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6期-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认识七红的第二天,三位年轻的中学教师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就齐往镇上的面店而去。七红对他们说的,你们早上可以到我面店来吃面,我给你们下面。三人自带餐具,一是出于卫生的考虑,更主要的是,便于下面的七红认清,这是下给三位艺术家的面。华觉民用的是学校发给的新饭盆,“北垛中学”四个隶体红字,能让七红一望而知。皇甫卫星的搪瓷饭盆,还是师专里的旧物,已经掉了搪瓷若干,但“某某师范专科学校”的字样,还是清晰可辨。郁磊用的是一只大碗,才吃了两天面,就被七红一失手打掉了。七红就买了一只搪瓷饭盆赔给郁磊。郁磊执意不要,七红就说:“损坏东西要赔,这是毛主席的教导。”郁磊说:“你又不是故意的。”七红说:“就算我送你一只饭盆,行不行?”郁磊说:“那钱由我来出。”两人客气了半天,最后皇甫卫星华觉民二位认为,既然七红已经买了,郁磊就应该收下。
每天早晨,三位年轻教师从北垛中学出发,大约走上十五分钟,就到了七红的面店了。他们手持饭盆和筷子,行进途中,就以筷子敲击饭盆,在郁磊的指挥下,三人敲出了花样繁多的节奏。敲着敲着,面店就到了。
吃的是光面,也就是没有任何浇头的面。即使是没有浇头的面,在当时也是一种较高的消费了。三两一碗的价格是一角一分,二两一碗是九分。最初,三位买的都是一角一分的,三两。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三两,吃了也总是觉得意犹未尽。七红下面的技术不错,面下得很硬,但不生,咬上去很有咬头。汤也好,宽汤呢,用的是肉骨头的汤,漂着葱花,又香又鲜。这叫白汤。如果是喜欢吃干挑的,那就要喊一声“干挑”。干挑又叫“紧汤”,也叫“拌面”,七红就会用红汤。用一点红烧肉或者红烧鹅的卤,少量的辣,多荤油,把面一拌,口味浓香。三位艺术家轮流买票,今天你请,明天我请,后天他请,其实就是蜻蜓吃尾巴——自吃自,是AA制。若是有人生病,或是感冒发烧起不了床,或是胃痛拉肚子,不思饮食,或是三人中的一人外出参加教研活动的话,这天就只需买两张面票。这个人吃不到面,也就算是自动放弃,吃了一次亏。若偏巧这天正好轮到他付面钱的话,那么他就可以不付,占了一次便宜。这样吃了十来天,七红传过话来,让三位别再买三两的票,二两就够了。七红的意思,并不是真让三位年轻教师吃二两,而是让他们买二两的票,吃的还是三两的面。饭盆从取面处的小墙洞里递进去之后,七红看到饭盆,马上就知道是他们来了。虽然面票都是二两的,但七红下面还是下的三两。这样,三位年轻教师在没有减少面量的前提下,每天每人节省了两分钱,这样三五天下来,就多出来一碗面。
也有的时候,把饭盆递进取面处小小的墙洞之后,取出来的面,只是二两。甚至看上去比二两更少。这就说明,里边下面的不是七红,七红今天休息。七红休息的日子,三位年轻教师的上午,就会不太好过,肚子老是饿。
“面”不改“色”
由于这样,几乎天天吃七红下的面,天天得到七红的照顾,因此,三位北垛中学的年轻教师,都对七红评价甚高,认为她是一位善解人意、体贴温和的好姑娘。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在三位的眼里,七红就变得美丽起来了。相反,在他们看来,七红这样的姑娘,只能作为很好的异性朋友,而要成为恋人和妻子,那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蒋志冲很赤裸裸地建议说,你们可以和七红搞一把,她对你们很好!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如此直率。三位年轻教师却不接受他的建议,他们认为,他们与七红,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还远没有到可以搞的程度。况且,她是蒋志冲的女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对此一说,蒋志冲立即予以否认,他说,他虽然与七红有过肉体关系,但并不等于她就是他的女朋友。“你们千万不要这么想!”他说。他摸出他的钱包,拍拍钱包上的照片,说,我的女朋友在这儿呢!她才是我的女朋友!但是,他们还是有顾虑。三位教师你推我,我推他,都希望别人跟七红搞,自己不搞。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是看不上七红,才把她推给别人?还是其实他们谁都想跟她搞,却不好意思说,只是通过推给他人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想搞七红的愿望?
蒋志冲的理解,是前一种。他于是对他们说,你们不要看不起七红,其实七红挺好的。她白,身上更白,皮肤细腻得不得了。他是和她发生过肉体关系的,所以在这上面,他有发言权。蒋志冲进一步介绍说,七红不仅白而细腻,而且到了床上很嗲的。她会拿过你的东西,在手里搓啊搓啊。她很主动的,很投入的,她的声音嗲得不得了!
