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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苏雪林·文论集-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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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甲是靠不住的,总要学些西法,识些洋务,派入总理衙门当一个差,才能有出息哩。”

    金状元丁了内艰,三年服满入京,大概入了总理衙门(当时外交机构),因外交的需
要,那些通达洋务的人,朝廷亦渐看重,想这位金状元在那六七年内,对洋务着实下了些功
夫。那年外交使节,大批更动,金状元得翁同齸、潘祖荫两位大官,替他揄扬,就得了个使
俄罗斯、德意志、荷兰、澳大利亚四国之命,他便携着爱妾傅彩云放了洋。

    他在外国数年,倒让傅彩云出尽风头,自己只买了一套假地图,上了俄国人的大当,后
来他的性命,一半送在这套地图上。可见他的洋务,也不过是些表面文章。在戊戌维新以
前,我国对外屡次失败,也想讲求新法,派遣学生出洋、立同文馆,筑铁路,建造船厂,设
炼钢厂,无奈守旧势力太强,动辄掣肘,许应骙、徐桐一派人,满朝皆是。及甲午之战,中
日两方面维新的优劣,便充分暴露出来。日本人的维新,时间并不比我长,但他们是彻底
的,突飞猛进的,是以能尽吸西洋之所长,用以强兵富国。我们中国,则是支支节节的,牛
步化的,又是左牵右掣,时进时停的;更又误以仅须购买外国的坚船利炮,便足制敌,从来
不肯从根本上讲求。作者借冯桂芬老先生之口,说现在是五洲万国交通时代,从前词章考据
的学问,已不尽合用。又说现在读书,最好能通外国语言文字,晓得他所以富强之故,所以
赞成同文馆,对保守派的倭仁大不以为然。病夫先生也曾进过同文馆,学习了八个月的法
文,以故中辍,但他仍以自修之力,究竟精通了这一种语文。他虽是个旧文人,也是从科举
场中打滚过来的人,竟能在很早时代,便看出中国非尽弃旧学,及早维新不可,可见他见解
之高人一等。

    本书第三义,便是鼓吹革命。

    病夫先生,初亦颇寄望于维新,与谭嗣同等在上海过从甚密,谭奉召入京,病夫本亦欲
同去,以事未果,谭入京仅数十日,而戊戌难作,六君子遇害,病夫若当时与谭同去,说不
定菜市口又添一个烈士英魂!

    他早已看出保守派势力太强,想要像日本那样彻底维新,决无可能。而且拳匪召来八国
联军之役,中国国耻又加深一层,元气又大伤一度。瓜分之局已定,亡国灭种之祸,迫于眉
睫,那个满清皇朝本来无力改革,也没有诚意改革,势非推翻不可,他的思想便倾向革命
了。况民族情感,亦根于人类的天性,那时国父孙中山先生在海外宣传排满,国内知识界渐
受影响,宣言革命者日多。满清对外迭受挫折,威权坠地,雍乾时代大兴文字狱的淫威,无
法再施,上海租界里革命党办的刊物如苏报等,公然丑诋满廷,公开发表革命言论,政府对
之亦莫可如何。病夫先生的朋友金松岑虽是旧文人,却倾向革命,《孽海花》前四五回,原
是金先生的原稿,第一回《陆沉奴隶岛》,一开始便是一首诗,其中居然有“天眼愁胡,人
心思汉”的字样。写奴隶岛上君主之昏顽暴虐,人民之醉生梦死,也所以影射当时的中国。
病夫先生接写以后,先写潘尚书提倡公羊学一章,大谈公羊理论。公羊之学,本始于道光朝
陈三立等,他曾著《公羊义疏》七十余卷。同光朝士尤喜公羊,本书第十一回,袁尚秋等在
潘祖荫尚书府中会见姜表剑云(江标),因江氏邃于此学,尚秋向他请教,江就大谈孔子作
春秋是抑君权、倡民权、微言大义皆见公羊一书。潘、翁二相国也赞同其说,康有为更想借
为变法维新的根据。本书又写金状元出使时,在海轮上遇见俄国女杰夏雅丽。借同船一个俄
国催眠术家毕叶士克介绍那位女杰,是属于虚无党,也即是无政府党。这个党要破坏一切旧
的制度,建设新的大同平等的世界,君主之必须推翻,贵族特权之必须剥夺,更不待言了。
金状元闻言大惊失色道:“这不是大逆不道,谋为不轨吗?”毕叶笑道:“这大逆不道,谋
为不轨八个字,他们(党人)说起来,皇帝有‘大逆不道’的罪,百姓没有的;皇帝可以
‘谋为不轨’,百姓不能的;为什么呢?土地是百姓的土地,政治是百姓的政治,百姓是主
人,皇帝、政府,不过是公雇的管帐伙计罢了。”金状元听不懂,又因他是外国人,不敢十
分批驳,只有闭口不语,大家没趣散了。

