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 第九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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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小町过几天就将要去往外县的大学。跟几个很不错的朋友打电话道别,女孩子说着以后不能在一个城市不能经常打电话看电影难过得差点引发洪水。小町笑着拿着电话保证着寒假暑假一定回来。
开始收拾屋子里面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面发现了Walkman,好久没有用了。随便拿了一盘带子就放了进去。只有沙沙的走带声,应该是坏掉吧?小町敲了敲,正在打算关掉的时候。忽然听到里
面传来的声音。“……想睡了?……就这样睡吧……”…… 忽然僵直了身体,小町想起这是什么时候录下的。男孩微微托过她的脸,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脸颊,她因为困倦而来不及脸红。又只剩下沙沙的声音,她也不去管它。…… 忽然又有人声毫无防备地响起来,低声而又隐秘地,“……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
了,小町。”
几乎再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知道她认得他。
于是在这样的巧合下,记录下他的声音。在多少年后传达到她的耳朵里面。
他这样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喂,你听过这样的故事么?在古老的时候,相隔太远的人们只能靠声音来通讯。他们爬到很高很高的山上,朝另一个很远的山头喊话。因为相隔太远了,所以要过几
秒钟才能传达到对方耳朵里面。可是那个声音会在山谷中长久地回荡流连。
而如果距离更远一点的呢。需要几天,几个月,几年,才能传达到对方那里。又或者因为时间太过漫长而阻断在了中途。
就像是这边的人用力而艰涩地喊着:“喂,你听得到么?”
那边的人却依然毫无知觉地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惟有那个声音在缓慢而未知的旅途中行进。
以及终于听到的那个人恍然转过身来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的寂静。
小町爬上山的时候,把背包一下子放在地上,呼出一大口气,“简直想要累死我……”
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毕竟不是最高的山,不知道那家伙听不听得到……”小町看了看周围,很少的游人,秋天的高草依然茂盛的,但已经开始枯黄。她把手举在嘴边,深吸了一口气:
“陵——平——”终于有机会呼唤这个名字。“陵——平——”陵平。声音摩擦着空气,冲出去,弹回来,和下一声几乎要重叠在一起。简单的音节,随着
她呼出而迅速扎往内心的深处。她没有别的言语,只是一遍一遍地喊起这个名字。令时间和空间融合在一起,这遥远的思念,你要经过多少年才能够感知。然而,现在它却在我这里,在整个山谷里。这样无限绵长地回荡。
黑暗源泉(一)
文/郭敬明
顾森西日记:
窗外下雨了。
我不太喜欢下雨的日子。湿淋淋的感觉像穿着没有晾干的衣服。
其实你离开也并没有过去很久的时间。
但关于你的好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忘记你,也不太可能忘记你。对于一般人来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会在心里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痕迹吧。
可是真的好多事情,就那样渐渐地消失在了我的脑海深处。只剩下一层白蒙蒙的膜,浅浅地包裹着我日渐僵硬的大脑。让我偶尔可以回忆起零星半点。
今天生物课上,老师讲起来生物本能,我才了解了为什么,我可以这样迅速地忘记你。
老师说,任何的生物,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自然选择让自己不受伤的环境,自然选择让自己舒服的环境,自然选择让自己活下去的环境。
比如水里的草履虫,会迅速地从盐水里游向淡水,比如羚羊,会在枯季里飞快地从戈壁往依然有灌木生长的草原迁徙,比如人被针扎到,会迅速地在感受到疼痛之前就飞快地把手抽回,比如我,逼自己不要再去想起你。
因为我每次想到你的时候,就觉得痛苦得不得了。
所以每一个生命都是在顽强地保护着自己吧。
但那又是为什么,你们统统都选择了去死呢?