这样的介绍,自然让三位年轻教师脸红心跳。他们基本上还没有过两性的经验,听蒋志冲说得这样露骨,而且说的又是天天给他们下面的七红,当然就让他们心猿意马起来。七红原来是这样的人,真是看不出来!七红在床上,竟会是这样的表现?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蒋志冲编出来的吧?
三位再去吃面,吃七红亲手下的面,不管是宽汤面还是紧汤面,吃上去味儿都有点怪怪的。稀里哗啦吃着吃着,面吃完了,却食而不知其味。
郁磊以前是有过一个女朋友的。那还是在读师专音乐系之前,他家与一户汤姓人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汤家有个姑娘,比郁磊小一岁。那姑娘长得小眉小眼小嘴,窄肩细腰,一头顺畅的长发,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郁磊的双胞胎姐姐,十分喜欢这个邻家女孩,她们几次三番对女孩的母亲说,方阿姨啊,你家汤雨婷长得真是好看啊,可不可以给我家弟弟做老婆呢?开始,汤雨婷的母亲总是笑笑,不置可否。后来,有一天,她主动到郁磊家来,对郁磊的母亲说,你们如果真看得上雨婷,那我就把她许配给你们家郁磊!她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郁磊的母亲,当然是看得上汤雨婷的,她有点自信过头地说,这个女孩子,我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她是个好女孩,这是不会错的,我什么时候看错过人?这件事,两位女家长一点都不民主,竟然就这么说定了下来。要不是双胞胎姐姐藏不住话,把消息透露给郁磊,恐怕郁磊会一直蒙在鼓里。
郁磊得了这个消息,好几天睡觉都不安稳。以前他只是觉得汤雨婷好看,他对她是既爱看,又怕看。因此初中之后,他遇见她,就不再理她。而她见了他,也总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像贼一样从他身边匆匆溜过。没想到突然之间,他可以娶她为妻了,她可以成为他的老婆了,郁磊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去师专读书的前夜,郁磊请双胞胎姐姐出面,安排他与汤雨婷进行一次单独的约会。在约会之前,郁磊决定要抱住汤雨婷,亲吻她一下,至少也要拉拉她的手。但约会的时候,他却因为害怕而一无建树。不过,话是鼓足勇气说了几句的。他对她说,他到了学校,会经常想她,会给她写信。他希望她也能够给他回信。可是不管他说什么,汤雨婷都不吭一声。最后,他逼着她问,好不好?好不好?她才抬起头来说:“好什么呀?”郁磊说:“给我回信呀!”汤雨婷又把头低了下去,轻轻地说:“你先写来再说吧。”
郁磊到了师专,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芳邻汤雨婷写信。在信中,他还抄了一首马致远的《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用足了力写的这封信,寄出后竟然是泥牛入海,一点儿回音都没有。生了几天气,又放下自尊心来写了一信,还是石沉大海。这一学期,郁磊一共给汤雨婷写了五封信,却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他这才死了心,决定不写第六封。学期结束放假回家,见了汤雨婷,她还是低着头,从他身边贼一样匆匆而过。
下一个学期,郁磊在师专里,得到了汤雨婷谈朋友的消息。他虽然心里有点儿酸,但也很快释然了。他想,她从来也没有属于过他,现在她跟别人谈恋爱,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甚至还阿Q地想,她这样的姑娘,其实是配不上他的。他才学了一学期声乐,就成了班里非常突出的男高音,被声乐老师认为“前途无量”。说不定,他以后会成为一名歌唱家,甚至到维也纳留学。至少,也会留校,当一名大专老师吧。而她呢,却只是一个县城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如果要娶这样一个姑娘为妻,郁磊想,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到一大把。他有这个自信。
回家过年,郁磊见到了汤雨婷的男朋友。他跟在汤雨婷的后面,走进他们的院子里。见了郁磊,“男朋友”也像汤雨婷一样,贼似的低着头,从郁磊身边匆匆溜过。到底是没文化,也没见过世面的,一个男人也这样!郁磊无法不蔑视这个人。这个人瘦小,个子又矮,看上去跟汤雨婷一般高。郁磊既感到好笑,心想,连这样的男人都要,汤雨婷呀汤雨婷,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小了,怎么一点儿远大理想都没有呢?同时,郁磊也为她的这一选择而感到郁闷。她居然放着他这样英俊潇洒的歌唱家不要,却委身于这么一个委琐的人,这不是成心气人么?这个男人虽然渺小,但他却得到了汤雨婷,在某一方面,甚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轻而易举地战胜了郁磊。郁磊回过头,看着汤雨婷的背影,心里头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字:贱。
皇甫卫星在师专的时候,与同班的林舒谈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恋爱。他的这场恋爱,谈得实在是勉勉强强。皇甫卫星其实从头到尾,一直都不喜欢林舒这个人。倒不是她长得不好看,而是她的肤浅,她的咋咋呼呼,她的假积极,让他受不了。皇甫卫星历来对冷冰冰的女孩特别有兴趣,而林舒这样的姑娘,要不是在一个班,要不是她对他百般迁就,他连招呼都不愿意跟她打。但她喜欢他,他居然也就摆不脱她。每期校刊上面,都发表皇甫卫星写的诗,他是校园里很著名的诗人。林舒就投其所好,经常去书店买诗集给他。诗集买了来,并没有讨得皇甫卫星的欢心,因为这些诗人是他看不上眼的。他几乎看都没看,就把这些诗集送了人。有一本还被他擦了一礼拜屁股。他哪里会看这些破诗?北岛、舒婷、顾城,这些人的诗,才是皇甫卫星所关注的。但是可怜的林舒,她又怎么知道呢!
