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之子-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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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喊道。与其说这是一个字倒不如说这是一声哀鸣。
就在这时,引擎里闪起一个火星。“引擎!”洛蒂喊道,“引擎着火了!把他弄出来!”
那美国人迟疑着。
任何人都会迟疑。车里的人可能已经死了。那车可能马上就会变成燃烧的地狱。迫切想要救出丈夫的洛蒂抛出了仅剩的最后一张牌。
“这非常重要!”她喊道,“车里的人是艾伦·蒙塔古,石油委员会的。你得——”
可就在她说话的同时,车子前部的火苗已经窜得更高,那美国人的脸被火苗印成红色,还不时闪过机罩油漆燃烧时的绿色和紫色。他的神情十分惊骇,洛蒂的话大大地惊倒了他。
她转头看车,打算再次求他帮忙,但她看到的情景让她闭上了嘴巴。火苗已经变成了大火。现在如果再爬进车里,那就是疯子所为了。洛蒂本能地退缩了。
她瞥了一眼那美国人,看看他在做什么。她看到他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他在奔跑。不是跑向那辆车,而是跑开。
她的惟一想法就是:这个人正任由我的丈夫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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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奔跑着。
在知道车里的人是艾伦·蒙塔古之后,不是跑向那辆车,而是跑开。
他跑是因为艾伦在里面。
他跑向山下三十码处的一条小溪,扯掉外套和衬衫,把它们泡在水里。
然后他又开始奔跑——真正的奔跑——就像山风一样跑向那辆车。他拿起路边的一根树枝抽打着车罩的前部,直到它向上抬起,放出一阵火焰和热气。汤姆退后几步,等着火焰退回去,然后把他的湿衣服扔到引擎上。火焰发出嘶嘶声,但没有熄灭。
汤姆看到那个英国女人——艾伦的妻子!——像他一样,拿着外套跑向小溪。汤姆在奥斯丁的后座上找到两条毛毯。他从蒙塔古夫人手上拿过湿衣服,然后把毛毯递给她。他走近引擎,摆放着湿衣服。
火焰仍然很危险。油箱里有足够的汽油。汤姆知道,洛蒂也知道,他们正在跟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玩着碰运气的游戏。汤姆快速地向洛蒂下着简短的指示,洛蒂马上照办。他们俩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汤姆把湿透的衣服堆在引擎上。猩红色的小火花不时冒出,提醒着他们碰运气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他们仍然不知道车里的人是死是活。
“过来,”洛蒂说。
汤姆摇摇头。他把手放在宾利车的挡泥板上,像是要在汽车爆炸的时候宣称自己拥有死亡豁免权。
“过来,”洛蒂又说一遍,可当汤姆再次摇了摇头后,她也走到他的身边,两人一起看着车。火焰闪烁,窜起,闪烁,然后熄灭。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说。
她摇摇头,“不过不管你是谁——”
“我是汤姆,汤姆·卡洛威。我是——”
“啊!”洛蒂张大嘴,“那我就知道了。”
他们望着彼此,然后汤姆咧开嘴笑了。不知为什么,在这么疯狂的时刻,他的笑容看上去极为自然,就像是他们两个刚刚分享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们俩都全身湿透、只剩半身衣服,油迹斑斑,满身泥泞。洛蒂暗想——人的思维是多么怪异啊!——卡洛威看上去真是帅气:他那灿烂炫目的笑容,他那不顾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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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汤姆又走到车边。他用身体撞着车子,扳开变形的车身,把碎玻璃弄到一边。
“艾伦!”他喊道,“听到了吗?艾伦!艾伦!”
洛蒂也加入进来:“艾伦?亲爱的?艾伦?听到了吗?”
没有回答。洛蒂开始哭泣。
“艾伦!艾伦!是我,是汤姆。”
寂静。只有浸透的引擎传来滴水声。
然后从车里传来一个声音,很微弱的声音。
“该死的美国人,总是大喊大叫。”
“艾伦!”
“汤姆!”