在最应该保护自己的时候,你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不仅仅只是放弃了你们自己,而是连带着这个均匀呼吸着的世界,一起放弃了。
日子慢慢接近夏季。
上海的天空就很早地亮起来。六点多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非常明显。记忆里五点就已经彻底亮透的清晨,应该再过些时日就会到来。
顾森西坐在桌子边上吃早餐。
母亲依然在顾森湘平时习惯坐的那个座位上放了一碗粥。
顾森西看了看那个冒着热气的碗,没说什么,低下头朝嘴里呼呼地扒着饭。
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只能隐约地听见里面在播报最近的股市行情以及房价变动。森西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目光呆呆地盯在电视与沙发之间的某一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隔一段时间会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剧烈但是非常沉闷的叹气声。
其实听上去更像是拉长了声音在哭。
顾森西装作没有看到,继续吃饭。
风卷动着灰色的云从窗外海浪一样地翻滚而过。可能是窗户关太紧的关系,整个翻滚沸腾着气流的蓝天,听上去格外地寂静。
像把耳朵浸泡在水里。这是顾森湘自杀后的第二十八天。
钟源走进教室之后,就发现自己的椅子倒在座位上。
钟源环顾了一下周围,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旁边的秦佩佩趴在桌子上,探出身子和前面的女生聊天,好像是在说昨天看完了《花样少年少女》,里面的吴尊真的是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没有人看到自己的椅子倒在地上。所以理所当然,也没有人会对这件事情负责。钟源咬了咬牙,把椅子扶起来,刚要坐下去,就看见两个清晰的脚印。女生36码的球鞋印。
钟源没说什么,把椅子往地上用力地一放。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秦佩佩在看见椅子上清晰的脚印后,就“啊”了一声,然后赶紧从抽屉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毛巾递过来,“呐,擦一下吧。也不知道是谁,真讨厌。”钟源看着她手里那张白得几乎一尘不染的毛巾,然后抬起头看到周围男生眼睛里熊熊
燃烧的亮光,心里一阵恶心。抬起袖子朝脚印抹过去。留下秦佩佩尴尬的笑脸。
顾森西上学的第一天早晨。
坐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发生的事情。
有一朵细小的蘑菇云在心脏的旷野上爆炸开来。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的寂静的蘑菇云。在夕阳的暖黄色下被映照得绚烂。无声无息地爆炸在遥远的地方。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河流堤坝被蚂蚁蛀出了一个洞,四下扩张的裂纹,像是闪电一样噼啪蔓延。
一定在什么地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定在什么时候出现过同样的表情。
“他的白衬衣真干净,比班上男生干净多了。”
“你有发现他把领子立起来了吗?校服这样穿也可以的哦。”
“他到底有没有染头发?阳光下看起来有点红呢。”
“他好像不爱讲话,从早上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呢。”
处于话题中心的顾森西突然抬起头来,拍了拍坐在他前面的钟源的肩膀,“喂,可以告诉我学校的食堂在哪儿吗?”钟源闭上眼睛,感觉像是被人塞了颗定时炸弹在肚子里。她最后还是转过头来对顾森西说:“第二教学楼背后。”钟源不用看,也知道周围的女生此刻都把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
觉。“嗯,知道了,谢谢。我叫顾森西。”钟源转过身去,低头整理抽屉,再也没有搭话。顾森西摸摸头,耸耸肩膀,也没在意。倒是旁边的秦佩佩转过身来,笑容灿烂地说:“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带你去,我叫秦
佩佩。”“哦,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就行。”顾森西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出了教室。秦佩佩的笑容僵死在脸上,这是无论顾森西的笑容有多么帅气迷人,也无法挽救的事
实。钟源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结果正好对上秦佩佩看向自己的目光。
也无所谓。
又不是第一次。
放学之后已经是傍晚了。
火烧云从天边翻腾起来,顺着操场外围的一圈新绿色的树冠,慢慢地爬上头顶的天空。也不知道那片稀薄的天空被烧光之后会露出什么来。夏天里感觉日渐高远稀薄的蓝天。
刮了整整一天的风终于停了下来。
只剩下一个被火光烧亮的天空。
顾森西推着车慢慢地从操场边上的小路走过。
操场上十几个男生在踢球。
新的学校有更大更好的球场,有专业的室内游泳池和跳水台。有四个网球场,还有一个是红土的。有比之前学校更高的升学率和更激烈的竞争。有更强大的文科基地所以也有更多漂亮
的女生。然后在接下来的安静的时刻,摇晃成一棵巨大的灌木。有绵延不绝的高大的常年绿色的香樟,而不是以前学校的每到秋天就会变成光秃秃的就是没有办法融入这个新的环境里。哪怕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也会觉得有种微妙的枝桠的法国梧桐。介质,把自己包裹起来,隔绝在周围所有人之外。有超过五千的巨大的学生数量,如果要全校开会的话,整个操场都是黑压压的人。
