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6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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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好像一对牛眼,华觉民的印象是这样。现在七红提到了魏英,并说要把她介绍给他,他一回想,把魏英的形象给想起来了,他不由得心里一动。
七红说,华老师,你不反对?那好啊,那什么时候我约你过来,跟魏英见个面,你们谈谈看吧。如果成了,你别忘了给我十八只蹄啊!
华觉民站起来了,他实在憋不住了,他说,好吧,我要走了!他说走就走,小心翼翼地迈开腿——因为怕动作幅度过大,尿就出来了——走到门口。七红却走过来,一把将华觉民的手拉住了,说,华老师,怎么说走就走了?再坐一会儿么!华觉民怕自己一挣扎,尿就出来了,因此只得顺从了她,让她拖着走。她把他一拖,就拖到床边上,让他在床上坐下。
华觉民老实,但不笨,他立刻明白了将会发生什么事。他因为老实,不善讲话,在这时刻,倒是只说了一句老实话,他几乎是喊道:我要小便!
七红笑得身子都弯了。她打开门,把华觉民推出门外,说,随便在哪儿吧!
由于七红没有把门关上,华觉民老担心她在后头看他,因此小便并不畅快。因为小便多,又不畅快,所以费时很久。费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把一场热尿给排泄掉了。反身进屋,七红说,华老师一场牛尿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华觉民在以后的两三天里,神情都是恍恍惚惚的。
冬至狗肉香
七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华觉民实在搞不明白。在华觉民心目中,七红的形象,突然发生了变化。她与从前不一样了。华觉民觉得,他在她面前,完全是受着她的摆布。但是不管怎么样,华觉民还是打心眼里感激她的。因为在华觉民看来,魏英确实要比七红好。如果要给这两个女人打分的话,他会给魏英打八十分,而七红呢,七十分,或者是只有六十八分。七红居然把比自己高出十多分的姑娘介绍给华觉民,思想境界不可谓不高。不仅如此,她在做媒的同时,还非常及时地教了他几手。七红果然像蒋志冲所说的那样,把华觉民的鸡巴抓到她柔软的手掌里搓啊搓,一下子就把他搓硬了。在七红面前,华觉民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七红阿姨教,手把手地教,结果把什么都教会了。华觉民敢肯定,要不是遇上七红这样一个好老师,他的麻烦还在后头呢。她一教,就把他的文盲帽子给脱掉了。
但是,与魏英在一起,华觉民一点都不感到快乐。华觉民是个老实人,这个魏英,竟然比华觉民还要老实,她坐在华觉民的宿舍里,从坐下来,到走人,两三个小时,你不问她话,她能做到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结她带过来的绒线。偶然抬起头来,用她那对牛眼,看一眼华觉民。她常常是水都不喝一口,好像她是来华觉民这里上班似的,她的工作就是结绒线,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开始,华觉民以为,她不说话,是因为结绒线。她结得过于认真了,以致再没心思说话。华觉民就劝她,不要再结了。魏英很听话,就放下来不结。但是放下绒线,魏英还是没有话。她干坐了一阵,就又拿起绒线,结了起来。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华觉民挖空心思没话找话,但他实在是缺乏这方面的才能,说了几句,再搜肠索肚,也没话了。后来郁磊给出了个点子不错,凡魏英来,华觉民就把他的收音机打开,听听里面的文艺节目。虽然话不是他们两个人说的,但总算有人说话了,气氛比较热闹,两个人坐在那儿,不再像从前那样沉闷和尴尬了。收音机里播相声,他们就听相声。听得有趣,两个人都会笑起来。魏英一边忙着手里的编结,一边笑。她的笑声傻傻的,像男孩子。而华觉民笑起来,则像在喝水。听相声是两个人都喜欢的,当时仅有的几个相声,他们不知重复听了多少遍。听到好笑的地方,总会笑。甚至知道好笑的地方快到了,他们会提前笑。重复听过多少遍之后,他们几乎能背出这些相声了。没有相声的时候,他们就听歌。听歌的时候,魏英会跟着收音机哼几句。不过她哼得很轻,以致华觉民都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跟着哼。华觉民有一次提出来说,魏英,你唱响一点嘛!魏英扭捏地说,我不会唱,我唱得不好。华觉民说,唱得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上台表演!魏英说,我不唱,我怕难为情的。
