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文论集-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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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变成他们的大学校了,运动场了;不但自己更加肥胖了,他们的子弟也一年年更加聪
明,更加高大起来了。
各剧之中,《梅雨》写得最悲惨,最紧张,令人不忍卒读。田汉自序说此剧“成于一九
三一年的梅雨期。那年连绵的梅雨,也就是民国二十年那弥漫十六省的大水灾的开端。在这
梅雨期中多少‘小民’宛转挣扎于生死线上,时报载租界南阳桥有做小生意的潘某,因天雨
短本,不能按日付利钱自杀。这段新闻就成了写这剧的蓝本。”主角潘顺民为一五十余岁之
老实农民,因受农村破产之逼迫,到上海做工,不意被机器辗断手指不能工作,被厂方开
除,只得糖贩谿口。又以梅雨连绵之故,生意做不成。有文阿毛者也是一个因公残废而失业
的小伙子,与潘女阿巧有婚约,拟偕赴汉口,而无钱不能动身,想藉恐吓信向旧同学某富儿
弄几个钱,既以结婚,并接济老丈人出窘境,事机不密,捉将官里。潘老水尽山穷,放印子
钱之张开富,日来逼迫,遂以厨刀自刎而死。这剧主旨在反对高利贷者,作者将重利盘剥的
张开富之奸恶刻啬,写得几乎和莎翁名剧中歇洛克差不多。结果他却说这是制度的罪恶,不
是个人的罪恶。只要不合理的资本主义一天存在,这种穷凶极恶的吸血鬼,总是消灭不了
的。这就是近代剧与十六世纪的不同之点了。
我们现在将田汉剧作的特点在此略为一论。田汉剧本价值:
第一、描写极有力量,富于感染性 文学本具有改造人心,革新社会的伟功,但戏剧还
更进一层。因为戏剧由舞台表演出来,能给人以具体的感觉;而且文学绘画等等艺术,仅能
从视觉攻进人心里去,音乐演讲,仅能从听觉攻进人心里去,戏剧却能从视听两路同时进
攻,其感染力自然不同了。又戏剧一时内可以集合观众数百人,所以又比较别种艺术易于民
众化与社会化。我们的同情心,创造的冲动、美感、正义感、恋爱的热情、冒险的勇气、英
雄的崇拜、献身全人类的热忱,还有其他的美德,都可以于不知不觉之间,被戏剧引诱着向
发展的路上走。因观剧而受催眠,完全忘记自我,而与剧中人采取一致行动的故事,中外皆
数见不鲜。明末顾彩《髯樵传》,记髯樵观演精忠传,跃上台殴饰秦桧之伶人几毙。法国某
地演莎翁名剧《奥赛罗》,演至杀妻时,一兵士大呼曰:“我在这里,难道任尼格罗恶汉杀
白种女郎吗?”一面拔枪击断扮奥氏伶人手腕。又有打死舞台上卖耶稣之犹大者,事亦相
类。法国女作家斯达埃夫人(Madamestael)谓德国席勒《群盗》一剧公演后,
有数人钦佩盗魁举动之豪侠,遂沦为绿林之徒(见所著《在德意志》)。中国佳人才子,江
湖义侠之思想,受舞台影响大约亦不少吧?田汉《湖上的悲剧》公演于广州,恋爱不遂之青
年男女,感而自杀者有数起之多。其所有社会剧,也富于非常之煽动性。与田汉不同主义之
人读其作品,每不知不觉受其感染而产生思想上之共鸣,一般血气正盛之青年更无论了。所
以田汉之于戏剧界,与茅盾之于小说界,我以为有同等的地位。
第二、情节安排之妥当与对话之紧凑 亚里斯多德说:“情节是许多事件的安排”,我
们不妨借用马彦祥的解释,马说:“戏剧中的故事都不是有首有尾的,而是散漫的,就这样
地依照了故事发生的程序来编为戏剧,就与流水帐无异了。而且,观众看了这样毫无曲折、
含蓄的戏剧,是否能有所感动,能感到兴趣,也是问题。中国的旧剧,大都平铺直叙地说明
了故事,便算尽了作家的任务,因此,中国的旧剧,往往有可以一本一本地演下去,直到数
十本而还未演完的。所谓情节,在他们看来,就是故事的本身,这是旧剧的作家不知道戏剧
的技巧的缘故。我们读欧美的戏剧,便觉不同,一件绵长、散漫、复杂、曲折的故事到他们
手中便编成一段连续、经济而又集中的情节,这便是他们的技巧了。为了求舞台的效果起
见,剧作家是非重视情节不可的,一段故事交给十位剧作家,他们会编出十本同一的故事而
不同样的结构的剧本来,然而在舞台上获得最佳效果的,便是把情节配置得最适宜的。”郭
沫若、王独清等人之剧根本谈不上情节,田汉不但注重情节而且安排得也恰到好处。大情节