    本书以后足足用了好几回的篇幅,写女杰夏雅丽为宽筹党中经费,不惜委身下嫁一个她
所看不起的有钱新贵,后又设法混入俄皇宫廷,当了一名宫女,企图行刺俄皇,不成就义,
写得激昂慷慨,可泣可歌。又在小说林所发行的《孽海花》,痛论科举制度之害说:“所以
自从‘科名’两字出现于我国,弄得一般国民,有脑无魂,有气无血,看着茫茫禹甸,是君
主的世产,赫赫轩孙,是君主的世仆,任他作威作福,总是不见不闻,直到异族凭陵,国权
沦丧,还在那里鼾声如雷,做他的黄粱好梦。”这里异族二字,明明指满清,此文公开于光
绪三十一年,满清皇朝还没有倒,也可说是大胆的了。至于讲到,国父孙逸仙及史坚如等,
则当是辛亥革命后所补,在当时是不便这样明白的提出来的。林畏庐说:“《孽海花》非小
说也,鼓荡国民英气之书也。”当指此等处而言。林氏在清末,头脑尚不甚顽固,变成了遗
老及守旧党,则在五四以后。本书于写了这三大目标之后,总结为一个最大的目标,那就不
如看病夫先生自己说的话最为直接与扼要。他于林畏庐批评此书鼓荡民气和描写名士狂态两
点,认为这两点在这书里固曾注意到,然不过是附带的意义,并不是它的主干。这书主干是
什么呢?病夫先生在《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中说:“……只为我看这三十年,是我中国由
旧到新的一个大转变,一方面文化的推移,一方面政治的变动,可惊可喜的现象,都在这一
时期内飞也似的进行。我就想把这些现象,合拢了他的侧影或远景和相连系的一些细事,收
摄在我笔头的摄影机上,叫他自然地一幕一幕的展现,印象上不啻目击了大事的全景一
般。”

    据闻病夫写此书,原拟撰六十回,题目都已拟定。后来因入了宦海,为了整顿江苏的财
政,并设法使江苏一省免于军阀内战时之困扰,遂将此书写作计划搁起。十余年后,当他在
上海开真美善书店,原想将这个计划付之实现,但为了工作停顿太久,不要说已搜集的材
料,差不多十忘八九,便是要勉力保存时代色彩笔墨的格调,也觉得异常困难……后来他的
健康又日走下坡,甚至一想提笔,旧有心脏病便发作。后在常熟故园,种花自遣,将续完全
书的责任,委托了他的老友张鸿先生,闻已完成全书六十回预定计划,惜张书笔者未见:是
以曾虚白先生曾以痛悼的口吻说,他父亲之不能自己完成本书,是文艺界一个悲剧。

    我们现在不妨再来谈谈《孽海花》性质与价值。这部小说,据鲁迅的小说史略,归之于
“谴责小说”,书中所言,既多为同光名士的动态,所谴责者当然是这群名士了。但本书中
的各名士文章学术,都卓尔不凡,品格也并不低劣,其与外人交涉,动辄失机偾事者,实由
于缺乏现代知识与科学头脑,这是科举制度下产生的人才必有的结果。本书若有谴责,所谴
责者乃科举制度,而非这群名士的本身,上文已屡道及。听说大陆近年也研究《孽海花》,
怪作者批评文学阶层,实际上却同情他们,所以说“曾孟朴对革命目标,是口惠而实不至,
内心里是个反动者,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的作家”。诚然孽书诸名士的面貌,若出之他们
那位鲁大师的笔下,势必画成“百丑图”,因为那个绍兴师爷,原认为世间没有一个好人
的。最近我读到获得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艾赛克·辛格(I.B.Singer)关于文
学的理论,深为感动。辛格说凡富于仁慈而宽宏大量的作家,始能产生优秀的作品,一个油
滑刻薄的人,甚难写出动人的小说。这话正可拿来作为上述批评的答复。

    若说《孽海花》毫无谴责意义,那也不然。他所严厉谴责者,除科举制度外,对于西太
后、李莲英、目不识丁而妄图肥缺之库丁,企图贿赂得官之鱼阳伯及当时政界各类腐化现
象,何尝不深恶痛绝?

