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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当代-2003年第4期-第14部分

小说: 当代-2003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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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个人。 
  陆老师领着唐冬青去感谢陈老师。陈老师嗑着瓜子笑嘻嘻地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其实不用来谢我的。”有几日不见,陈老师又发福了,一张扁平的大胖脸没边没沿地铺开去,就像一张半生不熟的米饼。唐冬青真惊讶她怎么会胖得这么快。陈老师看唐冬青却是越看越喜爱,她两眼望着她,目光柔得像月光,就像她当年看着陈伊琴。唐冬青不由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从屁股沟里升起来顺着后脊梁一路爬到后颈根。陈老师亲热地拍着她的背,眼睛笑得弯弯的,非常由衷地对她说:“你会越讲越好的,你听我的没有错。” 
  果真唐冬青越讲越好了,场场台下泪如雨下,掌声不断,结束的时候经常要谢好几次幕才能走下台。现在唐冬青已经不在学校里讲了,她被请到剧场里讲,站在陈伊琴她们跳藏族舞蹈的舞台中央,有极明亮的一排大灯照着她,面前还有一个麦克风。她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少人排队买票就为去亲眼目睹一下一个会忆苦思甜的小神童。 
  唐冬青也的确是不负众望,几十上百场讲下来,依然是好评如潮,还没出现过一次被人起哄的事,就是淮剧团演出也达不到这个效果啊。而且几十上百场讲下来,唐冬青完全说得上炉火纯青了。 
  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也是明显的,她迅速成熟并消瘦了,小小年纪,脸上竟有了风霜之色,额头上也早早地生出了抬头纹。好多人都发现她越长越像蔡大妈,尤其是她对着麦克风颤巍巍地一开腔,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了的蔡大妈。 
  学校送票请唐冬青的家长去听忆苦会,王玉芬和唐大推来推去,唐大没占到上风,结果由他出面去。女儿讲述的他妈受过的那些苦听得他目瞪口呆,也把他感动得涕泪横流。他妈生下他不久就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又被他女儿给讲活了。他对自己的妈妈从来没什么印象,女儿声情并茂的讲述让他好像看到了她。尽管那些事情生编硬造跟他的亲妈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这些故事让这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听得眼泪哗啦痛断肚肠,他心里还是蛮得意的。唐大虽说是个粗人,好赖还是知道的。女儿风光,他当老子的脸上也跟着有光,再说这也是他老唐家的荣耀啊,所以不管她在台上说什么,他也不会去拆穿她。 
  当晚唐大和王玉芬躺在被窝里,王玉芬早已经忘记了听忆苦会这码子事,一躺下身子就沉沉的,呼噜也跟着起来了。唐大用胳膊肘捣醒她,很感慨地说:“你下午没去太亏了,三子讲得刮刮叫,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还真的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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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冬青成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倒苦水,自己的苦却从来不对别人吐露一句。 
  自从见识了陈老师的家庭生活,唐冬青对自己的家庭就很不满。陈老师家里人说话永远是和风细雨,相互之间和和睦睦,你敬我爱;而自己家里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吵起来,动不动大嘴巴子就扇到别人脸上了,砸锅摔碗是家常便饭。爸爸和妈妈两个,唐冬青觉得他们哪一个也拿不出手。爸爸的样子长得还不错,高高大大很威风,很像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可他没读过什么书,脾气暴得不得了,经常眼睛一瞪就嚷起来,唐冬青实在没法子从心里尊敬他。妈妈就更别说了,她跟爸爸一样脾气很坏,甚至比爸爸脾气还要坏。在她的眼里人就分两种:裆里有鸟的和裆里没鸟的,对有鸟的她就客气得多,所以她开口就骂、伸手就打的第一个人就是唐冬青。挨打挨骂也罢了,唐冬青最看不惯妈妈的是每天下班她都要从粮店里拿一点米或者面回来,其实拿得也不算多,一次也就是两三把。唐冬青亲眼看见妈妈在每条裤衩上都缝了一个小布袋,米和面就藏在那个贴肉的口袋里。这明明就是偷窃行为,谁都知道偷东西是可耻的,唐冬青不懂妈妈怎么就不知道?每次王玉芬把裤衩口袋里的米或者面掏出来放到自己家的米缸或者面罐里,都是一副欢喜得不得了的样子,也让唐冬青非常看不惯。