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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垃圾的故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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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写这部书,就是要他们丢人。”然后,骂了一通连丁丁都翻不出来的可能是
北海道渔民的土话,接着又要去捉杨菲尔玛的手,可每次都因为酒喝得太多,动作失灵,
等好容易伸过桌来,她将酒壶或面巾塞在他的手中。
    虽然高因赌咒发管地说,我不会告诉你们写这部书的动机,绝不会,永远不会,打
死我也不说。结果,他不打自招。喝醉了的日本人,耍比不喝醉的日本人,更可爱些。
    于是,不光高田,不光丁丁,连我也醉得不知所云了。杨菲尔玛后来告诉我,老爷
子,你竟然对那位垃圾学者,说出了《水浒传》里孙二娘的话,“饶你奸似鬼,喝了老
娘洗脚水。”
    愤怒出诗人,这是一点也不假的。
    受到都市挤兑的这个外乡人,提起笔来戳穿文明人的大量抛弃排泄物的行为,本来
应该写得多一点愤懑,多一点激情才是。但是,高田不喝酒的时候,就过于清醒,和过
于计算了,不免写得太稳当,太专业了一些。好几家出版社一听选题,虽然马上感到浓
烈的兴趣,可当真地阅读了译出的部分章节,真要投入,不免迟疑不决。因为,垃圾这
东酉,终究上不得台盘,值得当回事吗?更何况,富裕型国家的垃圾,和温饱型国家的
垃圾,不完全是一回事,隔靴搔痒,估计中国读者不一定感兴趣。所以,谈判下来,面
有难色。我对丁丁说明底细以后,这个年轻人倒也爽快,没关系,我先写一部关于中国
垃圾的通俗小册子,让他们觉得这个选题的价值所在,我再翻译不迟。这样,他就从那
树权越爬越远,简直没有回头的路了。
    当时,我大概犯了老人的感觉失灵症,不曾注意到身边小姐的脸色,觉得这小子生
出高田式个人奋斗的想法,也不错,便投了他的赞成票;“好哇!”
    丁丁把手中的莫合烟掐灭,证实地叮问了一句:“老先生,你不反对?”
    “我想,这是件对社会,对你个人,都说得上是有益的事情。”
    他很高兴,对他的老姐说:“你看,你说在中国不会有人支持我,放着好生生的路
不走,去干这种赔钱赚吃喝的傻事,这不有了第一个。”
    听到这里,我马上失悔了,因为杨菲尔玛刚才向我使过眼色,我不该匆忙表这个态,
看来,这就是讨嫌了。事后她埋怨我,你当年一句话,他上了日本。现在,你老爷子火
上加油,他该更来神了。他这个人,就怕当真,你也不是不知道。
    “至于那么严重么?”我用丁丁的口头禅,回答她。
    “他是死丁,你该了解他。”那张脸,马上连最后一点笑容也消失了。据我朋友讲,
她早先起步当导游的时候,能够在那么多漂亮的竞争者中,以其并不出众的姿容,获得
亲善小姐的称号,可见她的和蔼温馨的笑容,是很赢得游客赞许的。后来,她成了老板,
而且是越做越大的老板,分支机构遍布沿海各省,直到东南亚,日本欧美,就不大见着
那芳馨可爱的微笑了。永远一副说笑不笑,说不笑又笑的标准面孔。你不觉得她多么亲
近,也不觉得她多么疏远,我真佩眼她面部表情保持恒温的本事。哪怕她不景气的那两
年,被人家挤压到倾家荡产,差一点要自杀的时候,哪怕后来,她翻过身来,又把别的
对手逼到角落里,非跳楼不可的时候,她那张“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脸,永远是那张不
冷又不热的标准面孔。现在她完全用不着采用这副面孔,来对付这位不算合法丈夫,也
不算普通朋友的丁丁:“你要是想玩玩票,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是当真投入,我觉得好
像不怎么行。死了,我认为做什么事,三思而后行,特别算一算回报率,也许就不那么
冲动了。”
    丁丁有种本事,不想听的话,他可以充耳不闻。但这一次,他反应了:“我绝不是
脑袋一热才干什么的。”
    “我希望你不要打乱我的计划,因为你知道我在想办法活动,把你弄到一个相当重
要的中央机关,那才是你大显身手的地方。”
    这个年轻人马上表现出来对前途等等题目,不感兴趣。他说他崇尚现实,不想得那
么遥远浪漫,像他走路一样,走一步,是一步。只有幼儿园孩子,才想将来长大了要当
海军,要当警察,那是可爱的童话。他认为:高田能做的事,我也能做,高田在日本的
成功,我也能在中国获得。
    “回报率要看你怎么个算法!”
