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 作者:大仲马-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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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只能应付一种毒药,毒药是可以改换的,或是增加份量。”他拿起那只杯子,用嘴唇抿了一下。“瞧,她已经这样做了,”他说,“不再用木鳖精而用那可汀了!我可以从溶解它的酒精味上辨出它的存在。如果你把维尔福夫人倒在你杯子里的东西,喝下去,那末,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呀!你已经完啦!”
“但是,”青年女郎喊道,“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呢?”
“为什么?难道你竟这样仁慈,这样善良,这样没有防人之心,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瓦朗蒂娜?”
“不,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但是你有钱呀,瓦朗蒂娜。你每年有二十万法郎的收入,而你妨碍了她的儿子享受那二十万。”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的财产又不是她的。那是我的外公外婆留给我的呀。”
“当然罗,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圣·梅朗先生夫妇才会去世,正是为了这个原因,诺瓦梯埃先生在立你做他的继承人的当天就成为谋害的对象,现在轮到你死了,——这样的话,你的父亲会继承你的财产,而你的弟弟,作为独子,将从你父亲的手里继承到那笔财产。”
“爱德华!可怜的孩子!她犯的罪都是为了他吗?”
“啊!那么你总算明白?”
“愿上天的报应不要落在他的身上!”
“瓦朗蒂娜,你是一个天使!”
“但为什么她最后不再去害祖父呢?”
“因为你死以后,除非剥夺你弟弟的继承权,否则那笔财产自然会转移到他的手上,所以她觉得对你的祖父下毒手已没有必要了。”
“这个可怕的计谋竟是一个女人想出来的!”
“你记不记得在比鲁沙波士蒂旅馆的凉棚,有一个身穿棕色大衣的人,你的继母曾问他‘托弗娜毒水’?嗯,从那个时候起,那个恶毒的计划就渐渐地在她的脑子里酝酿成熟了。”
“啊,那么,真的,阁下,”那温柔的姑娘满面泪痕地说,“那么我是注定要死的了!”
“不,瓦朗蒂娜,我已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你的敌人已被识破了,我们已知道她。你可以活下去,瓦朗蒂娜,——你可以幸福地活下去,并且使一颗高贵的心得到幸福,但要得到这一切,你必须完全相信我。”
“请吩咐吧,阁下,我该怎么做?”
“你必须不加思索地照我所说的去做。”
“噢!上帝为我作证,”瓦朗蒂娜喊道,“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情愿让自己去死。”
“你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连你的父亲也不能相信。”
“我的父亲与这个可怕的阴谋毫不相干,是吗,阁下?”瓦朗蒂娜把双手合在一起问。
“没有,可是,你的父亲,一个在法院里办惯了起诉状的人,应该知道这些死亡不是自然发生的。本来应该是他守在你身边,应该由他站在我这个位置,应该由他来倒空那只杯子,应该由他来对付那个凶手。魔鬼对魔鬼嘛!”他低声地说了最后这一句话。
“阁下,”瓦朗蒂娜说,“我会尽力活下去,我的祖父和马西米兰。”他们深爱着我,他们的生命悬在我身上。
“我会照顾他们,象我照顾你一样。”
“好吧,阁下,我听你的吩咐,”她又压低声音说,“噢,天哪!我会出什么事呢?”
“不管出什么事,瓦朗蒂娜,都不要怕,如果你醒来的时候自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是不要怕,——即使你发现自己躺在坟墓里或棺材里。那时你得提醒自己,‘此时此刻,一位朋友,一个父亲为我——马西米兰的幸福而活着的父亲,正在守护着我!”
“唉!唉!多么可怕的情景呀!”
“瓦朗蒂娜,你愿意揭发你继母的阴谋吗?”
“我情愿死一百次,噢,是的,情愿死!”
“不,你不会死的,你肯答应我,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形,你决不抱怨都抱有希望吗?”
“我会想到马西米兰!”
“你是我喜爱的好孩子,瓦朗蒂娜!只有我一个人能救你,而我一定会救出你的!”