    若说本书是部“政治社会小说”,也未尝不可。不过这样一来,就与《官场现形记》及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没有分别了。我想病夫先生写此书,固另有主旨而以那些名士为
宾,但写名士的篇幅实在繁富,是以我前文曾称之为“同光名士动态录”。《孽海花》写名
士极为成功,所谓名士必有其特殊的举止、谈吐、才华、识见及其生活方面之形形色色,必
须写得恰如其分,名士形象才能活现出来。现在我们仅举他们的谈吐一端,孽书中那些名士
说话时,并未之乎也者,咬文嚼字,都很自然温雅,这就所谓“书卷气”。这种书卷气是万
卷诗书,诸般绝学薰陶出来的;也是中国几千年深厚文化所培养出来的(注意:这与科举的
制义,八股等无关)。《儒林外史》、《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
现状》,都缺乏这个优点。残记、现形记、怪现状,作者文笔并不坏,但它们的目标不在写
名士,可以不论。“儒史”也旨在讽刺科举,其中也涉及几个雍乾间的名士。像马二先生是
影射冯粹中,冯氏熟于春秋汉唐历史,在当时也算是个学者,作者吴敬梓笔下的马二先生,
则言谈举止,腐气冲天,一个学究而已。程绵庄是当时有名诗人,作者所写他替身的庄尚
志,也一点没有诗人气质。汪中也是清代有名学者,他替身匡超人,少时仅是个杀猪郎,后
来许多行事,都甚恶劣,只像个江湖恶少。我就不信汪中学问,并非少年时代即植有根基,
却是后半世苦学出来的。吴蒙泉也甚有名,他替身虞有德,作者钦佩最甚,而写他率领士绅
举行泰伯庙大祀,用了整章郑重的笔墨,也写得酸腐之气,中人欲呕。其他类推。所以我在
前文说《孽海花》和上述诸书相比,在结构上固远胜,写名士也比儒史为佳。何况以关系重
大论,上述诸书更望尘莫及。

    不过若非熟知晚清史实,饫闻诸名流掌故者,不能读《孽海花》;若非文学又有相当的
修养的人,也是没法读懂《孽海花》。无怪笔者少时读此书,读得昏头昏脑,认为是一部没
有趣味的书,一丢了事。直到今天重读。才发现此书的好处。若说完全了解,也还不敢相
信。因为书中所有朝章国典,我们这一代人已不能尽知;谈论什么公羊母羊及前清一代学术
流变,几段文章及诗词的内容,都相当深奥。总之,只有自己是名士,才能写名士,不是学
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东亚病夫,是写不出《孽海花》这样一部小说来的。

    本书原定六十回,大概要写到辛亥革命为止。现在仅得三十回,为全书之半,未能将作
者原定的大目标透露出来,当然可惜。不过这三十回写同光三十年间诸名士故事特多,名之
为名士动态录并无不可。全书写甲午战役后,借一个大名士吴大隘作为殿军。书中代主角金
状元死了,爱妾傅彩云,则于护送丈夫灵榇,随金氏全家南下时,半路上偷偷跑了。结局面
面顾到,煞有力量,书虽未全,精神则全,戛然而止,余音仍袅袅不尽。

    此书疵点也不能没有,如写外国情事,颇觉隔膜。写大刀王五(书作王二)劫画释人并
题诗于壁,太传奇化。王五虽号幽燕大侠,也不过是一个镖局主人,那首题壁诗虽写得粗
豪,没有喝过三升墨汁者,却还是写不出。若改为“劫图放人者,乃我大刀王五也,要想追
究,当心狗命!”虽有蹈袭武松血溅鸳鸯楼之嫌,我想像王五那样人,也只有读读水浒传的
程度,那样写当较有趣。甲午之战,写日本浪人及一艺妓,盗窃我们海军根据地旅顺、威海
卫、刘公岛设防的地图,也太戏剧化。此种谣言,若非日本人所造,则为我们自己所传,未
必属于事实。我们中国人就最爱这类谣言,直到一·二八淑沪之战,还有王赓献地图之说,
又何况当日?写西太后是道光帝秋狩中射死的白狐转世来报仇的,固足令人称快,为的断送
清社者原是这只老狐狸,可是迷信意味,比那“烟台孽报”更重,何苦浪费这种笔墨?况当
时原有叶赫女转生报祖父仇的传说,现成故事,何不援引?写那拉后与光绪帝失和,屡次自
称“朕”。汉代皇太后、皇后下谕旨,每自称为“朕”,以后只好自称为“予”,那个
“朕”字成为在位帝皇专利品了。不过这些仅属小节,无关宏旨。

    选自《遁斋随笔》


永远莫放下你这支笔 ——给琼瑶

    一个唯物论者,也许不相信世间有所谓天才之存在的。他以为人类智慧能力生来平等,
环境教育也许再带点遗传气质的不同,才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正如同样五谷的种子撒在
膏腴的土壤,便顺利长成,结成累累的嘉实,撒在瘠薄不毛之地,种子便不易茁长,即茁长
也缺乏生机,更谈不上有什么收成了。不过我个人却相信天才确实是有,遗传这一条件我相
当重视,却并不认环境和教育那些外在因素,对于一个天才竟是那么的不可缺少。

    历史上任何一界都诞生过天才,他以他俊朗的才华,英伟的量度,磅礴充沛的气魄,横
放杰出,不受传统束缚的创造力,在政治上、学术上、文艺上开创许多崭新的局面,将这个
世界,装点得庄严灿烂,多采多姿。否则这个世界将永远停滞于野蛮固陋的阶段,人们尚有
何乐趣之可说呢?

    天才之来到世间,好像是飚风,正当郁闷难堪,挥汗如雨的当儿,忽然清风一阵吹来,
推动了窒滞的空气,驱走了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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