    他的话掷地有声。我本来应该给他鼓掌的,但一看小姐的面孔,便只有缄默了。她
太了解丁丁,是个强按牛头不喝水的犟种,只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了。丁丁,我支持你译
这部垃圾的书,老爷子找不到出版社,我掏钱买书号给你出。小姐劝喻这个死了;这十
几年来,我是把这个世界不能说看透,至少我明白,如果需要做有价值的事,而且这样
会使你活得更滋润的话,我也不反对。如果你去写书,当垃圾虫,为此付出的代价太高,
而回报率极低的话,那就不值得了。这么办,当着老爷子,把话说死,玩一把,然后收
心。
    “至于那么严重么?”
    “又来了,丁丁,你别太任性,别做大头梦啦!”杨菲尔玛警告他。
    这个不管你怎么看,怎么说,也要戴毡帽的家伙,是听邪的主嘛?“那也让我先做
做这梦看看”
    事情就从这儿起了变化,他把那个来旅游的高四有司扔给了杨菲尔玛,理由还挺充
分,谁让你是搞这一行的大腕人物呢?然后一拍屁股消失了。过了若干时日以后,小姐
忽然给我打电话,才知道徐总对我所说丁丁失踪的事情不假。这倒也不意外,他说了要
去做他的梦,自然是必去的。但如果按杨菲尔玛说的,玩得差不多,应该收兵了呀!从
杨菲尔玛嘴里听到,这小子一发而不可收拾。成天泡在垃圾山里,小蚂蚁走得可是太远
了。
    “老爷子,死了跟你联络过吗?北京有许多垃圾山。”
    真是滑稽,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他的太太呀!怎么问起我来?”
    我很佩服现代年轻人的不在乎,“我什么时候是他的太太呀!只能算一半或四分之
三的妻子。”
    “不是前不久我记得他从我那儿一甩袖子,咚咚咚地走掉的呀!”
    “这一猛子扎下去,再没见他的影,反正,北京市最近没有发现过无名尸体,估计
他活着是没问题的,但这个人在哪儿呢?我在找他!”
    她一张嘴,什么死不死的,让人听了怪不舒眼。我不想批评这位小姐,就说“丁丁
也太不像话,吭个声总是应该的嘛!”
    “这就是他的风格啦!”
    “什么事害得你必须找到丁丁?”
    “我正在按我的计划目标前进,第一步,他得尽快到徐总那儿报到。”
    “哪个徐总?”我以为她说的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就是你的老朋友嘛!”
    我印象里只是为了谋职,曾经带着丁丁去见过徐总,当时,她并没有陪同,因为她
认为我是多此一举。既然丁丁不好事负我的一番好意,她也就没有驳我的面子。她说按
她的纲领把丁丁安插到她要让他去的那个重要部门,是个早晚能成的事情,只要打通关
节就行,按她的逻辑。这世界上没有用金钱买不来的一切。怎么她对徐总产生兴趣?这
就透着蹊跷,一,彼此不认识,二,她瞧不上那样的技术部门,不是决策中枢,我不禁
发愣,摸不清她走的一步什么棋。杨菲尔玛是个人精,她感觉出我的诧异,连忙解释:
“前几天在一次飞往香港的飞机上碰见的,而且紧挨着座位”
    “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女人,好了得。尽管我是个蹩脚的作家,我也能想象在那个几千米的高空,这个
不漂亮但有股磁场吸力的女人,怎样用她冁然一笑,把身边的在普林斯顿留过学的老总,
弄得五迷三道,她如果想要把谁摆平的话,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应该承认,这个杨菲尔
玛是女中之杰,杰就杰在她不是面孔或身体,而是靠她的头脑和技巧,来赢得对方的绝
对信任。若是她想让你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不致使你觉得她欠你什么,而是你很乐意
地为她效劳,是一种朋友之间无须讨价还价的义务,这实在是了不起的本领。
    “他其实我是应该认识的,徐总说他和我也有过一面之缘。”
    我不禁问她:“你到底认识多少个部长一级的朋友?”
    “你应该反过来说,还有多少重要的人物,不认识杨菲尔玛?”