瓦朗蒂娜害怕之极合拢双手,她觉得这是求上帝赐她勇气的时候了,于是她开始祈祷;当她在这样断断续续地祈祷的时候,她忘记了她那雪白的肩头只有她的长头发遮盖着,忘记了可以从她睡衣的花边缝里看见她的那令人怦然心跳的胸脯。
基督山轻轻地把手按在那青年姑娘的手臂上,把天鹅绒的毯子拉来盖到她的颈部,带着爱的笑容说:“我的孩子,相信我对你的真情,象你相信上帝的仁慈和马西米兰的爱情一样。”
然后他从背心口袋里摸出那只翡翠小盒子,揭开金盖,从里面取出一粒豌豆般大小的药丸放在她的手里。瓦朗蒂娜拿了那粒药丸,神情专注地望着伯爵。在她这位勇敢的保护人脸上,有一种神圣庄严和权威的光芒。她的眼光向他询问。
“是的。”他说。
瓦朗蒂娜把药丸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现在,我亲爱的孩子,暂时再会了。我要睡一会儿,因为你已经得救了。”
“去吧,”瓦朗蒂娜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我答应你决不害怕。”
基督山凝视着青年姑娘看了一会儿,看她在药丸作用下,渐渐入睡。然后他拿起那只杯子,把大部分液体倒在壁炉里,让人以为是瓦朗蒂娜喝掉的,再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他向瓦朗蒂娜投去一个告别的眼光,瓦朗蒂娜象一个躺在上帝脚下的纯洁天使那样放心地睡着了。伯爵随即也消失了。
(第一○一章 完)
第一○二章 瓦朗蒂娜
壁炉架上的那盏灯依旧点燃着,但已燃尽了那浮在水面上的最后几滴油;灯被映成了淡红色,火焰在熄灭前突然明亮起来,射出最后的摇曳的光;这种光,虽然是没有生命的,却常被人用来比拟人类在临死前那一阵最后的挣扎。一缕昏暗凄惨的光笼罩着那青年姑娘身上的被罩和她周围的帐子。
街上的一切嘈杂声都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这时,通向爱德华卧室的房门打开了,在门对面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我们以前见过的面孔;那是维尔福夫人的面孔,她来观察那药水是否奏效。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在那个房间里,现在只剩了灯花的毕剥声,她来到桌前,看瓦朗蒂娜是否已将药水喝下。杯子里还有一些药水。维尔福夫人把它倒在炉灰里,并把炉灰拌了几拌,使它更容易吸收液体;然后她仔细涮干净那只玻璃杯,用手帕抹干它,把它放回到桌子上。
如果有人在那时把目光穿透房间,使人看到维尔福夫人带着犹豫的神色走近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瓦朗蒂娜。惨淡的光线,死一般的寂静,深夜所能引起的一切可怕的东西,而尤其是她自己的良心,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夜的氛围;她害怕去看她自己的成绩。但她终于鼓起勇气,拉开帐子,俯到枕头上,瞧着瓦朗蒂娜。她已没有了呼吸;那半开半闭的牙齿间已不再有气息通过;那雪白嘴唇已停止了颤动;那一对眼睛似乎浮在浅蓝色的雾气里,又长又黑的头发散在那蜡白的脸颊上。维尔福夫人凝视着这个静止的但依旧动人的面孔;然后她壮起胆子揭开被,把手按在那青年姑娘的胸膛上。胸膛冷冰冰地没有动静。她感觉到的是自己手指上的脉搏,她颤栗地收回她的手。一只手臂垂出在床外,——那样一只美丽的手臂,自肩到至腕似乎都是由一个雕刻家雕刻出来的;但前臂似乎因为痉挛而略微有点变形,而那只精致纤细的手,则伸着僵硬的手指搁在床架上。手指甲已经发青。维尔福夫人不再怀疑——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她已经完成了她最后一件可怕的工作。
在房间里已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下毒者偷偷地退出去,象是怕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似的;但当她出去的时候,她依旧拉着帐子,死者的形象对她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灯花又毕剥地爆了一下;那个声音把维尔福夫人吓了一跳,她打了一个寒颤,离开帐子。灯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可怕的黑暗里,时钟那时恰巧敲打四点半。下毒者顿时惊惶起来,摸索到门口,满怀着恐惧回到她的房间。可怕的黑暗持续了两个钟头以后;一片淡白的光从百叶窗里爬进来,终于照亮了房间里一切。大约在这个时候,楼梯上响起了护士的咳嗽声,她手里拿着一只杯子走进房来。在一位父亲或一个情人,第一眼就足以决定一切,——瓦朗蒂娜已死;但在护士看来,她只象是睡着了。“好!”她走到桌子前面说,“她已经喝了一部分药水,杯子里已只剩三分之一了。”
她走到壁炉前面生起了火,虽然她刚刚起床,但她想在瓦朗蒂娜睡醒前再打一个瞌睡。时钟敲打八点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惊奇她的病人竟睡得这样熟,令她吃惊的是她看见那只手臂依旧还垂在床外,她向瓦朗蒂娜走过去,这时才注意到那失血的嘴唇。她想把那只手臂放回到床上,但那只手臂僵硬的,决瞒不过一个护士。她大叫一声,然后奔到门口,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你嚷什么?”阿夫里尼先生在楼梯脚下问,这正是他每天来看病的时间。
“怎么啦?”维尔福从他的房间里冲出来问。“医生,你听见她喊救命吗?”
