了!扣我们的反哺钱要退了!我们今年要舞龙灯,好好庆贺! 
  田大义说,刘书记被撤职了? 
  大家说,嘿,你这些日子在家里养伤,消息不灵通了。 
  田大义说,是——因为什么错误? 
  大家说,扣农民的反哺钱嘛! 
  田大义说,这消息是谁听到的? 
  大家说,是田德林前天到乡里赶场,亲耳听乡场上那个卖农药化肥的女人说的。 
  田大义长长地“噢——”了一声。 
  大家说,田书记,你把唢呐也拿出来吹呀! 
  田大义没有答应,而是朝狮子走过去,手从狮子嘴里伸进去抓了田德林的手。田德林掀开狮子一看是田书记,就说,田叔,你也来看热闹了? 
  田大义说,德林,这个消息是你亲耳听见的? 
  田德林说,是啊!要不,我哪会这么高兴啊! 
  田大义说,你那脚要注意啊! 
  田德林说,嘿,田书记,这么大的喜事,我这只脚算什么! 


S形的声音
储福金 
  一 
   
  天乔是个快乐的小伙子。 
  天乔独自站在城市的边缘,那是城市延伸出来的一块地方,这座山城坐落在丘陵地带的一个山脚。丘陵地带出现的城市,山不怎么高,城市也不见得十分繁华。 
  从坡子朝前望,许多的楼房都在面前林立,阳光在楼面上明明晃晃清清亮亮的,发着一种低低的清明的啸声,那是城市混合交响的声息,仔细听去,风中带着歌声,天乔把听觉凝在一点上,从清明的声息中,听清那乐曲是从城市最高楼的旋宫中传出来的,是小乐队演奏的旋律。天乔听了一会儿音乐,便去听风中带着的各种变化着的声音,萧萧秋声仿佛是乐声的伴奏。东边王陵前花圃中的花,在风中摇动着,虽看不真切,却抖着五彩的乐声。 
  花形如声,天乔觉得所有的画面,都含着声音在波动,都有声音的动态,在他瞬间恍惚的感受中浮现,合着心旌摇动。 
  天乔对田生说自己感觉的时候,田生正在摆弄一台旧的电视机,他把电视机的天线转来转去,慢慢地图像就清楚起来,只是色彩的交界处还有一块一块的板块。 
  田生说:“要说能在城市里听到的声音,就像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这台电视机的色彩,红红绿绿,花里胡哨,乱七八糟。” 
  田生在笑,田生喜欢笑,喜欢大笑。天乔和田生是到了城市才认识的,住在一排平房的两隔壁,中间隔着一道墙,墙上还留着一扇门,门两边都有着插销。他们交上朋友以后,门销都不插了,谁愿意都可以出出进进。反正房间里面很简单,没有任何秘密。看上去,田生比天乔收拾得要整齐一点。 
  天乔坐在田生房间里靠窗的地方。一时他没有说话。田生拨弄了一会儿电视机,转过头来,发现天乔有点呆呆地朝着窗外,似乎并没在意他刚才的说话。田生过去把窗关上,嘴里说着:“我就讨厌开窗。本来我就嫌这破窗不隔音,城市里有的就是乱七八糟的噪音。” 
  田生转身回来的时候,天乔又伸手把窗推开了,还是那样坐着。田生再走过去,把窗关上,说:“开什么窗?外面有什么看的,看到的就是一片天,关着开着不一样?” 
  天乔没作声,起身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过了一会儿,田生跟过来,发现天乔还是坐在窗口,窗子开着。 
  田生说:“处暑处暑,热死老鼠。你开着窗,不觉得外面热气直往家来?你这家伙到底在看什么?” 
  天乔抬着头,像是想了一下,凝着的眉头慢慢地化开来。他说:“我在听着一个唱戏声,好像是我家乡镇上唱的小调,调子婉婉转转的。” 
  田生听了一听,他们住的是一个居民小区,有楼上楼下的说话声;有一家人家开着电视机,在播一部电视剧;巷里有叫卖的;大街上有车喇叭声。 
  田生说:“你又见鬼,我根本没听到有人唱什么歌,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 
  天乔说:“听声音要心静下来,只有用心才能听到。” 
  田生大笑说:“静有鬼用,静能通鬼?能听就是能听,能看就是能看,你把你的眼镜摘下来,用心去看,窗下高楼墙上挂着的长标语,写着什么?” 
  天乔看了一看:“我就是戴着眼镜也看不清。” 
  田生大笑着:“是啵,能听就是能听,能看就是能看。看得见就是看得见,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听也一样,用心有什么用?通鬼?” 
  天乔没话可说了,嘴里还是咕哝着,说他就是听见了。他们在一起时,常说着什么道理,天乔总是说不过田生。田生有时嘲弄他戴着一副眼镜,文文气气的,一副知识分子的外表,实在是银样蜡枪头。天乔知道田生懂得不少,说的道理常常有着一种哲人气。很粗野的田生,懂得很多的知识。 
   
