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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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这时翠兰已经站起,系着她的裤带。
现在,二根和翠兰开始吃饭。饭是从家里带来的,也有菜,都盛在一只米黄色的搪瓷盆里。盆有盖,盖是棕色的,还印了四个字:美在其中。……现在盖已揭开,连饭加菜是满满的一盆。饭是小米干饭,颜色金黄,菜是土豆炖豆角,豆角碧绿;外加一撮辣椒酱,辣椒鲜红。
面对饭盆二根顿时有了饿感。他们握勺在手,勺是那种每只六分钱的白色铝勺。……盖一揭开,饭菜的气味便和着微微的秋风飘散开来。这气味招来了蝇子,二根不管不顾,翠兰挥手轰赶。也招来了田鼠,那贼亮的胆怯的贪婪的小眼睛一闪一闪,之后又哧溜一下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二根先吃完了,打了几个嗝儿,然后一仰身躺在一堆割倒了的玉米棵上,躺倒时已将双手叉在一起枕于脑后。他仰脸朝天,感到真是自在。天空很蓝,蓝到让人吃惊的程度,极其空远,看着,不由竟产生了一种飞升的感觉。他就赶紧将眼睛移下来了,移到还在吃饭的翠兰身上了。翠兰已将头巾解下来,露出了油黑的短发。目光又移到翠兰的眼睛上,见她正紧紧地盯着饭盆儿。
二根的目光移到了翠兰的身上。翠兰穿一件蓝色布褂,衣襟垂下来的样子显得很平直,而肩膀却显出浑圆结实的样子,衣服贴在那里,现出一块明显的暗影,二根知道那是一片汗迹。……可以说,二根看得很细,二根一边看着,渐渐不由就想起了什么。他想我们眼看这就要老了,他还想她真是个能干的女人啊……
现在翠兰也吃完了,她盖上了饭盆,她也像二根一样,仰身躺在了另一堆玉米棵上。二根移开了目光。二根的目光又朝向蓝蓝的空远的天空去了。翠兰也朝着天空。两个人都看着天空,谁也不说话……所以,现在的情景已经是太阳照耀着躺在田野上的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体了。日光,也有了一种遥远的缥缈的橘黄色的感觉。
许久许久。只听翠兰说:“根哪,想啥呢?”
翠兰的声音传过来,二根竟吃了一惊,马上说道:“哦……没想,啥也没想。”
翠兰又说:“今年的庄稼多好!真好啊!我妈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爹就死了……是得肺病死的。我妈说,没有男人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这天咋这么蓝呢?小时候,妈老跟我说……二根,你听我说话了吗?”
“听了,听了……”二根说。
二根是在听,二根甚至受了感动,他在想人活着真是不容易啊!他还想其实这话早就说过了……他还想了一些别的。他想了很多很多。
就谁也不说话了。
现在,二根开始想象庄稼上场以后的情形。玉米、谷子、高粱。他知道今年的收成不错。他想象着粮食堆在场上的样子:玉米粒是黄灿灿的,谷粒也是黄灿灿的,高粱却显得暗红……接下来,无论玉米、谷子,还是高粱,又都装进了麻袋,都一顺溜地排在场上。再往下,麻袋就装上大车了,大车往来于场院和粮库的那条大路……这时候,二根便感觉到了车轮正在脑袋里滚动的样子。
在二根想象这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喜悦。
现在二根站了起来。
他说:“干吧!”
之后,田地便又响起割玉米的声音来了。
“喀嚓喀嚓”。
“刷啦刷啦”。
这声音还将响上很久。
现在,响声已经停止。二根直起了腰,并且转过身来。这时候,他竟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现在他面对着收割了的田地,而这里是如此的空旷,并且有将落的太阳正在上面渲染着一种如血的光辉。二根发觉自己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们正在离开这块田地。他们顺着收割了玉米的垅沟向路上走。走着,二根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根哪,回了?”
二根立刻听出这是爹。爹说话的声音很响,似乎震得青纱帐都悚然一抖。二根就站下了,并转了身:他想听得更真切些,他也想看见爹的样子。许久,田地却静静的,再无声响。二根只好转回头来,又走。
“根哪”想不到爹又说。
二根再次站住,回头,等着再听到爹的话。可是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田地仍静静的,二根就又转回来,又走。
“根哪!”爹便又说。
这次二根不再回头,走着。
爹就说下去:“……爹没给你留下啥,爹只给你留了一手好活计。这就够了。是不是?爹到啥时候都是个庄稼人,你也啥时候都是个庄稼人。……自小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忠厚,你肯下力,你孝顺,你还是个心肠软的人。爹喜欢你,爹信你,爹就是再也不能帮你了,再也不能啦!……爹想你啊!”