等到汤姆的眼睛适应了车内的环境之后,他可以看到一张苍白的脸被压在方向盘上。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苦涩,所有的长期对立都散去无踪,变得毫无意义。现在惟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证艾伦的安全。
“别死在我面前,兄弟。”
“我没打算这么做。”
汤姆尝试着够到艾伦。艾伦的腿被引擎外壳给压住了。他身上的其它部位血迹斑斑,到处都是擦伤,不过都没有大碍。但他的双腿正在流血。
严重流血。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8节 我没法原谅这件事
每次汤姆把从车里拿出双手,上面都布满鲜血。洛蒂扯下她的围巾,把它递给汤姆,汤姆把围巾捆在他能够着的那条腿上充当止血带。艾伦尽量把一些衣服塞到另一条腿周围,想要止住流血。两人配合默契,就像孩提时候那样。
洛蒂看着他们,尤其是汤姆。见到这个她听过这么多遍的人,感觉真是奇怪。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真是既奇怪又可怕。他们终于做完能做的事情。
“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汤姆说,“我们很快就会把你弄出来。”
“好……洛蒂在吗?”
“我在这儿。”
“没什么大事吧?”
“一点事都没有。”
洛蒂走到车子的另一个窗户边。车门被撞得凹进去,所以洛蒂能够把手伸进去放到丈夫的脸上。艾伦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冥王星?”他问,“一切正常吧?”
汤姆点点头,“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很好。”
又是沉默。洛蒂哭泣着,她的手向丈夫传递着无尽的情意。艾伦在座位上扭动着,将脸转向汤姆。他的嘴试着想要吐出话语。
汤姆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那一刻终于来临了:他们不得不面对往事的那一刻。汤姆低下脑袋。
“是什么?别的事我都知道。但不知道那是什么。”艾伦的话音很微弱,他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停下喘气。
“什么是什么?”汤姆之前那多疑的愤怒又回来了。他的头向后仰起。
“是什么原因让你离开的?我们从来都不知道。”
“你问我?你现在问我?”
艾伦的问题很好地瓦解了汤姆想要和解的情绪。艾伦假装他不明白,这是个污辱。他的手原本搭在艾伦的肩上,但他把手抽回来,愤怒地准备进行反攻。
艾伦又开口了:“拜托,那次争吵……我们总是争吵。当时我头脑不太清醒。弹震症。你应该明白的。”
他的声音很小,听上去很遥远,而不是只有十八英寸远。汤姆可以听到鲜血滴到路边草丛上的声音。汤姆的愤怒退去了。艾伦受伤了,可能快死了。跟一个快死的人生气有什么用呢?
“不是那次争吵,”他说,“是那天晚上的那次任务。你想把我害死。你推荐了我。那些机枪,拜托!你知道这个任务很疯狂,致命的疯狂。我没法原谅这件事。”
汤姆说的时间太长了。艾伦摇着头,想要打断他。
“不是我。”
“我知道是你。”
“不是我。盖伊。”
汤姆的脑子一阵发蒙。这些年来他设想过上千次他们相见时的情形。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这种答案。艾伦要么是个卑鄙的骗子,要么……
“一个叫摩根的上尉告诉我的。蒙塔古中尉。我跟他确认了十几遍。他是正规军,不会把少校的制服跟中尉的制服弄混。”
汤姆又一次说了太长的时间。
“外套。他拿了我的……”艾伦的最后一个字低不可闻。
“他穿了你的外套?可盖伊受了伤。我知道这点,因为我……我……”
“打了他一枪。”艾伦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
“那他怎么会跟将军坐在一起?那可不像盖伊。”
“将军觉得他在大惊小怪……叫他坐下,闭嘴。”艾伦虚弱地微微一笑。真是愚蠢。一生的分离就只因为一次愚蠢的身份错认。
“你……你没有……天啊!这么说不是你?我不能相信。”
汤姆茫然地说。他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真的:他相信艾伦的话。早在艾伦解释完之前他就已经相信了。让他难以相信的是这么多年的愤怒竟然毫无意义。汤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知道他既想哭又想笑。
“不是你的错,”艾伦低声说。
汤姆摇着头——徒劳无益地,因为艾伦根本看不到。“是我的错。我本该知道的,不管我碰到多少个摩根上尉。”
他说的是实话。在过去三十年里,他的全部生活都在绕着一个巨大的错误打转。更糟糕的是他本该知道的。他的兄弟不可能想要害死他。不可能,哪怕有两打军官大学的上尉作证。汤姆第一次看到了艾伦的爱。艾伦的爱和他自己那白痴般的自尊。
艾伦微微耸了耸肩表示不赞同,“别介意。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汤姆将手伸到车门下面,发现血还往下滴着。他尽可能地扎紧止血带。
“一定要撑住,亲爱的,”洛蒂说,“汤姆在这儿——你的兄弟——”她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个陌生的字眼——“他已经让村里一半的人去找医生和切割设备。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艾伦握紧她的手,“我有你。我现在就很好。”
在他们头顶上方,狂风呼啸着穿过橡树。汤姆和艾伦都想到了英吉利海峡以及将要穿越海峡的登陆舰队。空降兵和滑翔部队现在应该已经进入法国,并从德国人手上夺过关键的桥梁,他们只需要拼死守到救援部队来临。就在此刻,就在艾伦流着血、很有可能会死去的时候,两人都在想着“冥王星”。
“一直都在找你,”艾伦停顿了一会儿说,“后来盖伊跟我说你开枪……开枪打伤了他……不想见到做出这种事的人……该死的傻子……我,我是说。不管怎样都应该找到你……可是……可是……”
“我为什么打伤盖伊?我的天!就是这个原因让你没来找我?”
