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文论集-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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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研究,曾为蒲伯英所称道,我以为将来要写历史剧的人,均须以此书作为参考。
向培良著有《黑暗中的红光》、《继母》等等。他是狂飙社中坚分子,曾与高长虹等创
办狂飙社提倡话剧,后与高分离自创紫歌剧队,到各地公演。近年他在武昌、长沙、北平、
上海等处公演话剧,对于新剧运动推动之力很是不少。
丁西林、袁昌英二人作风并不相同,然以共同为现代评论社分子,所以亦可归之为一
系。丁氏虽以文学为其副业,近年更绝笔不作,但写剧天才甚高。所作《一只马蜂》后收入
《西林戏剧集》——至今尚为学者所称道。袁氏寝馈欧美戏剧,富有修养功夫,著有《孔雀
东南飞及其他》,内多现代婚姻问题的讨论。尚未收集为单行本者有《春雷之夜》、
《笑》、《文坛幻舞》、《玄武湖上之秋》等。徐志摩、陆小曼合著《卞昆冈》,诗人才气
处处流露,余上沅评为“富于意大利戏剧气氛”。此外余上沅著有《上沅剧本甲集》,李健
吾著有《母亲的梦》、《这不过是春天》,王文显著有《委曲求全》,谢寿康对于新剧也有
研究,但著作却不多。
田汉与洪深有现代戏剧界双璧之称。田之戏曲集已出有五大册之多,可谓为中国话剧界
最丰富的收获了。田氏本具有极端矛盾的性格,其戏曲就是他性格的表现。其《古潭的声
音》、《湖上的悲剧》为充满诗趣之浪漫的抒情剧;其《火之跳舞》、《垃圾桶》、《一
致》,则为表示革命精神之理想剧。近年著有《回春之曲》等等,思想已有转变云。洪氏号
为大众剧作家,作品有《贫民惨剧》、《赵阎王》、《五奎桥》、《香稻米》、《青龙潭》
等。他曾学过烧瓷,自叙写作时状况“好像构造一座机器窑,千端万绪,须得一项项去布
置。”又说“所以我的编剧,从来不是‘白热时’、‘一气呵成’,而是慢慢的累积,从来
不曾‘飞扬’,而只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笨做”。所以洪深的剧本,可以够得上“惨淡
经营”四字的批评。
二十三年曹禺——万家宝——在《文学季刊》第三期上发表四幕剧《雷雨》,立刻轰动
了整个艺坛,连田汉、洪深作品对之都显得黯然无色,别说其他作家了。两年之后,他又在
《文季月刊》创刊号和七八九月号发表四幕剧《日出》,成功更在《雷雨》之上。这个作家
写剧的天才功力均卓绝一时,前途希望是极其远大的。
夏衍发表的《赛金花》也曾脍炙众口。赛金花本来不算一个什么奇女子,但一生际会不
凡,香艳故事流传海内,最初有爽出老人歌咏她的长歌,继又有东亚病夫描写她的小说《孽
海花》,一直到她暮年还有刘复氏为之表彰。宜乎她的故事,有被取为新剧题材的资格了。
但夏衍原剧,描写赛金花在八国联军之役的活动,都根据赛氏实迹,并不像爽山老人长歌和
东亚病夫小说之夸张和神秘。谁知不了解此剧的人,不将赛金花看成一个“九天护国娘
娘”,便强调了李鸿章的汉奸行为。我想夏氏闻之只好苦笑吧?
此外白薇女士著有《琳丽》与《打出幽灵塔》。杨骚著有《迷雏》、《她的天使》。胡
也频著有《鬼与人心》、《致仑女士》;更有适夷、蒋本沂都被称革命的剧作家。又胡春冰
著有《爱的生命》等。现在都已不大为人所知了。
20年来新式话剧发展的状况,本值得著一厚册书才能叙述得详细。我这篇文字本是
“提要式”的东西,挂一漏万,轻重倒置等等弊病自然不能避免,请读者原谅。
原载《青年界》,1937年3月,第11卷3期。
《语丝》与《论语》
我们现来谈谈在那火辣辣时代里提倡“闲适”和”风趣”,以自由思想相标榜的文艺刊
物——《语丝》,这是个综合性的刊物。
《语丝》是个周刊,创刊于民国十三年十一月,负责撰稿者系鲁迅与周作人两兄弟,再
加钱玄同、刘半农、俞平伯、冯文炳、孙福熙、顾颉刚等人。发刊词好像出于周作人手笔,
是这样写的:
我们几个人发起这个周刊,并没有什么野心和奢望。我们只觉得现在中国的生活太是枯
燥,思想界太是沉闷,感到一种不愉快,想说几句话,所以创刊这张小报,作自由发表的地
方。我们并不期望这于中国的生活或思想上会有什么影响,不过姑且发表自己所要说的话,