不说,即琐碎穿插,也一定要费一番苦心。像《梅雨》中潘顺民以厨刀自刎,如文前并未提
到刀,临时摸得,也未尝不可,但田汉则必在事前安置久雨屋漏,潘老以厨刀削木片塞漏孔
这么一段。则自刎时,观众对于刀之出现,不致感觉惊奇了。哈米顿说一剧最有力的场面必
须要具体的附属物,演剧者必设法使观众预先知道这附属物之存在,则至剧的顶点(cli
max)时观众才会以全力注意人物,而不致为附属物分心了。如易卜生的《HeddaG
ahler》有手枪一幕,而手枪在剧中已于无意中屡屡提及。又如Hedda将丈夫Ei
ler毕生心血之著作投之于火前,火炉也早装于舞台之侧了。为恐观者不注意,又使He
dda在剧中屡次去炉中添煤。
戏剧最重对话,而对话更重紧凑。因为人物性格的表白,人物思想,情感之达于观众,
补叙舞台所不表演之故事,剧情之逐渐的发展,都靠对话决定它。所以必须针锋相对,轻重
适宜,明晰浏亮,千锤百炼,必须一句句打入观众耳鼓,攻进观众心坎。法国弗罗贝尔有名
的“一字说”(Singlewordtheory)谓表现一种存在,只有一个唯一的名
词;表现一种动作,只有一个唯一的动词;表现一种性质,只有一个唯一的形容词。要完全
地表现出事物的性质和动作,非忠实地寻求这种唯一的词品不可。我说戏剧对话也必须从几
十几百句言语中,精选那最合适的一句来。若如沈从文小说人物谈话之散漫松懈,所答非所
问;或如现在中国象征派之诗,东一句,西一句,飘忽朦胧,令人莫名其妙,均所大忌。田
汉戏剧的对话,句句紧凑,已经可说无懈可击,而且有时诙谐,有时严肃,有时激昂,有时
沉痛,有时诗才横溢,笔底生花;有时妙绪如环,辩才无碍,可谓极对话之能事。不过田汉
作品宣传社会思想之各种对话,有时颇嫌冗长,带着说教的意味。
第三、善于利用演员之特长与场面之变化莫测 田汉戏剧形式最新奇者当推《名优之
死》,前文已介绍过了。扮演主角刘振声的人,非兼擅新剧之表情,与旧剧之唱功不可。田
汉自言此剧系为他友人顾梦鹤而作,“这是一个英俊抑郁的人,因他的境遇和才能,才供给
我写这剧本最直接的动机。”这样看来这位顾梦鹤虽是一个新文艺人物,对于中国旧剧的唱
功,也是有着高深造诣的。据说西洋剧作家有一部由谁上演就由谁之性格上取材之说。法国
洛士当(E.Rostand)写《西哈诺》是为了当时多才多艺文武兼全名伶柯古林(C
oquelin)。又莎翁之《哈姆雷特》,论这位王子的个性似为瘦削坚实之人,然在剧
中最后一场王后说:“他肥胖,呼吸困难”,此语曾引起莎学者许多疑难,然我们假如知道
当时演《哈姆雷特》之名伶R.Burbage在一六○二年,身体正在发胖,便可知道其
缘故了。
戏剧有种种加重势力法,而“悬望法”(suspense)最佳。英国作家柯林
(W.Collin)曾说一篇小说要吸引读者注意须有三种能力:就是“使他们笑,使他
们哭,使他们等”,这话也可以用之于戏剧。不过对于剧场观众,如果你没有暗示,使他们
知道朦胧地等的是什么,你就令他们等,也是无益。剧作家之对于观众,就和我们拿一个线
球,吊在小猫眼前,等他跳起来抓时,又把球扬开了。一剧有一剧的“主要场面”,看了一
剧的前面情节,知道这个场面迟早要出现,假如悬望的成分,安置合宜,即能使观众在这一
场面未来之先,老早就盼望着,那就达到加重法的效果了。但田汉的《获虎之夜》、《颤
栗》等观众所悬望之“主要场面”完全不是预期之“主要场面”。如《获虎之夜》中魏福生
布置圈套猎虎前,初则告妻黄氏必猎虎之理由,继则安排他的朋友李东阳、何维贵特从城中
赶来看虎;又让他谈论了许多猎虎的经验与猎虎的故事,这样,把观众全副精神都摄引到
“虎”之一字的焦点上去了。大家都拉长颈子,预备看那最后一幕“虎”的出现了,谁知最
后一场,众猎户七手八脚抬进来不是“虎”而是“人”,大大给人一个惊奇,可谓更进一层
的写法。又如《颤栗》,逆子弑母,被兄发现血刀,出门唤巡警时,帐中忽闻吟呻声,则母
竟未死,刀上所沾之血,乃是狗血,使观众亦有意外之感,其法亦同。
说田汉是戏剧界十项全能,也可当之无愧。他那五厚册的话剧本,差不多每一剧都结构
完密、气氛感人,在舞台上获得甚大的成功。作为案头读物,也未尝不可,因文笔实在优
美。
话剧以外,他又通平剧及湘剧、楚剧、川剧、桂剧这些地方戏。他曾编过《新教子》,
系由平剧《三娘教子》而来。又曾率团上演他的改良平剧。也曾在各地演他写的地方戏。田