艾伦没有回答,但两人的双胞胎交流现在已经全速运转。
“好家伙!我是不是应该高兴自己不是惟一把事情搞糟的人?盖伊从来没有跟你说发生过什么事?”
艾伦将头微微摇了摇,“他的版本。”
汤姆猛地深吸一口气,把头仰向夜空,让风吹过他的面庞——在英吉利海峡上扬起浪花的同一阵风。
“他是个好军人,盖伊,”他说,“第一流的参谋。那种工作更适合他。可是作为步兵?出现在前线?”
长长的停顿。两人凝视着彼此。洛蒂觉得很奇怪,不管汤姆要说什么,他为什么不说完?
然后:“啊!我是个该死的笨蛋,”艾伦低语。
“什么?”洛蒂说,“你们在说什么?”
汤姆看向她,但说话的是艾伦。
“激烈的战斗……很多炮火,枪弹……很可怕。”一切都浮出水面了。他本该知道的。“他当然得打伤他,惟一的办法。”
“拜托?我不明白。”
这句话还是洛蒂说的。虽然她知道艾伦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但她还是看出他和汤姆之间的纽带是独一无二的,是不同寻常的。她试着想要赶上他们的心灵交流。
“那一天的战斗十分激烈,”汤姆说,“战地电话被炸得稀巴烂,连里的通信员大部分都牺牲了,要么就受伤了。盖伊被派去看看战况,然后再向参谋部汇报……我不认为他以前上过前线。在战斗过程中。”
艾伦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汤姆继续说了下去。
“他被吓坏了。他是个优秀的参谋,可说到胆量……嗯,他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下前线。一名全力飞奔着逃离敌军的英军少校。我刚好从另一边走上战壕。就在拐角的地方,有一帮高级军官,其中有吉米上校,将军,其他几个人。吉米上校是保守派军人。他会毫不留情地击毙逃兵。盖伊马上就会撞上他。谁都能看出盖伊是在逃命。他已经失去理智了,真的是吓得屁滚尿流……我冲他大喊,想让他明白周围的形势。我推他。我可能还打了他。我知道我冲他的脸挥着枪。反正都差不多。”
“所以你打伤了他?”洛蒂说,对站在车子那边的人感到一阵敬畏。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9节 这是赢得整场战争的石油
“没有别的选择。如果身上挨了一枪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被当作逃兵了。所以我打了他一枪。看上去伤很重,其实没什么大碍。反正我是这么想的。我不知道效果如何。就这些。我跑回了前线,留下盖伊自己。”
“你打伤了他!”
洛蒂对他越发敬畏。汤姆冷静地让自己陷入一个绝境:军事法庭会让行刑班处死他,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一个让他厌恶之极的人。洛蒂不知道自己更该敬佩他的哪一点:他的果断、他的勇气还是他的无私。这是一个出色的人所做出的出色举动。
“该死的笨蛋,”艾伦低语,“我是个该死的笨蛋。”
然后他也明白了。明白自己绝不应该怀疑他的兄弟。没错,汤姆冲动、好斗,还有其它上千种毛病。可是在他身处危机之时,他勇敢的一面总是会战胜他渺小的一面。艾伦没能明白这点,他所受到的惩罚就是十多年的斗争和分离。他本该相信自己的。他本该相信汤姆的。他深深地叹口气。
“真是一对笨蛋,”汤姆说,“一对该死的笨蛋。”
风从林间吹过。长时间的沉默。山下的村子里有着叫喊声和灯光。
“他们怎么还不来?”汤姆自言自语。
他抬头看见洛蒂也在往下看着灯火,“只要我们能把他弄出来……”她说。
汤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