有一天她忍不住把妈妈偷米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爸爸,爸爸听了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不当回事地说:“粮店的米垛大着呢,拿个一把两把有什么要紧的?”唐冬青听了脸都气红了,她一点没想到爸爸也这么没立场。第二天唐冬青放学回到家,刚进门王玉芬就劈头盖脸给了她几巴掌,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痛骂她:“你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小贱货,我屁股里不夹一把带回来,你他妈×吃屁去!”说着当着唐冬青面解开裤腰带,从裤衩口袋里掏出三把米哗啦哗啦丢进米缸里。唐冬青又气又恨,心里暗暗地骂王玉芬不要脸,骂唐大叛徒狗腿子,心想自己怎么偏偏就摊着这么一对爹妈!泪水涌起来蒙住了眼珠子。 
  爸爸妈妈是这样,两个哥哥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人家的哥哥都有哥哥的样子,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有哥哥的小孩个个头抬得高高的。可是建华和建民却很够呛,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成天在外头撩猫逗狗,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两兄弟嘴角、眉梢终年挂着彩。除了在外面跟别人打,建华和建民在家里也动手。他们俩的脾气一个随爸爸一个随妈妈,一个是炮筒子,一个是火盆子,碰到一块儿就不消停。两个人经常为了抢一个饼或者一块肉大打出手,没有一点的兄弟情分。对下面的弟弟妹妹更是毫不相让,有吃的抢吃的,有玩的抢玩的,没吃的没玩的就把欺负他们当乐子。这么一对活宝,唐大看了只当没看见,懒得去管他们,王玉芬同样也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说他们五个崽子都是前世里的冤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一锅烩了。 
  有一件事情唐冬青心里恨恨的,却实在说不出口。有一天放学后她在校门口碰到二哥建民,建民贼头贼脑地对她笑,还从兜里摸出一块水果糖给她。建民从来是个最爱占便宜的人,突然这么大方让唐冬青很诧异。可是毕竟他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总不会害自己吧?唐冬青就接过了水果糖。建民在她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让她先别忙回家,跟他一起出去玩玩。建民和建华一样从来不在外头逛够了不回家,爹妈打都打不怕。相反,唐冬青从来放了学就回家,哪怕回去放了书包再出来。她不想跟建民在外面逛,建民说不动她,就动手拖住了她的衣袖,非要妹妹跟他走。两个人拉拉扯扯的,顺着马路就出了城,一直走到一片打谷场。建民把妹妹拉到一排草垛后面,唐冬青看建民鬼鬼祟祟的样子就挣开了他手往回走。建民追上去拽住她不让她走。唐冬青问他:“你要做什么?”建民吞吞吐吐地要求妹妹脱了裤子给他看一看。唐冬青说:“呸,你真不要脸!”建民厚着脸皮央告妹妹说:“就看一下子,行不行?就看一下子!”唐冬青坚决不让,建民动手扯她裤子,唐冬青两手拚命地护着裤腰,建民也是一副拚命的样子,一把扯断了她的裤腰带,哗地一下把她的裤子拉下了一半,唐冬青赶紧把裤子提上去,哇地一声哭起来。唐冬青一哭把建民吓住了,不过他还是嘴硬地说一句:“看一下子有什么了不起?”丢下妹妹一个人走掉了。走出几步他又折回来,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命令唐冬青说:“把糖还给我!”唐冬青把那颗还没有舍得吃的水果糖扔给他,自己一路哭回家。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太下作了,她都没脸开口对妈妈说。而且她知道说了也白说,妈妈向来偏建民,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把自己骂一顿。 
  在没有接近陈老师之前,唐冬青以为被父母打骂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爸爸妈妈打了她,她从来不会放在心里面,痛过也就忘记了。可是陈老师对自己的女儿朱沁沁就从来不打骂,唐冬青好多次看见陈老师掏出自己镶满珠子的小钱包拿零用钱给朱沁沁,她一边给钱一边还笑呵呵的。她还看见陈老师给朱沁沁梳头发,桃木梳子上沾了刨花水,一下一下梳得很仔细,打的辫子又漂亮又时新。她还看见陈老师抚摸着朱沁沁的小脸蛋,嘻嘻哈哈地跟她逗,母女俩就像嫡亲的姐妹俩。唐冬青真的是羡慕死了,只恨自己没有投胎到陈老师的肚子里。 
  唐冬青常常想,我要是陈老师的孩子那多好啊,更具体一点她这样想,我要是朱沁沁该多好啊!唐冬青真希望能跟朱沁沁换一下,她成为朱沁沁,让朱沁沁成为她。有时候她又不想和朱沁沁换了,暗暗挑中的是班上的某个同学,或者是邻居家的某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妹,反正都是一些比自己处境好的人。一想到能和谁换一换,唐冬青心里就很兴奋,一个人会默默地想上好一刻。而且她只要一想这样的事,心里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活,觉得自己就像小鸟在天空中飞。一到这样的时候她的面颊红红的,眼神很虚空。 