二根听着,觉得心里好热好热。二根已经泪流满面。二根并不擦。二根就让泪水哗哗地流。二根心里好痛好痛啊!
然而二根不再回头。
翠兰对此并无察觉。
这样,直到他们走出田地,爹的声音才渐渐消失了,飘散了。
现在,他们已经走在路上。他们走在路上的情景我们似曾相识:二根握了一张镰,走在前边,翠兰也握了一张镰,跟在身后,俩人之间的距离,大约三米。
在路上,二根看见今天的太阳正在接近远处尚未收割的青纱帐,那儿一片火红。
青纱帐被点燃啦!
到家,儿子已经做好了晚饭。翠兰朝二根满意地看了一眼。晚饭是大米糙粥和鸡蛋酱。吃完饭,儿子去了西屋。
现在,二根和翠兰躺下了。二根抓住了翠兰的手,紧紧地攥着。
原刊责编 郁笛
'作者简介'鲍十,男,原籍黑龙江省。已出版长篇小说《痴迷》、《好运之年》,中篇小说集《拜庄》、《我的父亲母亲》、《葵花开放的声音》、《鲍十小说自选集》,日文版小说《初恋之路》等,有作品在台湾地区发表。中篇小说《纪念》被改编成电影《我的父亲母亲》。现居广州,在某杂志社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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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火车
薛媛媛
胡同接到主编要他赶回报社的电话已是深夜。
他提着摄影包,从牛家湾赶到六里路以外的一个小站去坐火车。牛家湾是个偏僻的山区,没有始发列车,只有两趟过路车。也没正规的火车站,只有一个临时停靠点。停靠点只搭了个木棚,木棚上头吊了盏煤气灯,下头是一张两米长两头钉死了的木板凳供候车人休息。胡同赶到这里,一列火车刚刚开过,他只追上了火车屁股上那缕黑烟。胡同颓然地坐到板凳上,心里非常窝火。就差那么一分钟,他要在这里等上两三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
胡同的屁股挨到板凳不久,头开始耷拉犯起困来。他不让自己睡着,睡着了不光会感冒,万一错过了下趟火车呢?胡同使劲摇头,扭了扭脖子,又将身子挺了挺。其实他是傍晚才赶到牛家湾参加聚会的。牛家湾是他的知青点,这次聚会也是知青们约了几年的一次聚会。知青们有三十年没见面了,好容易聚到一块,他却要提前返城,令知青们非常扫兴。编辑部也巧,早不有事迟不有事,偏偏在他参加这个聚会时有事,害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等车。
胡同身后是一片田野,看上去很空旷。收割后的田野,剩下已脱了稻谷的稻草捆成一个个把子站着,就像幼儿园排排站的幼儿。月光隐进云层又从云层游出来,大地一片银白,更衬出了田野的空旷。田野应该是有青蛙的,可那些青蛙也不知跑到哪里撒野去了,四周变得没一点响动。其实这时候的胡同很想听到一点声音,哪怕小虫子唧唧叫也好。万籁俱寂,胡同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他连夜赶回去是主编要他赶在出报纸之前撤掉一篇稿子,空出版面来换上一位领导同志的重要讲话,这是一个怎样的领导又是一篇怎样的重要讲话呢?非得要自己赶回去,把别人的稿子挤下来,把他的塞进去。要是不急着赶回去,或许晚些时候他还能见到一个他多年想见到的一个人,可是他匆匆离开了。胡同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弹出一支,点燃,抽着。他抽着烟,想着他想见的那个人。夜,往深处走,孤独开始在胡同的周身扩散。他习惯地摸了摸鼻子,点燃第三根烟时,一阵
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前面涌来。胡同凝神细听,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重,从田垅的拐弯处出现了一团黑影,那团黑影越来越近,黑影变成了一团暗红,暗红向他逼近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穿红风衣的女人。风掀动她的衣边,扬起来,在皎洁的月光下如一团跳动的暗火。胡同虽然看不清女人的面部轮廓,但从她走路的轻巧来看,女人好像三十来岁。胡同这样想的时候,大大伸了个懒腰。
女人走到板凳的另一端,缩着圆润但并不臃肿的双肩,窘迫地站着,望了望前面的铁轨又看了看板凳。胡同这才发现自己很霸道,他坐在这条板凳的中间,两只手臂又伸长撑在板凳两边,这样板凳的两头就不能再容纳一个人了,何况是个陌生的女人。胡同使劲揿灭手里的烟,下意识地把伸展的手臂收回来,身体向一头挪动。
女人也许走热了,她随手脱下风衣,可刚脱下来又马上穿上,这个动作极快,快得就跟没脱过衣一样。“或许,夜晚只是一件黑色的外衣,我们脱下又穿起,是为了适应不同的体温。”胡同突然想起某篇文章里的一句话,还感到女人在他面前穿衣服画出的一道弧线,宛如秋夜里的萤火虫把她的曲线融得柔和了。
