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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苏雪林·文论集-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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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类完全采用方言。1896年驻京意大利使馆华文参赞卫太尔男爵在北京专搜民歌
编成一部《北京歌唱》,他在30年前就能认识这些歌谣之中有些“真诗”,并且说:“根
据这些歌谣之上,根据在人民的真感情之上,一种新的民族的诗也许能产生出来呢。”胡适
之先生讨论道:“现在白话诗起来了,然而做诗的人,似乎还不曾晓得俗话里有许多可以供
给我们取法的风格与方法,所以他们宁可学那不容易读又不容易懂的生硬的文句,却不屑研
究那自然流利的民歌风格,这个似乎是今日诗国的一桩缺陷罢。”但是半农先生似乎补足这
缺陷了。他用江阴方言所拟的山歌,儿歌,用北京方言所作的人力车夫对话,无一不生动佳
妙。前者如:  你乙看见水里格游鱼对挨着对?

    你乙看见你头上格杨柳头并着头?

    你乙看见你水里格影子孤零零?

    你乙看见水浪圈圈一晃一晃成两个人?

    原注:乙,疑问词,犹国语之可曾,吴语之阿。又:

    河边浪阿姊你洗格舍衣裳?

    你一泊一泊泊出清波万丈长。

    我隔子绿沉沉格杨柳听你一记一记捣,一记一记一齐捣笃我心上!

    又如拟儿歌集中也常见。有一首记他本乡沙洲地方残杀婴儿之风:

    “小猪落地三升糠”,小人落地无抵杠!

    东家小囝送进育婴堂,养成干姜瘪枣黄鼠狼!

    西家小囝黑心老子黑心娘,落地就是一钉靴,

    嗡额!一条小命见阎王!(下略)

    他拟民歌则声调悠长,含思宛转,而“游鱼”、“杨柳”之比兴,更足表现民间恋歌真
实的精神与色彩。这精神与色彩是由十五国风六朝乐府传下来,一直到现在还保留在那些歌
颂恋爱的五更调十把扇扇等等的平民文学中间的。他拟儿歌则立意直爽,措词简单,音节又
很短促,正合乎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的口气。他不但于小儿的心理口吻揣摩毕肖而已,甚
至还模仿小儿所唱种种无意义的声调,好像“气格隆冬祥”(像锣鼓之声,小儿每喜言之,
含有“拉倒完结”之意)“瓦哒渤伦吨”(大约是小儿用以形容炮声的)你想,普通文人那
肯注意及此。

    用北京方言发表在《新青年》上的则有《车s隆贰ⅰ陡糇乓徊愦爸健返龋堆锉藜*
则有《面包与盐》、《拟二曲》等等,今引《面包与盐》于下:  “老哥今天吃的什么
饭?”

    “吓,还不是老样子!——两子儿的面,

    一个錋子的盐,

    搁上半喇子儿的大葱。”

    “这就很好啦!

    咱们是彼此彼此,

    咱们是老哥儿们

    咱们是好兄弟。

    咱们要的是这么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可也是这么一点儿。

    咱们做,咱们吃,

    咱们做的是活。

    谁不做,谁甭活。

    咱们吃的咱们做,

    咱们做的咱们吃。”

    “对!

    一个人养一个人,

    谁也养得活。

    反正咱少不了的只是那么一点儿;咱们不要抢吃人家的,可是人家也不该抢吃咱们
的。”(下略,引号都是本文笔者加上去的)

    中国劳动者欲望是这样低微,真不愧为平和忍耐的民族。而且自己做自己吃,谁不做谁
不活,所代表的又是何等高尚的精神?可是连“两子儿的面,一个錋子的盐,半喇子儿的大
葱”也不给他们时,又将怎样?社会不平等的制度和残酷的经济压迫,不是连他们这个最低
限度的生活需要也剥夺了吗?不是教他们愿意将大量的劳力换些许的粮食也成为不可能吗?
冤酷的申诉,血泪的呼号,却在这样温和平淡的言辞里表现,而其对读者刺激之烈与感动之
深胜过空空洞洞的标语口号式的革命文学百倍,作者艺术手腕之高于此可见了。第三类为创
作的新诗,如《一个小农家的暮》,《稻棚》,《回声》,《巴黎的秋雨》,《两个失败的
化学家》,《尽管是耻辱的门》,《母的心》,《战败了归来》,《巴黎的菜市上》,
《劫》,《梦》等等,都是极有意境的好诗。但大概无韵的自由诗居于多数。

    第一类作品不脱旧诗词窠臼,我们现在不必加以讨论,第三类作品五四以后四五年中虽
然风行一时,拿现在新的标准来看,也不见得怎样希奇。惟有第二类作品似乎是刘半农有意
的试验,也是他最大的收获,因为言语学者不一定是诗人,诗人又未必即为言语学者,半农
先生竟兼具这两项资格,又他对于老百姓粗野,天真,康健,淳朴的性格体会入微,所以能
做到韩干画马神形俱化的地步。中国三千年文学史上拟民歌儿歌而能如此成功的,除了半农
先生,我想找不出第二人了吧?