魏英结绒线,是个快手。她坐在华觉民这儿,一黄昏,能结半件绒线衫。她结得这么快,又不肯歇下来,所以她身上的绒线衫,式样经常换。她把绒线衫拆掉重结,拆拆结结的频率,甚至比洗衣服还要密。认识华觉民之后,她就替他结。他的身上,几天就会出现一件新的绒线衫。结到后来,华觉民都觉得烦了,好端端的绒线衫,穿上身没多久,又要拆了重结,真是吃饱了没事做!由于华觉民反对,魏英就改结其他。她替他结了一顶贝雷帽,顶上还有一个南瓜蒂样的小尾巴,华觉民戴在头上,像一个真正的画家。华觉民戴了这顶帽子进教室,学生们哄堂大笑。华觉民就决定不戴它了。但是,郁磊皇甫卫星都觉得好,说这帽子洋气,戴了风度好,农村学生少见多怪,所以笑,那是他们不懂,审美观差。他们劝他还是要把这顶帽子戴起来,除了好看,这样也对得起魏英。华觉民说,你们觉得好,你们拿去戴好了!郁磊皇甫卫星二位说,你的我们不要,你让魏英帮我们各结一顶吧。魏英就真替皇甫和郁磊二位各结了一顶,不仅颜色不一样,款式也不一样。这样,三个艺术家就各有了一顶帽子,他们戴着帽子在校园里招摇,戴着帽子早晨前往镇上吃面,小圈子更明显了。
魏英替皇甫和郁磊二位结过帽子后,又为皇甫卫星结了一件绒线马夹。马夹是豆沙色的,是皇甫卫星母亲的半件绒线衫改结的。皇甫卫星的母亲是个大块头,她的绒线衫拆了,变成了两件马夹。魏英还为郁磊结了一副手套,是用军绿和黑色两种绒线拼结的。军绿色的绒线,是魏英的,是她的一副旧手套拆下来的绒线,黑色绒线,是郁磊到商店里去买的。因为魏英手小,郁磊手大,魏英的手套拆了要改结郁磊的手套,绒线是不够的。魏英就让郁磊去商店里添一点。魏英说,你不要再买军绿的了,男人的手套,颜色太鲜了不好看,拼点黑头绳进去,这样比较好。
魏英还替教导主任结了一条白色围巾。绒线是教导主任自己的,是他老婆嫁过来时的陪嫁。围巾结得很长,魏英用粗针结的,说这样结出来,会比较松,比较柔软。围在脖子里的东西,硬了是不舒服的。教导主任围上这条白色的围巾,显得比原来年轻了,风度翩翩的样子。大家都说,教导主任围了这围巾,很像是五四时候的学生,大家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时候的学生,在街头演讲,号召大家抗日救国,就是这副样子的。
而且,校长也请魏英替他的儿子结了一件绒线大衣。这件大衣,花色繁复,结得十分讲究,魏英用了一个礼拜,才把它结好。穿在校长儿子的身上,等于是一个流动的艺术品展览。谁见了,都会首先表扬校长儿子漂亮,接着夸奖这件绒线大衣结得好。说校长儿子漂亮,那是出于礼貌;而夸赞绒线大衣,才是发自内心。
魏英的手艺,不仅惠及华觉民的同事,她还为华觉民班上的一名学生,一个可怜的孤儿,结了一条线裤。这条米白色的线裤,取材于魏英的工作手套。魏英在粮管所工作,每年都要发好多劳保手套。魏英把这些手套积攒下来,把它们拆了,编结成其他东西。她拆掉二十九只手套,才结出了这条线裤。华觉民把线裤交到孤儿手上的时候,学生们起哄说,华老师要认姚林根做干儿子!姚林根,就是那个孤儿。姚林根于是把双手放到身后,不接这条线裤。华觉民怎么说,他都不接。后来,学校领导听说了这件事,就把姚林根叫去教育。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对他进行了语重心长的谈话。并且,把带头起哄的学生也叫去,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最后,校长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在会上,安排华觉民拿了这条线裤,走上主席台,隆重交给姚林根。这次,姚林根没有把手放到身后,他流着眼泪,收下了这条线裤。举行线裤交接仪式的时候,会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华觉民的父母,身上也穿起了魏英结的绒线衫、绒线裤。华觉民的麻子母亲,本来买了几斤绒线,是送给魏英的。儿子有了女朋友,而且是这么能干的一个女朋友,华觉民的父母激动得不得了,已经在他们工作的厂子和生活的街道进行了广泛的宣传。有了这么好的毛脚儿媳,华妈妈决定忍痛花大钱,她买了几斤最好的绒线,都是纯羊毛的,送给魏英。但是,魏英却把这些绒线都结成了服装,又给了华觉民的父母。这怎不叫华父华母既喜又惭,以致热泪盈眶?他们对华觉民明确表示,他们看得中这个儿媳妇!他们说,觉民呀,你要是以后不待这个老婆好,我们是饶不了你的!