“是的,是的,我听见了,我们赶快上去吧!是在瓦朗蒂娜的房间里。”
医生和那父亲还没有赶到,二楼上的仆人们已跑进瓦朗蒂娜房间,看到瓦朗蒂娜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们一齐举手向天,象遭了雷击似地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
“去叫维尔福夫人!去喊醒维尔福夫人!”检察官站在房门口喊,似乎不敢进去。但仆人们并没有理会他的命令,全都站在那儿看着阿夫里尼先生,阿夫里尼已跑到瓦朗蒂娜的床边,然后抱起她。“什么!这一个,也!”他低声地说,让她从他的手臂里落了下去。“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您什么时候才厌倦呢?”
维尔福冲进房间里。“您说什么,医生?”他举手向天大声问道。
“我说瓦朗蒂娜死了!”阿夫里尼用一种庄严的声音回答。
维尔福先生踉跄地摔倒了,把他的头埋在瓦朗蒂娜的床上。听到医生的绝叫和那父亲的哭喊,仆人们喃喃地祈祷着离开了。只听见他们脚步声奔下楼梯,穿过长廊,冲入前庭,他们都已逃离这座受天诅咒的房子。这时,维尔福夫人披着睡衣掀开门帘,在门槛上站了一会儿,象是在问房间里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竭力想流出几滴眼泪。突然,她伸着两臂向那张桌子跳了一步。她看见阿夫里尼正检查那只她确信在晚上已经倒空的杯子。杯子里还有三分之一药水,和她倒在炉灰里的一样多。即使瓦朗蒂娜的灵魂出现在那维尔福夫人的面前,她也不会感到那样害怕。药水的颜色与她倒在杯子里被瓦朗蒂娜喝掉的一模一样;这种毒药瞒不过阿夫里尼先生的眼睛。这一定是上帝创造的奇迹,尽管她非常小心,还是留下了证据来揭穿她的罪行。
维尔福夫人象一尊恐怖女神似的钉在地上,维尔福把头埋在床上,这时阿夫里尼为了更清楚地检查杯子里的东西,走到窗前,用手指尖伸进去蘸了一滴来尝。“啊!”大声说道,“不再是木鳖精了,我来看看杯子里到底是什么!”于是他跑到瓦朗蒂娜房间里一只药橱前面,从一只银盒里取出一小瓶硝酸,滴了几滴到那液体里,液体便立刻变成血红色。“啊!”
阿夫里尼喊道,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喜悦(象一位法官揭破实情时的恐怖和一位学生解决了一个问题时的喜悦。)维尔福夫人再也受不了了;她的眼前最初是火花乱迸,后来变成一片漆黑;她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然后就不见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身体跌倒在地板上的声音,但没有人注意它。护士正在注意化学分析,维尔福沉浸在悲哀里。只有阿夫里尼用他的目光跟随着维尔福夫人,注意到她仓皇地退出去。他拉开爱德华房门口的门帘,向维尔福夫人的房间里望,看见她晕倒在地板上。“去帮助维尔福夫人,”他对护士说,“维尔福夫人病了。”
“但维尔福小姐——”护士犹豫地说。
“维尔福小姐不需要帮助了,”阿夫里尼说,“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维尔福悲痛地喃喃道,在他那铁石一样的心里,悲痛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所以他的悲痛比一般人更令人心碎。
“你说她死了吗?”忽然一个声音喊道,“谁说瓦朗蒂娜死了?”
两个人回过头去,看见莫雷尔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地站在门口。事情是这样的:莫雷尔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通诺瓦梯埃先生房间的小门口。与往常不同的是,门是开着的;由于没有拉铃的必要,他就走了进去。他在厅里等了一会儿,想叫一个仆人来带他去见诺瓦梯埃先生;他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回答,因为房子里仆人都逃走了。莫雷尔心里没有特别感到不安的理由,基督山已答应他瓦朗蒂娜不死,而直到目前为止,他始终是履行了他的诺言的。伯爵每天晚上给他消息,那些消息在第二天早晨就被诺瓦梯埃证实。可是,这种出奇的寂静使他感到很奇怪,他第二次第三次再叫人,还是没有人答应。于是他决定上楼去。诺瓦梯埃的房门也象其他的房门那样大开着。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那老人照常坐在他的圈椅里;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表示着一种内心的恐惧,那种表情从他苍白的脸色上得到了证实。
“您好吗,阁下?”莫雷尔问,心里感到了某种恐惧。
“好!”老人闭上眼睛回答,但他的脸上却显出更大的不安。
“您在想心事,阁下,”莫雷尔又说,“您要什么东西吧,要我去叫一个仆人吗?”
“是的。”诺瓦梯埃回答。
莫雷尔就拉铃,虽然他几乎拉断绳带,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