聊以消遣罢了。
我们并没有什么主义要宣传,对于政治经济问题也没有什么兴趣,我们所想的只是想冲
破一点中国的生活和思想界的昏浊停滞的空气,我们个人的思想尽是不同,但对于一切专断
与卑劣之反抗则没有差异。我们这个周刊的主张是提倡自由思想,独立判断,和美的生活,
我们的力量弱小或者不能有什么著实的表现,但我们总是向着这一方向努力……周刊上的文
字,大抵以简短的感想和批评为主,但也兼采文艺创作,以及关于文学艺术和一般思想的介
绍与研究,在得到学者的援助时也要发表学术上重要论文。(下略)
《语丝》里所有文字当然并非周作人一人所撰,但都与周氏“好事家”的态度一致。周
氏重要作品如《自己的园地》、《看云集》、《谈虎集》、《泽泻集》、《永日集》、《风
雨谈》,都曾在《语丝》上发表过。内容广博,涉及的方面也极多,而对于民俗学、人类
学、神话、童话等更有偏爱,说出来的话也极其深刻,富有学术价值。凡涉及学术的文字总
不免枯燥无味,周氏却能以平浅的手笔行之,泽润之以幽默与风趣,这一点便非寻常学人所
能及。
周作人的性格正如他所常引的IsaneGoldberg批评蔼理斯的话:他里面有
一个叛徒与一个隐士,他自己心里则住着一个流氓与一个绅士。流氓相当于叛徒,绅士则相
当于隐士,不过作人心里的流氓,并不像他哥哥鲁迅心里那个流氓之泼恶无赖,专爱开山
堂、抢码头;到后来竟变为究凶极恶的土匪。他只不过常与旧时代旧社会里那些假道学与假
正人君子作小小的恶剧而已。
周氏的叛徒性格后来渐渐潜隐,隐士的则日益抬头,终致占据了他整个心灵成为他的主
人。他整天坐在他的苦雨斋里,喝着苦茶,谈草木虫鱼,玩金石古董,他早已声明对政治没
有兴趣,现在更表示出憎恶的态度了。因为左派文人那时正闹得起劲,终日鸣锣击鼓,宣传
“革命文学”,对于自由人士攻击不遗余力,周氏则主张“宽容的态度”,并力诋那时文坛
上“合唱的呼噪”为无意义;民众的统一思想定于一尊和君师统一思想定于一尊并无异致,
我们既反对了君师,则今日假借民众之名实则厉行专制者也应反对,语已见本书散文部周作
人篇。
那时代左派文人正想利用文学来篡夺政权,周氏竟倡文学无用论,意欲喝醒他们的迷
梦。民国二十一年,他出版了一本小书,题目是《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引希腊亚里斯多德
的《诗学》,说文学仅有“祓除”和“净化”,作用,譬如一个人受了社会侮辱和损害,本
抱有复仇的心理,但读了《水浒传》那些贪官污吏已被水浒英雄杀死,觉得很痛快,仿佛气
已出过,便也不急于报自己的仇了,这就是“祓除”作用。另外一种是英国蔼理斯所主张
的,他说我们长时期不作筋肉活动,则筋肉疲倦,必须去运动一番,将多余的力量用掉,才
觉舒服。蔼氏又说人类生活不用的分子被关锁在心灵地窖里,初若相安,终必反叛,老处女
的疯狂便是性生理抑制过度而发生的反动现象。文艺的效果大抵在调弄这些我们肌体里不用
的纤维,使他们达到一种谐和的满足之状态,所以可名之为“精神的体操”,也可说是“净
化作用”。因之周氏说“照我所说这些话,大家可以看出,文学是无用的东西。因为我们所
说的文学,只是以表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为满足而已,此外更无目的之可言。文学里面没有
多大的鼓动的力量,也没有教训,只能令人聊以快意。不过,即使人聊以快意一点,也可以
算作一种用处了。”这可见周作人的文学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说法,若勉强说有,也不过是消
极的用处。
《语丝》于民国十三年创刊于北平,十六年迁上海出版,在北平的三年,可算是它全盛
时期,迁沪后,因其力主个人主义、情趣主义,受左派反对,到民国十九年寿终正寝。我们
再来谈谈林语堂的《论语》。这可说是由《语丝》的“个人主义”、“情趣主义”一个道统
传衍下来的,不过更加一个大题目,便是“幽默”的提倡。语丝派文字出于周作人手笔者本
富于幽默味。胡适批评作人的小品散文,固曾说:“用平淡的话,包藏深刻的意味,有时很
像笨拙,其实却是滑稽。”胡适所谓滑稽,正是幽默的意思,不过这个词汇是后来林语堂大
力倡导出来的,那个时代则尚没有,胡适只好用“滑稽”二字来代替了。
林氏所办的《论语》是个半月刊,发行于民国二十一年九月间,地点则在上海。发刊辞