    “小姐,真有你的。”
    “生活,其实很像一面筛子,能留存下来的,都是体积超过网眼,也就我们所谓的
庞然大物了。但这样的人,在社会中是少数,大部分个头小的,都存着被筛落的危险,
但是,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聪明,你能干,你或是吞掉小的变成大的,或是和个儿大的
联结在一起,就永远筛不下去。”
    她还说:“有些女人,光漂亮,没头脑,有些女人,有头脑,可不漂亮,她很坦率,
我属于后者。可我懂得该用什么最佳手段,来应付哪怕是最难对付的对手。你知道我经
常出人旅游饭店,我经常见到那些卖笑的摩登女郎,我总对她们说,傻女孩啊,你如果
很容易地就脱掉你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然后呢,就再没有什么可卖出好价钱的东西了。
只有靠头脑的女人,那天地才永远宽广。”
    我可以肯定,绝不是喝过洋墨水的徐总一定要找到了丁,而是这位女中之杰让他生
发出找到丁丁的愿望。她没有这个把人玩得团团转的本事,也没法是那个只有一百多个
会员的乡村俱乐部里,说出话来别人不敢小视的人物了,。就凭这张只能算不丑的睑,
拥有俱乐部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请在美国也见过世面的徐总,到那里体验一下贵族和
富豪的生活,我的这位朋友会拒绝吗?于是,她的什么要求,也就自然不会被拒绝了。
    她说,徐总的意思,想让丁丁负责他们公司的信息中心。虽然她用不屑的口气说给
我听,那仅不过是一个处级单位。但是,老爷子啊,在官场的运作中,阶梯是要一步一
步爬上去。没有处级这个台阶,她就无法使丁丁在下一步,按她的计划,过渡到某个非
常重要的部门,获得局级的差使。当然,要做,也不是绝对不行,那肯定要费点口舌,
不如这样水到渠成的好。
    若是从达尔文“物竞天择”的进化论角度看,生活有点类似胜者为王,败者出局的
拳击运动。那么,杨菲尔玛就称得上是拳王一流的重炮手,没有她打不倒的对手,没有
她达不到的目标,我从心里替那位忘年交着急。这个死丁啊,你可以不在乎具体安排,
却不能不珍惜这样一个关心你的女人呀?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实在不像话了!
    我认为,从现实主义角度考虑,丁丁似乎不应该拒绝这样的安排。
    “在飞机上,我发现你的老朋友,是个一点就透的明白人!而且答应,可以批准在
他的部门,试点一下美国很流行的弹性工作制。”
    那天徐总对我谈起丁丁的不辞而别,口气绝不是赞美的,很强调他们是相当于政府
一个部的大公司,言下之意,倘非看我的面子,很可能要按公务员条例来处置的。但现
在,不仅宽容,还在重用,徐总的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使我想起杨菲尔玛曾经发出过
阿基米德式的狂言,要是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把地球撬起来。
    我与这个杨菲尔玛的父母,有过一面之交,因为我原来也在铁路上工作过,是朋友
的朋友,多少知道这一对奉公守法的铁路局员工。两口子退休的时候,各捧回来一块荣
誉奖状。杨菲尔玛告诉我,她父母所以获此殊荣,就因为查了考勤表,这两位一辈子。
未迟到,未早退,也未清过假,冲这一点敬业精神,就可了解是怎样地谨小慎微,克尽
厥职的人了。于是,当我知道她是他们的女儿,我一直怀疑,杨菲尔玛究竟是不是他们
的亲生骨肉?一点不像。半点也不像。她父母生怕树叶子打破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她却想把地球当陀螺来转。在她眼里,我们所有这些人,都是棋盘上由她驱使的棋子而
已。
    “他怎么也得在公司里露一下面。”她这才想到要找丁丁的。
    当她把她的打算,怎样安排丁丁在九五规划的头两年,要连跨三大步,由处而局而
部的包装计划毫不保密地告诉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年过六旬的我,并不是很坚强的
经得起诱惑的人。我眼红了,我嫉妒了,我痛恨我为什么不年轻三十岁或四十岁,把这
个女人从丁丁手中夺过来。她岂止是贤内助呢,简直是靠山,是矿藏,是宝库,得到了
她,等于是芝麻开门,等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然而,“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早
过了做美梦的年代。但是,那个中了高四有司毒的小伙子,竟去揭腾什么垃圾,这不是
捧着金饭碗讨饭嘛?如果此刻他在我眼前的话,我会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你这个
死丁啊?放着金晃晃的皇冠不戴,偏戴你那毡帽头,难道你是神经病么?”
    可是,到哪儿去找这个杳如黄鹤的丁丁呢?
    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丁丁曾经浮出一次水面,我没有当回事。早知道,我就用绳子
绑住他,不让他一去无音讯了。
    因为,他那种秉性,我太了解,让他放下他感兴趣的事回去上班,他也许会送上一
纸辞呈。还不如让他玩够了,再干正经。他在我沙发上照例朝天躺着,再不是他那不太
好闻的莫合烟气,而是散发出烂西瓜,和馊西红柿的很糟糕的味道。不用分说,便晓得
他是从哪里来的了。
    “还要去那儿?”我想他也玩够了。
    “当然”
    我泼他的冷水:“老弟,我以前被劳动改造洗面革心时,曾经罚扫垃圾,处理污秽,
以示惩戒,对此稍有研究。中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过日子的民族,克勤克俭,绝不敢
暴殄天物。一块布,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后,还要刷上浆糊,贴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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