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之子-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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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环顾着四周。有几个董事摇了摇头。没人说话。
“很好,”艾伦点点头,“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地方可以投资。这个地方拥有充裕的石油,充裕的自由,有名的稳定性:美国。”
他又停顿片刻,看有没有人提出置疑。连一丝踌躇都没有。艾伦冲自己微微一笑。汤姆想要跟他斗,是吗?汤姆迫切地想跟他较量,是吗?很好,艾伦一点都不想让他的双胞胎失望。
“四十岁生日快乐……我的天啊!”
已经年近六十的巴德仍然身体强壮,但“砰”地一声放到汤姆桌上的手提箱重得几乎将桌子压裂。
“你自己去提下一个,朋友。”
汤姆咧开嘴。他的生日礼物虽然并不出人意料,但同样让人心情愉快。他扳开箱子上的锁环,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六个钻头,每个都又旧又破,而且每个上面都标着“加特湾一号井”、“亚瑟·罗兰二号井”等字样。
汤姆的嘴咧得更开。
等到油价重新稳定之后,汤姆开始重新钻井。巴德的礼物聚集了过去八个月里诺加德公司钻出石油的钻头。他们将会加入早就装饰在汤姆办公室墙上的那些钻头之列。汤姆的满足感逐月递增。
他越来越满足,虽然他在波斯采取的行动所带来的主要后果之一就是将艾伦汤石油公司引到了家门口。艾伦汤在一家名叫黑水石油的公司进行了投资,这家公司就坐落在得克萨斯。如果是在过去,这一举动会让汤姆抓狂。但现在不会了。汤姆的心境很平和。他知道他给艾伦汤公司造成了问题。如果艾伦汤采取应有的步骤来进来补救,那汤姆没有什么反对的立场。如果让他处在艾伦的位置,他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从那儿可以看到一家黑水公司的加油站正在出售汽油。就连这一幕也不再让他恼火。
“生活真美好,嗯,莱曼?”他说。
“不坏。原本会更糟的。对,我想。”
两人凝视着窗外。加油站的前院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正使劲地把一个红色的大告示牌放到路边。
“今晚有什么安排?”巴德问。
“没有,回家。”
“嗯,不错的安排,我想。”
汤姆点点头。
前院的那家伙把告示牌放好,退后了几步,虽然大汗淋漓,但是满心欢喜。汤姆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那是……?”他说,声音紧绷。
巴德靠近一点。他也僵住了。“不!他们不可能……”
告示牌没有放置妥当,在炎热稀薄的空气里缓缓摇摆。其中一摆让告示变得更清楚。
“什么见鬼的……?”
“天啊!上面是不是说……”
告示牌又摆了一下,上面的信息准确无误:巨大的红色字母在白纸上极为耀眼。上面写着:
汽油
只卖
一毛五!!
“一毛五!”巴德说,“他们疯了吗?一毛五?!”
汤姆又凝视了片刻。他的指节发白,脸上有着一种巴德从未见过的神情。
“去确认一下,好吗?”汤姆说。
他的意思是:去确认一下就这一家加油站这么做,还是所有的连锁加油站都是这样。
但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肯定是该死的所有的连锁加油站。艾伦已经发现了他的双胞胎的身份,而这就是证据。黑水公司的告示牌不是巧合,不是错误。它是由艾伦签字的、送给汤姆的四十岁生日卡。
就在这时汤姆明白了。过去并没有结束。过去永远不会结束。过去可能发生过的事算不了什么,跟即将发生的事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88节 1939年夏天
石油短缺!这足以让人哭泣。
北非战场德军司令官埃尔文·隆美尔元帅
于1942年11月从阿拉曼撤退时说
三十年代的开端很糟糕,但它的末期更糟糕。
在中国:战争。在苏联:专政。在德国:灾难的种子,虽然还没有成熟,但正在蓬勃发展。
一战结束后才一代人的时间,另一场战争又在逼近。时局艰难,不容乐观,也几乎无人乐观。
**
1939年夏天。
对石油商来说,三十年代还不错。不是极好,但也够好了。得克萨斯东部的石油泛滥并没有真正结束,但整个体系已经设法适应了。汽车制造商继续制造汽车。人们仍然开车。他们仍然需要石油。
利润很难赚取,但获取利润一直以来就很困难。对石油商来说,三十年代不是极好,但还不错。
但是仍有例外。
尤其是两个例外。