  二 
   
  他们都是外来的城市打工仔。天乔给一家超市搬货。弄不清田生到底做什么,好像他什么都做。他说他的工作是流动的,他不停被炒鱿鱼,他也不停地炒老板鱿鱼。他说他就保持这种自由自在的心态,不好就走人,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他说现在的老板都黑,不把打工仔当平等的人。 
  天乔来城市后,一直在这家超市做。他说很难得看到老板。大概老板早已忘了他是谁。 
  天乔干活的超市很大,活儿比较多,按件计酬,天乔觉得收入够了,够吃也够用。天乔没有什么嗜好,喜欢干完活以后,在城里到处走走。超市在城西,他往城东走,不是一条直线地走,而是就近往远一条一条街道转着,有小路转小路,有巷子转巷子。他发现城西的路是新开的,小区多,不复杂,往城东去,过了大桥以后,路就多起来,巷子也多。他每天很有兴致地,一条条悠悠地转着。城西一角有一处华贵的地带,里面都是很高级的别墅。有一次他也进去了,转了一转。那里面有花园,有游泳池。田生说,那里保安眼圈儿如狗大,只认识华贵的车。但保安看着晃晃悠悠进去的天乔,没拦他。天乔觉得那儿的路太少太单一,不如曲曲拐拐的小巷子里,有那么多不同的妙处。 
  转累了,天乔在街头的小摊或者小店坐下来,吃一碗面条。加一点浇头的杂烩面是他最喜欢吃的。超市每天供应一顿中饭。他的一天三顿就不用烧饭,吃得很自在。 
  天热的时候,下班天色还不算晚,天乔可以多转一点时间,多转一条新路。他记着每条路的不同。 
  很晚才回房间,光着膀子的田生推门过来问:“这么热的天,柏油路都蒸得软了,热烘烘的,你瞎转什么?” 
  “不热。” 
  田生看他神色悠悠,一点没有汗渍。奇怪的是天乔不怕热,田生却总觉得从身体里往外透出热来,额头上挂着汗珠。 
  天乔端一盆水,细细地擦着自己。天乔的身材显得细长,皮肤也显得细。难怪田生总是说,他实在不像一个打工仔。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转的?城里的路,大小差不多,还有那些巷子,大小也差不多,转多了还不是一个样?” 
  “不一样。声音不一样的。” 
  “少提你那声音。乱七八糟的声音。声音有什么不一样?你就是钻到人家墙角下听壁根,里面男女发出来交欢的声音也差不多的。” 
  田生说着,大笑起来。天乔也跟着笑笑。 
   
  在天乔听来,声音是不同的,天有天的声音,地有地的声音。男人与女人的声音不同,大人与小孩的声音不同,其实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大人与大人,小孩与小孩,每一个人的声音都不同。别说人,每一只鸡叫的也不同。这是当然的事情,只是人们没耐心去区别。不过,天乔没去多想这回事,他不习惯想,一切都是当然的,没什么好想的。 
  他只是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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