林舒与皇甫卫星有限的几次约会,也只是看看电影,到小吃店里吃上一碗羊肉面,或者糯米烧卖,都是林舒请的客。看电影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看电影,两人正襟危坐,对着银幕目不斜视。身体偶然接触,比方说这个人的手不慎碰到了那个人的手,或者那个人的膝盖不慎碰到了这个人的膝盖,便会迅速分开。只有一次,在读书台公园,两人并坐在石条凳上。也许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当时的公园里,树阴之下,有很多的恋人,或相依相偎,或勾肩搭背,有一个男的,居然躺在女的身上,把头枕在女的两腿之间——林舒的身体,也暗暗地向皇甫卫星靠了过来。由于皇甫卫星及时让开了,所以林舒没有成功。当然,她也没有进一步尝试。
后来学校开大会,系里开中会,班级开小会,说的都是同一个事儿,就是要求广大学生洁身自爱,严格遵守学校“不准谈恋爱”的规定,否则,学校决不手软,将视情节轻重做出相应处分。三级干部都这么重视起这个问题,原因是外语系有一名女生在校怀孕了。还有一位化学系的学生,口袋里竟然装着避孕套。虽然林舒和皇甫卫星的恋爱并没有被发现,虽然他们的恋爱,其实不能算是恋爱,但林舒还是决心听党的话,严格自律。她给皇甫卫星写了一个便条,希望他能够同意,把所有的事放到毕业以后再干。让我们珍惜时间,专心学习,以优异的成绩向党和人民汇报——她写道。皇甫卫星展读这张便条,禁不住冷笑,继而狂笑。笑完之后,他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扔了。
如果说郁磊和皇甫卫星这两个人的恋爱经历都有点莫名其妙,那么华觉民,则连莫名其妙都没有。他的恋爱史一片空白,像一张白纸,等着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三位年轻教师,你推我让,商讨了一夜,最终决定,由华觉民出马,去搞一下七红。这样的决定,简直是一个集体的决定。其表面的理由是,华觉民还是一个绝对的处男,他连跟女人单独相处的经历都没有,现在机会出现在大家面前,当然应该让他去试一试。而且,七红是大家都心悦诚服的朋友,她对大家是那么友善,不说恩重如山,也是情深意长。每天奉送一两面,已经进行了数月之久,现在派出华觉民这样的童男子予以回报,是时候了。而深层的原因,是皇甫卫星和郁磊两人内心的傲慢决定了华觉民被推到前台。三人之中,华觉民的学历最浅,出身最低,人又长得不如他们二位,而且老实。皇甫和郁磊二位,其实是认为七红配不上他们。差强人意,也只能配上华觉民了。而华觉民心里是不是清楚这一点,那很难说。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皇甫、郁磊二位一定不会想到,华觉民的内心,其实是真对七红有点儿意思了。他是个老实人,上课的时候,向女学生提问,他都会脸红。因此女学生都不怕他,有时候会故意举手,看似向华老师提出问题,其实是要看华老师脸红。男学生当然就更不怕他了,凡是他上物理课,或者美术课,教室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华觉民维持课堂纪律的法宝,就是用黑板擦当做惊堂木,在讲台上一拍,以期达到“群响毕绝”的效果。最初确实有效:讲台上突然一响,果然下面学生都停止了吵吵。但几次一来,便成黔驴。华觉民拍得手痛,黑板擦下去,讲台上腾起一股白烟,学生还是照样说笑的说笑,打闹的打闹。教导主任洞察一切,他几次找华觉民,和他谈不足,帮他找差距,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