在英国,艾伦汤石油公司跌跌撞撞地从灾难过渡到了危机。厄运就像暴风云一样在公司上空盘旋不去。艾伦汤公司仍然从地下抽取石油。它仍然勘测、钻井、采集、抽取、输送、装船并销售这种珍贵的液体。但一切都徒劳无功。公司收入巨大、利润却为零。在有些年里,在惠特科姆大街上开着一家乡村杂货店的哈夫洛克老夫妇赚的钱都能比艾伦汤这家欧洲第三大石油公司赚的钱要多。
第二个例外是诺加德石油公司。
这家公司有幸拥有整个石油业最优秀的执行总裁——汤姆·卡洛威。当厄运降临到公司的某个业务领域时,他会艰巨地将公司转向另一个方向。他躲避、扭曲、翻滚并旋转。毫无成效。厄运就像一大群蜜蜂一样追逐着他。利润消失了。损失在扩大。在有些年里,在基尔戈大道上开着五金商店的老夫妇赚的钱都能比诺加德这家美国南部第三大石油公司赚的钱要多。
艾伦和汤姆之间的较量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孩提的时候他们在嬉闹中较量。成人的时候他们在现实中较量。虽然有些东西改变了,但其它东西并没有变。
绝不示弱。
绝不认输。
过去的规则还在那儿。除非情况改变,不然他们只会两败俱伤。
**
在诸多损失中,有一项损失尤其让汤姆感到难过。
1936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家里有一条生命终止了:让人悲伤的终止。十七岁的小东西,带着那颗汤姆见过的最忠诚的心,蜷在丽贝卡的脚边晒着太阳,在安睡中平静地死去。听到这个消息时,汤姆正在海湾视察他的油田,他丢下一切事务,直接回到家中。他,米奇和丽贝卡站在一棵白杨树下,在树影中埋葬了小东西,并将一块熟熏肉放在她的双爪间。当汤姆往那白色的小身体上铲着土时,他转开双眼不让别人看见。
三十年代就这么过去了。开端很糟糕,末期更糟糕。
盖伊用手擦了擦脸。他看上去很累。不止是累:他看上去很老。
“喝酒吗?”他问。
他没有等艾伦回答。他倒起威士忌来就像在倒水,而加起水来就好像水这玩意儿一滴就值二十几尼。
“很快就要打仗了,”他不客气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
“看上去有可能。”
盖伊摇摇头,递给弟弟一杯。“肯定,这是肯定的。你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做好准备吗?”
“我想你会说没有。”
“一点都没有。还差得远呢。我们的海军很棒,但没法对抗潜艇。我们的陆军则很可笑,都是些好人,可他们的装备是个笑话,极为糟糕。我们的空军很壮观,可它需要十倍的飞机。你得明白,我现在说的只是防御。我还没说到进攻呢。”
“你好像很绝望。”
盖伊笑起来。艾伦第一次觉得他哥哥已经失去了英俊的容貌。甚至在中年发福时期,盖伊还很迷人。他有一种魅力可以将注意力从他的体型上引开。但不再是这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盖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而不是年轻。
“绝望?我?一点也不。我没有婚姻,没有钱,甚至没有什么事业。要说损失,我比大多数人都少得多。而且我想为英国说这么一句:我们背水一战的时候是表现最好的时候。”
艾伦没有说话,不仅思量着盖伊的话,还思量着他说话的方式。
“钱,”他说,“你说你没有钱。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没有钱?对,非常对。”盖伊的下巴向上稍微抬起一点:无力地表现出他惯有的傲慢自大。“我的钱全花了,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浪费了,我想你会这么说。多萝西有一些钱,所以我才娶她,这你应该知道。”他耸耸肩,好像没有什么再能让自己吃惊,“总之,她的钱大多数也都花完了。”
“我跟你说过一次如果你想让我——”
“对,对,拜托。不管你能提供什么,我都很感激。恐怕我不太会量入为出地过日子。”
艾伦点点头。当然,盖伊仍然拿着军官薪水,但军官薪水不太可能满足得了盖伊的开销。“你跟我的银行家说一下你需要多少,我保证你会拿到那些钱。”他告诉他哥哥一个人名和地址,暗自希望数目不会太大。艾伦有着很高的薪水,但在过去,跟艾伦汤的股份给他带来的数百万英镑的红利比起来,他的薪水就相形见绌了。这些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艾伦汤公司所有的财力都被投入到跟诺加德的斗争中,并在这一过程中耗尽财资。艾伦惟一的安慰就在于诺加德也处于同样的困境之中。但他没有提起这些,只是说了一句,“请不要多想,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跟爸妈提到这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
艾伦耸耸肩,“我们是一家人,盖伊。”
“一家人,嗯?”