汉论著有《文学概论》、《戏剧概论》,翻译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
叶》、王尔德的《莎乐美》,其他著作甚多。
选自《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
现代中国戏剧概观
中国新式话剧的运动,是随五四运动而勃兴起来的。在新剧运动之前,有些人鉴于中国
旧剧如京戏之类的腐败野蛮,贻害社会甚大,发起提倡新剧以为抵制之策。民国初年,有所
谓“春柳社”、“进化团”者,表演《安重根刺伊藤》、《不如归》等类自编的话剧,虽然
轰动一时,不久也就烟消火灭。而且那些提倡新剧的人为糊口计,都改演旧剧去了。这类新
剧后变为“文明戏”,在上海、北平延其残喘,但其腐化程度与旧剧相较,似乎只是五十步
与百步之比,所以更失去社会的信仰。
五四运动前后,因为讨论改良文学问题,而牵涉到改良戏剧的问题,争辩甚为热烈。大
家都觉得旧剧歌辞之鄙俚,说白之杂凑,结构之散漫,动作之公式化,脸谱之古怪离奇,和
它所代表的封建迷信荒谬不堪的思想,实非现代人所能欣赏,非积极加以改良不可。傅斯年
的《戏剧改良各面观》、欧阳予倩的《予之戏剧改良观》、胡适的《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
良》,对于旧剧都有很严厉的攻击。虽有张豂子一流的人为旧戏辩护,可是一般头脑比较新
颖的人,对于旧剧的信仰,早已宣告破产了。关于戏剧的建设方面,则胡适曾写了一篇《易
卜生主义》,又写一篇《终身大事》的喜剧,所谓“问题剧”(Problemplay)
者,才被介绍到中国来。五四以后,易卜生的《群鬼》、《娜拉》,还有什么《新村正》、
《一念差》都成了学校常演之剧。而萧伯纳的《华伦夫人之职业》也居然在上海一个职业剧
团里公演,虽然观众寥寥,而主持者尝试的精神,究竟可佩。
最初新式话剧的提倡,陈大悲确尽了一番气力。他标榜“爱美的戏剧”用以代替“文明
戏”。北京《晨报》总经理蒲伯英对于爱美剧的提倡,也极其热心。虽然他们对于西洋戏剧
并无深湛的研究,而对于新式话剧实有荜路蓝缕、以肇山林之功,可说是新剧界的陈胜与吴
广。与他们同时的剧作家有熊佛西,其作品可分为两个时期:游美前的作品,显然承袭陈大
悲的系统,无论内容或技巧方面,都脱离不了利用刺激吸引观众的方法;游美之后,这种
“文明戏”的余毒,虽略略避免,但又走上“趣味”的路,这样反使他对人生对艺术的态
度,变得比以前轻浮浅薄——近几年来,他努力于农村戏剧,听说已有很大的成功了。还有
欧阳予倩本是个职业的伶人,与爱美团体无关,但他是与陈大悲同为春柳社时期努力的志
士,他后来对于新式话剧也多所尝试,所以他与陈大悲、熊佛西究竟可以说是同一系统里面
的人。
新剧既为学校欢迎,遂有专门编纂戏剧,以供学校采用者,侯曜即其代表。侯氏所有作
品差不多都有“问题剧”的意味,例如《可怜闺里月》、《战后》是描写战争罪恶的;《空
谷佳人》是提倡女权的;《复活的玫瑰》是反对旧式不自然的婚姻制度的;《山河泪》是写
韩国独立运动,并借此替世界被压迫的民族作不平之鸣的;《顽石点头》是提倡童子军教育
的;《弃妇》是提倡女子参政和平民教育的。还有什么《春的生日》等等,都有一种问题寓
诸其内。
郭沫若在五四运动后著了几篇诗剧,如《女神之再生》、《湘累》、《棠棣之花》、
《广寒宫》等,又著了三篇散文剧合称为《三个叛逆的女性》,所写系聂荌、卓文君、王昭
君的故事,自命为“历史剧”(Historicalplay),其实历史剧的写法并不
如此。这种借历史人物来表现自己的主观和见解,或借以传布某种思想的东西,只好名之为
“教训剧”(Didacplay)或“理想剧”罢了。王独清著有散文剧《貂蝉》、《杨
贵妃之死》,艺术似乎比郭氏《三个叛逆的女性》好些。还有徐葆炎的《妲己》、顾一樵的
《岳飞及其他》、赵伯颜的《宋江》、林卜琳的《X光线里的西施》,性质均相类。顾氏作
品富有爱国精神和民族主义色彩。林氏作品原是一个歌剧,对于剧中人物服装的问题,有精
到研究,曾为蒲伯英所称道,我以为将来要写历史剧的人,均须以此书作为参考。
向培良著有《黑暗中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