    不过我们须知道这种拟歌,只是半农先生的一种文艺游戏,是“不可无一,不能有二”
的新诗坛奇迹,我们万万不能学,也不必学的。民歌虽具有原始的浑朴自然之美,但粗俗幼
稚,简单浅陋,达不出细腻曲折的思想,表不出高尚优美的感情,不能叫做文学。我们从它
扩充发展,如杜甫、白居易等人采取古乐府格调,另创新作,才是正当的办法——卫太尔男
爵和胡适之先生所希望于我们者正是如此。若一味以模仿为能事,虽然像半农先生之维妙维
肖,对新诗前途仍无贡献之可言。因为此等民歌现存者何止千万首,我们只须费点功夫采集
起来就够欣赏了,何用文学家再来辛苦创作呢?听说亡清末年,北京一班纨袴王公往往故意
化装为乞丐,徉徜酒肆茶寮之间引同辈之笑乐,半农先生之拟民歌也可以说是受这种游戏心
理所驱使。若我们错认这种模仿行为当做最后目的,那就好像王公们抛弃其安富尊荣的生活
真的永远当乞丐去了。岂不成了笑话吗?

    这是两年前一篇旧稿,因其中论刘半农先生拟民歌一段,自觉尚不失为一种意见。现在
“大众语”问题的争论,正在甚嚣尘上之时,我发表此文,也许要挨骂,但我对文学的理论
是始终赞成知堂老人的贵族化的,知我罪我,只好听凭读者了。


重读曾著《孽海花》

    《孽海花》这部名著,出版於清季,笔者于民国二三年间,也曾拜读过一次。那时正当
林畏庐(纾)翻译西洋小说盛行,虽都是古色古香的文言体,我都能了解。孽海花是白话体
的章回小说,我读时仅能记得金雯青状元和他爱妾傅彩云的故事,其他则迷离恍惚,莫知所
云,觉得这并不是一部有趣的读物,便丢开了。

    我之所以不能感觉趣味,实为了这部书内容复杂,头绪纷繁,书中人物亦知皆有所指,
无奈均用代名,我那时年纪既轻,学问又浅,请问哪有能力看出这部书的好处呢?就是民国
十六七年之间,我住在上海,此书作者东亚病夫,也就是曾孟朴先生,正在上海开真美善书
店,发行月刊及各种书籍,我在该月刊上投了几次稿子,颇蒙他老人家的赏识,后又以一本
旧体诗稿呈他请求指教,他更宠赐题词,并将拙作详加评点。对我也可说有知遇之感,我对
《孽海花》仍鼓不起再读的兴致,因为我总觉这部小说是太难读了。

    直到去年在传记文学上,读到李培德先生所著一篇《曾孟朴的文学旅程》,才知这部小
说近年颇受日本美国学人的注意,竞相翻阅研究,我也就从出版此书的世界书局将此书买了
来,从头再读一次。自民国初年到现在,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世纪,我的学问惭愧仍然无甚
进步,知识究竟增加了些,对于文艺的欣赏力,也并非吴下阿蒙了。书是病夫先生晚年重修
的,与我第一次所读颇有不同,更可喜的是书前附有人名索隐表,丁是丁,卯是卯,凡出生
较晚,不能详知清季这群名流故事者,也能一目了然,不必更有暗中摸索之苦。读毕以后,
才知这小说确是一部杰构,不但胜过《老残游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官场现形
记》,甚至曹雪芹的《红楼梦》,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也有所不及。提到红楼及儒史,
定有许多人抗议。但我所提及的红楼,是曹雪芹的原著,与后来经过多人删改及高鹗续成的
无干,请读者万勿误会。儒史则确系吴敬梓的亲笔,我之所以说它不及《孽海花》,实另有
原因,下文再说。

    关于《孽海花》与上述诸书之品第,始于民国六、七年间,钱玄同、陈独秀,评胫泄
∷担陨鲜黾覆亢汀赌鹾花》并尊之为第一流作品。胡适先生时尚在美,来信独不肯投孽书
之票,说此书仅可算第二流。他反对的理由有二:其一、此书是集合了许多短篇故事连缀而
成,和《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是一样的格局,并无预定的结构。其二、书中叙及
烟台孽报一段,含有迷信意味,仍是老新党的口吻。