一个老实人的风流韵事,常常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原因在于:一是他不懂得掩饰;二是,为了表示他并不是太老实,他总是故意张扬——老实人都不希望人家认为他老实。华觉民与魏英恋爱,成了北垛中学的公开事件,比一堂公开课的公开度,不知要高上几十倍。学校的教师们,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会彼此相约,说:“走,到粮管所去!”他们三三两两,去粮管所,并非购买粮食,而是去看魏英。去看看眼大无光的魏英,成了他们的一种时尚消遣。甚至广大学生,也都知道了粮管所的女营业员魏英,正与他们的老师华觉民谈对象。他们放学之后,不再直接返家,而是成群结队,前往粮管所,去看魏英。他们在粮管所里你推我搡,争先恐后,甚至还对着魏英指指戳戳。
魏英凡在华觉民房间过夜,第二天郁磊和皇甫卫星必定会向华觉民打听细节。而华觉民总是矢口否认。郁磊皇甫卫星二位就对他说,你不要赖了,你说谎,你那竹床不说谎,它吱嘎吱嘎震天响,一共响了二十几分钟,你们可别把竹床搞散了!华觉民把这一情况通报给魏英,魏英难为情极了,她表示,她再也不到华觉民这儿来过夜了。她说,他们会以为我是什么人呀!魏英果然一个礼拜没在华觉民房间里过夜。但是,一个礼拜之后,她向华觉民提供了资金,让他去购买一张棕床。华觉民请郁磊皇甫卫星二位帮忙,用学校的小板车,去供销社把棕床运了回来。会吱嘎吱嘎大叫的竹床,即将被棕床撤换下来。郁磊在华觉民的褥子底下,发现了一只避孕套,还是没拆封的。郁磊把它拆开,吹足了气,与皇甫卫星在空中像打排球那样拍来拍去。他们拍累了,玩腻了,就跳到华觉民的棕床上,在棕床上跳跃。“这下好了,觉民,你们搞得再厉害,也不会有一点儿声音了!”他们说。
华觉民撤换下来的那张竹床,后来派上了特殊的用场。那是一个寒冷的冬至,江南下了一场少见的大雪,大地一片耀眼的洁白。冬至下午,学校早早地放了假,按当地的风俗,说是“冬至大如年”,意思是,冬至这个节日,应该过得像过年一样隆重。校长对三位住校的年轻教师说,今天,赵师傅也要回家过节了,食堂晚上就不开伙了。校长希望三位能够体谅赵金贵,说他一年到头为大家做饭,工作很辛苦,上了年纪的人,规矩重,冬至夜是一定要回家过节的。校长、教导主任,也都将携眷去岳父母家度此佳节。校长知道三位年轻教师对学校的大黄狗垂涎已久,临行前就批准他们杀了狗欢度冬至。校长这样做,一来是对青年教师的关怀,二则,他对这条狗,也早就心存铲除之念了。原因是,这狗幼时还算温顺,但长大之后,凶猛异常。它经常在校园里无端地吼叫,严重扰乱了教学秩序。许多师生都反映,上课的时候,突然响起的狗吠声,把他们吓得不轻。这条狗夜里也不闲着,汪汪一叫,扰人清梦。校长夫人有严重的神经衰弱,一旦吵醒,便再难入睡。因此校长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趁着冬至佳节,让三位住校的年轻教师杀了吃了,一来除害,二来也是做个顺水人情,可谓一举两得。
为杀狗,三位年轻教师把蒋志冲请来做顾问,制定了严密的捕杀方案。蒋志冲确实见多识广,他特别提醒,杀狗一定要一举成功,如果绳索勒颈被它挣脱的话,它就会疯狂咬人,后果不堪设想。那天,在蒋志冲的正确指导下,皇甫卫星、华觉民、郁磊紧密配合分工作业,一举成功地将那条狗置于死地,且保留了全尸。
因为狗死得很完整,郁磊提出要把狗皮留着,献给校长。这是一张很大的狗皮,郁磊认为,杀此狗是校长所特许,理当有所回报,若将狗皮铺在校长家的太师椅上,应该是既舒适又威风。但是,郁磊的提议,还是遭到了皇甫卫星华觉民二位的反对。不仅反对,他们还嘲笑郁磊是一个马屁精。蒋顾问也不同意把狗皮献掉,他认为应将狗皮卖给供销社采购商店,以换取茴香、八角、黄酒、红酱油、砂糖、葱、姜等佐料烹狗。
烹狗就在教师宿舍前的空地上进行。用砖块垒起一个简易的灶台,上面架起从校长家借来的一口铁锅。需要燃料的时候,皇甫卫星突然想到了华觉民屋里的那张竹床。竹床搬了出来,一伙人跳上去一阵乱踩,把竹床踩散了架。皇甫卫星的脚上,不幸扎了两根竹刺,隐隐疼了一个礼拜。
竹床化作碎片,在火中烧得哧哧冒油。而狗肉的香气,则在整个校园里弥漫。狗肉不易烹烂,在肉类中,猪肉羊肉易烂,而狗肉牛肉不易烂。烧掉了大半张竹床,锅也烧干了几次,狗肉还是没有烂。主厨的是皇甫卫星,因为他自称过去在家经常做菜,有一定的烹饪经验。负责检验狗肉烂了没有,当然也是他的任务。他提一双竹筷,跑进雪地里,掀开锅盖,夹起一块,放到嘴边略吹一吹,就填进嘴里嚼了起来。“烂了没有?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