  王玉芬最见不得女儿灵魂出窍的样子,才多大点子岁数,就神不守舍啦?胸脯还没有凸起来呢,眼神就学得虚飘飘的了,真是天生的一个小婊子!每次一看到女儿眼睛直直地出神,王玉芬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要骂,骂了她不解气,巴掌就上去了。唐冬青其实早就习惯了,可她每次还是眼泪汪汪的。 
  唐冬青越来越看清楚了自己的不幸,但是她却一点没办法改变自己的不幸。平常她尽量地听爸爸妈妈的话,按着他们的意思去做,可是他们还是看她不入眼。为了能够得到爸爸妈妈的一点好感,她处处委曲求全,情愿把自己吃的穿的让出去,情愿把别人不肯做的家务包下来。即使这样,在爹妈眼里她还是她,她的日子也没有因此变得好过些。 
  有些事情的确是靠努力得不来的,唐冬青一点一点地明白了,不过就是不服气。她总想引起爹妈的重视,结果是他们对她都不肯费心去多看一眼。她在学校里那么红,她的忆苦思甜报告倾倒了校内校外无数人,她的成绩单上操行评定句句是表扬话,门门功课都是优,但这些在她爹妈面前全都狗屁不是,他们一点也不为所动。唐冬青真不知道她爹妈吃什么,什么才能够打动他们的心?唐冬青咬着牙下决心,她一定要她的爸爸妈妈把眼珠子从儿子们的身上转过来,好好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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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冬青立志要巴结好妈妈,她看透了唐大是个银样枪头,表面上他也跟王玉芬当面锣、对面鼓的,实际上他根本斗不过王玉芬。王玉芬气他,他只会跳脚骂娘,摔了门一走了之。王玉芬给他一丁点好脸色,他又马上俯首帖耳跟在她后面做走狗。只要王玉芬想做的事情,就是唐大反对她也照样能做成,相反唐大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到头来他总也拗不过她。在这个家里,王玉芬才是真正的当家人,也是真正说了算的人。唐冬青看得明明白白,心想与其拉拢他们两个人,还不如下功夫踏踏实实先把妈妈弄妥帖。她闷着头想了好久,总算才理出了这么个头绪。 
  功夫不负有心人,唐冬青处处留心找机会,机会果真就送上门来了。 
  有一天下午放学早她提前回到家,看到家里坐着个人,因为屋里光线暗,她一下子没看出这个人是谁。她进屋却把那人吓一跳,他弯着腰站起来,跟她点点头又坐下了,脸色慌慌的。唐冬青一看他弯腰点头的模样,马上认出他就是八宝街上红心裁缝铺子里的裁缝罗瞎子。 
  罗瞎子并不真的瞎,只不过眼睛近视,看什么都眯虚着眼,还要把脸凑得很近去看。罗瞎子做得一手好针线,裁剪缝纫镶滚刺绣没有他不能的,考究点的女人都要找他做衣服。唐冬青想不出罗瞎子到家里来做什么,平常跟他从来是不走动的。她看他一眼,他也同样看她一眼。也许是为了掩饰尴尬,罗瞎子从桌上的一盒飞马牌香烟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一支,含在嘴里点着了,弯曲着食指和中指颤颤地夹下来,弹了弹烟灰,又颤颤地放回到嘴里去。这盒烟还是过年的时候爸爸买的,家里来了贵客才拿出来。她想这个罗瞎子怎么也成贵客啦?唐冬青很不喜欢罗瞎子抽烟的样子,觉得抠唆,不像男人的样子。唐冬青更不喜欢的是罗瞎子一边抽烟一边咳嗽,“咔—咔—咔—啊哈”就从嗓子眼里咳出一口很浓稠的痰,扑地吐在脚边上,恶心得她直想吐。那样的浓痰只有搛了炉膛里烧过的煤渣子在上面踩碎了才能扫干净,扫鸡屎的时候她就这么做。 
  唐冬青刚想走出去,妈妈提着个茶吊子推门进来了,看到女儿她同样也吓一跳。不过王玉芬比罗瞎子沉着得多,她一边给罗瞎子倒茶,一边问女儿:“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一边顺手把窗帘拉开了,嘴里解释道:“这西晒真厉害,家里什么东西都是热烘烘的。”她还没有忘记提醒女儿道:“你叫了叔叔吗?” 
  唐冬青很不情愿地叫了罗瞎子一声“叔叔”,罗瞎子又一次弯着腰站起身,含糊地答应着,脸上笑微微的。唐冬青很烦他那副黏黏糊糊的样子,别过脸去不看他。 
  王玉芬拿出了一根皮尺,脸上笑笑地塞到罗瞎子的手心里,罗瞎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要他做什么。他展开皮尺在王玉芬身上量过来量过去,先量了量臀,又量了量腰,他看一眼唐冬青,又蹲下去量王玉芬的裤管。也不知因为什么王玉芬突然扑哧笑起来,怎么忍也忍不住。她顺手拉了一把罗瞎子,罗瞎子眯眯瞪瞪站起来,有点晕头转向的样子。王玉芬笑得更凶了。好容易收住笑,她像大鸟一样张开两条大粗胳膊,让罗瞎子给她量胸围。量过了胸围王玉芬一把扯过皮尺说:“好了好了,你先坐着喝口水吧!”罗瞎子听话地坐下了。 
  王玉芬转过脸和颜悦色地对唐冬青说:“三子,你替我去买点东西,你到百货公司去买一团白线,再到菜市去买两毛钱青菜,顺路去小店打一瓶酱油,剩下的钱给你到南货店买橄榄吃。”说着递给唐冬青一块钱,唐冬青接过钱二话没说就出门去了。 
  唐冬青一走王玉芬出了一口气,她拉上窗帘,咯咯笑着对罗瞎子说:“这一大圈够她兜的!”她一屁股坐在罗瞎子怀里大叹一声说:“哎,总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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