顾森西走出校门的时候,看见推着车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钟源。自行车轮胎应该是被放可是这些很多很多的东西,顾森西都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光了气,扁扁地压在地上。那种孤单的感觉,会在每一个嘈杂的瞬间从胸腔里破土而出。“怎么了?”顾森西从背后招呼了下钟源。
钟源回过头来,看见顾森西盯着自己扁扁的轮胎,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车。不过钟源也没说什么,摇摇头,“没什么。”然后就转身推着车走了。顾森西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然后跨上单车回家。
像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世界。每个人都像是存活在子宫中的胎儿一样与这个世界保持着同步胎动的联系。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有一天切断脐带,抽空羊水,剥离一切与子宫维系的介质,那么,我们都会变成
什么样子呢?安静而庞大的,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世界。
顾森西推门推不动,然后又敲了好几下门,依然没有动静。于是顾森西只好把书包放下来,在里面翻了很久找出钥匙,打开门。母亲坐在饭桌边上,也没有吃饭,盯着电视发呆,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顾森西很难不去联想如果回来的人是顾森湘的话,那么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时,母亲就会搓着手迎接在门口了。当然他不会去和已经去世的姐姐比较这种东西。所以他也没说什么,把钥匙放进书包里,换了鞋走进去。父亲听见开门声,把报纸放下来,从老花眼镜上面把目光投到顾森西身上,“哦,森
西回家啦,那吃饭吧。”
森西旁边的位子依然空着,那个位置上也摆了一副碗筷,甚至还盛上了米饭。顾森西装作没有看见,一边埋头吃饭,一边不时晃一眼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关于战争新型武器的研发和限制,所有男生都会感兴趣的话题。
顾森西吃完一碗米饭,因为眼睛舍不得离开电视,于是就顺手把旁边那碗摆在姐姐座位面前的那碗米饭拿了过来。“你干什么!”一直坐在旁边本来一语不发的母亲突然像是回过魂来一样目不转睛
地盯着顾森西。“吃饭啊。”顾森西淡淡地回了她一句,目光粘在电视机上也没有挪开。“你给我放回去!”母亲突然拔高的音调把顾森西吓了一跳,但随即也在他心里撒
下了一大把图钉一样的厌恶感。“你放在这里也没人吃,最后不也是倒掉吗?”顾森西忍不住顶了回去。“我就是倒掉也不要被别人吃掉!”“你倒掉了也是被老鼠吃!”
“你这个混账东西!”母亲抄起放在菜盘里的调羹朝顾森西用力地砸过去,顾森西偏头躲开了,但是头发上还是被甩上了一大团油腻。
顾森西蹭地把椅子朝后面一踢,站起来,说:“是不是我也去死了,你就高兴了,你就满意了……”
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父亲甩过来的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打断了。
顾森西日记: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在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个时态里,一定都会愿意活在过去。
现在的种种痛苦,和未来不知道会经历的什么样的痛苦,都触动着我们的本能。启动生物趋利避害的系统,让我们不愿意活在当下,也不愿意去期待未来。
而过去的种种,也在生物趋利避害的系统下,被日益美化了。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只留下美好的记忆让人们瞻仰。
所以,所有的过去都带着一张美好得近乎虚假的面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像是被茧包裹的幼虫一样,心甘情愿地活在过去虚构的容器里。
我也可以理解爸爸妈妈对你的怀念。
因为我也很想你。姐姐。
新学校的校服是白颜色。有好处。也有很多坏处。
好处是可以让女孩子显得更纯净可爱,让男孩子显得更挺拔更王子,前提是穿校服的人都是帅哥美女。
坏处就是,对于个人卫生不讲究的人来说,那是一场彻底的噩梦。
但是有时候,哪怕很讲究个人卫生的人,也会遇见各种问题。
钟源上完体育课后跑回教室,刚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屁股上就感觉到一阵湿润的凉意。第一个反应是“糟糕,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等发现潮湿感是从外面渗透进来的时候,钟源站起来,转身看了看椅子上,一滩红色的墨水,不过大部分已经被白色的裙子吸掉了。剩下薄薄的一层残留的墨水印子,清晰地留在椅子上面。
钟源回过头,看见自己裙子后面,一大块红色的印迹,眼泪刷地一下冲出了眼眶。
已经是上课的时间了,所以女生厕所里没有任何人。钟源把裙子脱下来,光着腿,只穿着内裤站在洗手池边上,把裙子放在里面洗。四下安一片安静,有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啪嗒啪嗒地响在地面上。
红色墨水里被人很有心机地加进了一些黑墨,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