的节录和《文章五味》、《会心的微笑》、《与李青崖论幽默》,均见本书林语堂篇,现在
不妨再论一番。
他因国人对“幽默”一词实欠充分的了解,不得不再三再四地加以解说。他曾在《论
语》某期发表一篇长文《论幽默》,讨论这个问题。大意说:“幽默本是人生之一部分,所
以一国文化到了相当程度,必有幽默的文字出现。人之智慧已启,对付各种问题之外,尚有
余力,从容出之,遂有幽默——或者一旦聪明起来,对人之智慧本身发出疑惑,处处发现人
类的愚笨、矛盾、偏执、自大,幽默也就跟着出现。”林氏谓中国古代的老子、庄子、鬼谷
子、淳于髡等人固足称为幽默家,而孔子的幽默,尤值得称道。不过孔子以后的儒家则变为
谨愿派,道家如老庄则属于超脱派。中国几千年来的知识分子得志则为儒家,失志则为道
家,从未有超轶于这两派以外者。超脱派的言论是放肆的,笔锋是犀利的,文章是远大渊放
不顾细谨的,不过无论如何幽默,必须不失温厚之旨,屈原贾谊之少幽默者是因他们思想偏
于愤与嫉,就失温厚。
又说:“庄子以后,议论纵横之幽默,是不会继续发现的。有骨气有高放的思想一直为
帝王及道统之团结势力所压迫,二千年间,人人议论合于圣道,执笔之士只在孔庙中翻斤
斗,理学场中捡牛毛,稍有新颖议论,超凡见解,即诬为悖经叛道,辨言诡说,为朝士大夫
所不齿,甚至亡国责任加于其上。”像晋代范宁说王弼何晏之罪,浮于桀纣,礼坏乐崩,中
原倾覆,都应二子负责;论者也说西晋之亡,亡于清谈。还说:“然幽默究竟为人生之一部
分,人之哭笑,每不知其所以,非能因朝士大夫之排斥而遂归灭亡,议论纵横之幽默,既不
可见,而闲适怡情之幽默,却不绝的见于诗文。”至于文人偶尔戏作的滑稽文章,如韩愈之
送穷文,李渔之逐猫文,龚定庵之论私,袁中郎之论痴,袁子才之论色,皆是。“但是正统
文学之外,学士大夫所目为齐东野语、稗官小说却无时无刻不有幽默之成分。宋之平话,元
之戏曲,明之传奇,清之小说,何处没有幽默?中国真正幽默文学应当由戏曲、传奇、小
说、小调中去找,犹如中国最好的诗文亦当由戏曲、传奇、小说、小调中去找。”
以下林氏又引英国小说家麦烈蒂斯的《剧论》中论《俳调之神》(TheComicS
pirit),论幽默异于“讽嘲”也异于“揶揄”,只是对人虽毫不客气的攻击,把人推
倒地上翻滚,而淌一点眼泪于他身上,承认你就是同他一样,也就是同旁人一样,于暴露他
短处之中,含有怜惜之意,你便是得了幽默之精神。林氏说麦氏的议论固甚透辟,但他尚可
补充几句:“就是中国人对于幽默的误会。中国道统之势力真大,使一般人认为幽默是俏皮
讽刺,因为即使说笑话之时,亦必关心世道,讽刺时事,然后可成为文章。其实幽默与讽刺
极近,却不定以讽刺为目的。讽刺每趋于酸腐,去其酸辣而达到冲淡心境便成幽默。欲求幽
默,必先有深远之心境,而带一点我佛慈悲之念头,然后文章火气不太盛,读者得淡然之
味。幽默只是一位冷静超远的旁观者,常于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其文清淡自然,不似滑稽
之炫奇斗胜,亦不似郁剔(Wit)之出于机警巧辩。幽默的文章在婉约豪放之间得其自
然,不加矫饰,使你于一般之中指不出哪一句使你发笑,只是读下去心灵启悟,胸襟舒适而
已。其缘由乃因幽默是出于自然,机警是出于人工。幽默是客观的,机警是主观的,幽默是
冲淡的,郁剔讽刺是尖利的。世事看穿,心有所喜悦,用轻快的笔调写出,无所挂碍,不作
滥调,不忸怩作道学丑态,不求士大夫之喜誉,不博庸人之欢心,自然幽默。”
林氏这篇洋洋大文,把幽默的意义发挥得淋漓尽致,可称一篇力作。笔者限于篇幅,仅
能摘录其若干节而已,至于节录的工作是否买椟还珠,没有把握重点,自己也不知道,我也
是天性缺乏幽默感的中国人之一,对这工作实难胜任,只有请林大师原谅。
《论语》办了一个时期以后,由某出版社接过去办,格调渐渐低落。林氏又办《人间
世》、《宇宙风》,读者皆甚欢迎。林氏又因明季三袁,王思任、张岱等讲究情趣主义与他
宗旨相合,又大量将他们著作翻印,销路也颇广。
林氏曾于《人间世》发表《论小品文的笔调》一文极其警策,大意说小品散文并不是峨
冠博带道貌俨然的朝士大夫或道学家的坛站间的讲辞,而是两三好友,穿着睡衣,踏着拖
鞋,月白风清之夜,豆棚瓜架之间,一支袅袅的香烟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