    病夫当时并未置辩。直到民国十六七年,他开书店,与新文学者互通声气,才写了一封
长信答复胡氏。大意说他此书与儒史等虽同是连缀多数短篇而成长篇的方式,然组织方式,
彼此截然不同。以下他以穿珠为比,儒史等是拿着一根线,穿一颗、算一颗,直穿到底,是
条珠练。孽书则蟠曲回旋着穿的,时收时放,东交西错,不离中心,是一朵珠花。又以花为
比,儒史是上升花序,或下降花序,谢了一朵,再开一朵,开到末一朵为止。孽书是伞形花
序,从中心干部一层一层推展出种种形色来,互相连结,开成球样一朵大花。再者儒史等是
谈话式,谈了乙事,不管甲事,就渡到丙事,又把乙事丢了,可以随便进止。孽书是波澜有
起伏,前后有照应,有擒纵,有顺逆,不过不是整个不可分的组织,却不能说它没有预定的
结构。关于烟台孽报,说是他朋友金松岑(天羽或作天翮)的原稿,并有金氏所撰一篇骈
文,孽书系以此为根据。又说此类神秘事,外国小说亦常有,文艺作品本非真历史,似不可
一概斥为迷信。

    我读孽书,关于第一点,觉得病夫先生自辩非常有理。胡先生的考语,实有粗心大意之
嫌。关于第二点,金君骈文,民初本是否有,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金雯青(即洪钧)状元初
遇傅彩云,看见她容貌宛如旧识,又见她颈际有红丝一道,类似缢痕,问其年为十五岁,知
系十五年前烟台旧恋,转世而来,深受感动,又恋其美,遂娶为妾。其后金状元奉使出国,
彩云私恋俊仆阿福,又认识德国军官瓦德西,产生一段罗曼史。随夫返国时,又在海轮上与
船主幽会,到北京后,又私姘了一个戏子。金状元之死,固为了买俄国人伪造的地图,为言
官所弹劾,也为了帷簿不修,羞愤而得病以死的。是以樊樊山《彩云曲》,有“旧事烟台那
可说”及“君既负人人负君,撒灰扃户知何益?”诸句。重修本将颈际红丝事删除,仅说金
状元一见傅妓,便觉投缘,问及年龄,竟感动得流下两行热泪,口中念“当时只道浑闲事,
过后思量总可怜”;临死时,始对夫人说傅彩云是他烟台旧识梁新燕,曾赠盘费让他上京赶
考;及第后,派人带去五百两银子给她,与她断绝,梁女虽上京寻他,却避不见面,女愤极
自缢,今特来报仇云云。经这样一改,胡博士所指摘的“迷信”色彩,总算拭抹去了,却也
留下一点痕迹,使当时盛传的一级风流公案,不致完全泯没。再后金状元对夫人道出这段因
果,又在将断气时,人在弥留之际,神经错乱,说的话可以说是事实,也可说是幻觉。病夫
采用这种写法,笔致非常灵活,叫读者疑幻疑真,无法辨认,可称是一种很高的技巧。

    据本书所附周梦庄“雪窗闲话赛金花”,谓梁新燕原名李蔼如,曾两次赠金,助洪钧赴
考,洪曾割臂对天盟誓,必不负心,后竟食言,李与其母双双自缢而死。若果如此,则洪钧
也太不像人了。笔者则认为此事恐非真实,乃好事者附会而成。洪钧中状元时为二十八岁,
旧时代多早婚,他当已娶正室,那时仕宦人家三妻四妾,视为常事,李姬既对他情义如此之
深,娶以为妾,何难之有?又何必做那“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之呢?

    若说李蔼如确有其人,洪钧也确曾在烟台与之相恋,则或者洪中状元后,李姬适病故,
好事者遂造为自缢之谣,还要叫她赔上一个母亲。李十郎负霍小玉,本出唐代传奇,是否真
有此事,已属疑问;王魁负桂英,则纯属虚构。这样故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演,是太不
可思议了。洪状元逝世后,傅彩云下堂求去,初欲在上海张艳帜,苏人公檄驱逐,乃至津
京,改名曹梦兰,又改名赛金花,人称状元夫人,声名大噪。八国联军之役,她与联军总部
瓦德西发生关系,屡劝瓦帅不可滥杀无辜,并散粮赈饥,活人甚众。初德国公使,见戕拳
匪,其遗孀愤欲索西太后偿命,又是赛金花出面斡旋,建筑一座牌坊了事。相传她随夫在外
国时,出尽风头,曾与那位富贵尊荣、号称五洲之首的英国女皇维多利亚,同摄过照片,樊
樊山《彩云曲》,遂有“谁知坤媪河山貌,却与杨枝一例看”。传者谓其实是英女皇之妹某
郡主,孽书修改本又指为女皇之女嫁德皇为后飞蝶丽者。我以为这些事皆未足取信,赛与瓦
帅那般风流韵事,也属子虚,近人已有辨。

    清末民初,不但我们中国人喜谈赛金花,就是外国人也传染了这股“金花热”,茶余饭
后,常资为谈助。听说瓦帅也因此蒙了不白之冤,德皇因他在华行为不检,贬了他职,还剥
夺了他的勋位,这事也出于传闻。

    赛金花因《孽海花》及樊氏前后《彩云曲》之恣意渲染,居然红遍了半边天,成了妓界
最大的名女人。直到她晚年潦倒故都,刘半农尚去访问,为撰《赛金花行事》,夏衍又写作
《赛金花》剧本,无非强调她拳乱后种种爱国爱民的精神。我也见过赛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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