女人安静地坐在板凳上,把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又伸开双臂把自己搂紧,这样好像在触摸自己的内心安抚自己的惊慌,又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防备外来袭击又不失坚硬的外壳。胡同不由也振作起来,将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双手抱胸,头向前昂着,一副傲慢的样子。
时间好像又恢复到刚才,从表面上看,什么都没有发生。四周除了草叶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外,仍然没有一点响动。远处的山,在月光下黑黢黢的。突起的山峰仿佛像个仰卧的人,两条铁轨就夹在山谷之间,明晃锃亮。胡同想,这条铁路是什么时候有的?它又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当知青的时候,莫说铁路,就是宽一点的马路都没有,只有一条窄窄的羊肠道。每次回城,他都要走十几里的羊肠道去镇上搭汽车。现在回到这里,最大的变化就是通了火车。也因为有了火车,知青们才愿意来聚集。要不,谁还愿像当年那样走十几里羊肠道来聚这次会呢?现在,知青们也许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了吧!他们中有的带了帐篷,准备在帐篷里举行晚会,想找回当年知青开荒时住帐篷的感觉。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那是一种青春激昂,热血沸腾的感觉。胡同不知什么时候消失这种感觉的,只觉得青春渐渐隐去,生命越来越疲惫。
胡同把宽阔的胸部略向后靠,这样的姿势有些僵硬,又用一只手撑住面颊,一只手抱胸,两道鱼尾纹因了内心的不寻常从眼角爬过太阳穴。这样没坚持多久,感到有些不自在,又将撑面颊的手放下来,双手抱胸,搁着的两条腿也换来换去,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的一条腿不是搁在另一条腿上,而是压在胸口上一样,胸口闷得难受,于是那头就像被一只手正在扳动一样,那头就转了过去,脸对着了女人。这时,胡同便有个惊奇的发现。这个女人并不年轻,但是很漂亮。女人的鼻梁像是雕刻家雕刻出来的一样,不但直而且挺,把整个脸部衬托得格外生动;敞开的风衣里是件开心白毛衣,紧绷身上,胸部衬得山高;齐耳的蘑菇发型似乎已经过时,于她却十分相宜。特别是盖住额头的那排刘海平添几分妩媚。胡同不由想起奶奶的马桶盖。在他乡下称这种刘海叫马桶盖。看到马桶盖留在这个漂亮女人的额头上,胡同有种莫明的愉快和喜悦。不是光线暗,他可能要偷拍这个瞬间了。
女人默默望着乌黑的铁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于是胡同也盯着面前的铁轨看。火车没来,胡同已没有了刚来时的那种难受。也许有了个人,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跟他同样的遭遇,心里就好受多了。其实,何止是心里好受,应该说有几分惊喜。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胡同和一个陌生而漂亮的女人并排坐在一块,这绝不是同妻子并排坐在一块儿吃晚餐,或看电视的那种感受。
吊灯,发出幽幽的光,像荡秋千一样,在他们身上荡来荡去。胡同又点燃一支烟,吐着一串串烟圈。这时,他总想看清什么,但又有些看不清,他将身子不露痕迹地移了点过去。他发现女人的脖子和肩之间非常匀称,头发自然地拢在耳垂,随意而优雅。耳边的细发在柔和的月光下泛出的银色,更是一种奇妙而又不可捉摸的感觉。胡同还想看清一点什么,又神差鬼使地移了些过去,只差一公分就和女人连在一起了。女人的胸部起伏伴着轻微的呼吸,略厚的嘴唇微微上启。那嘴唇一定是鲜红而温热的,胡同一点点收集女人的信息,心里计算着自己的嘴唇和女人的嘴唇粘到一块还要多少时间。一想到自己的嘴唇很可能与女人粘到一块,胸口就突突地往外蹦,他双手按胸,想让往外蹦的胸口沉下去,然而,沉下去的胸口又在突突地往外蹦,身体里的某个部位也不由自主地鼓胀,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也在这时,女人突然转过头。胡同一惊,赶紧低下头。胡同不知道自己脸上写着什么,但从女人果断而持久的逼视中发现,自以为藏得很深的东西全部暴露在女人面前了。胡同多么希望女人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道理很简单,当女人发现他向她挪动身子说不定把他当成了一个流氓,这一想法又使胡同觉得困惑。噢,自己和女人之间是什么?只不过是狭路相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