盖伊狠狠地说。艾伦注意到他已经喝完杯中的威士忌,正起身去倒第二杯。艾伦环顾着盖伊的客厅,可以从逐日的破旧中看出他哥哥的单身状态和经济窘迫。
“钱的事,”盖伊说,“谢谢你。”
“拜托,我不想——”
盖伊粗鲁地挥手让艾伦闭嘴,“我没打算继续谢下去,你用不着担心。事实上,我觉得我可以做件事作为交换。”
“哦?”
“我觉得我会告诉你你是个该死的笨蛋。”
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
“你是个笨蛋。既然没有别人想要告诉你这一点,我想我最好还是说出来。”
“有特定的种类吗?”
“有……汤姆还活着,你说过。”
艾伦的身子僵硬了,“对,”他简短地说。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而且虽然他对汤姆极为愤怒,但他从不喜欢听到盖伊谈到汤姆。
“你知道怎么找到他吗?”
艾伦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他不想再谈下去,但盖伊把它当成了艾伦不知道的意思。
“嗯,不管怎么说,你不觉得你应该告诉爸妈吗?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艾伦舔了舔嘴唇,“这很难办,如果不……”
“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为什么跑走?不告诉他们我跟他的争吵?你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现在已经不再觉得重要了。”
艾伦现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了。他从没听过他哥哥这么说话。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适应盖伊的这种坦率,但这绝对是个改变。
“为什么不重要?”他说,“不管是好是坏,汤姆选择了离开我们。没有理由——”
盖伊又一次打断他。
“哦,废话!需要我告诉你一些事吗?”他用力点点头,像是鼓励自己,“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恨汤姆吗?顺便说一句,我确实恨他。我真的恨他。”
艾伦缓缓点点头,“是的,是的,我很想知道。”
“你猜不出来吗?猜不出?我想你也猜不出。”盖伊的嘴唇静止了片刻,然后吐出嘴里的话语,“你和汤姆……你们两个……你们总是这么……我不知道……你们总是该死地这么耀眼。我比你们大七岁。我是大儿子,是继承人。我应该是一个让你们俩尊敬的人。可是相反……嗯,事实上,我不认为自己很烂,但我不像你们。我希望你们不要该死地这么完美。所以从你这儿拿钱是件困难的事。你是这样一个该死的圣人。”
艾伦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他一半觉得悲伤,一半想要微笑,“对不起。”
盖伊耸耸肩,“现在我不在乎了。反正不那么在乎了。”他晃了晃酒杯,“不管怎样,我已经半醉了。而且战争即将来临……嗯,你知道,这是我一生中真正擅长的一件事。我是个优秀的参谋。最优秀的参谋之一。在陆军部我也会起到很大作用。这我知道。”
“这我可以肯定。”
“告诉爸妈,告诉他们汤姆还活着。就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们应该知道。”
艾伦缓慢而严肃地摇摇头。六年多来,从波斯到得克萨斯他一直在跟汤姆较量。他这么做是出于愤怒。现在,愤怒也许已经离去,但习惯仍在,而且没有别的东西足以动摇它。
“不,”他说,“他们已经老了。他们已经安定下来。我也已经安定下来。你……”他顿住,盖伊看上去并不太像一个安定下来的人,“嗯,你有你的威士忌。”
“对,我有我的威士忌。”
艾伦站起身准备离去。
“告诉他们,”盖伊说,“我不会再说一遍。”
艾伦摇摇头,“我不会说的,不过谢谢你。”
这一天是1939年6月12日。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89节 这一天是1939年6月28日
得克萨斯的夏天。夜晚并不炎热,而是舒适的温暖。这一年是1939年。
欧洲的形势愈发紧张。德国报纸满篇都是声称波兰攻击了德国农庄的报道。当然,这些报道都是谎言,而且还是危险的谎言:可能会引发战争的谎言。但在这样一个怡人的六月的夜晚身处得克萨斯,欧洲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