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的生活-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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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
东西
没有语言的生活
迈出时间的门滥
原始坑洞
相貌
经过
祖先
故事的花朵与果实
城外白荷
断崖
没有语言的生活
王老炳和他的聋儿子王家宽在坡地上除草,玉米已高过人头,他们弯腰除草的时候
谁也看不见谁。只有在王老炳停下来吸烟的瞬间,他才能听到王家宽刮草的声音。王家
宽在玉米林里刮草的声音响亮而且富于节奏,王老炳以此判断出儿子很勤劳。
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被王老炳锋利的刮子斩首,老鼠和虫子蹿出它们的巢四处流
浪。
王老炳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向他头部扑来,当他意识到撞了蜂巢的时候,他的头部、
脸蛋以及颈部全被黄蜂包围。他在疼痛中倒下,叫喊,在玉米地里滚动。大约滚了二十
多米,他看见蜂团仍然盘旋在他的头顶,蜂团像一朵阴云紧追不舍。王老炳开始呼喊王
家宽的名字。但是王老炳的儿子王家宽是个聋子,王家宽这个名字对于王家宽形同虚设。
王老炳抓起地上的泥土与蜂群作最后的抵抗,当泥土撒向天空时,蜂群散开了,当
泥土落下来的时候,黄蜂也落下来,它们落在王老炳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上。王老炳感
到眼睛快要被蜇瞎了。王老炳喊家宽,快来救我。家宽妈,我快完啦。
王老炳的叫喊像水上的波澜归于平静之后,王家宽刮草的声音显得愈来愈响亮。刮
了好长一段时间,王家宽感到有点口渴,便丢下刮子朝他父亲王老炳那边走去。王家宽
看见一大片肥壮的玉米被压断了,父亲王老炳仰天躺在被压断的玉米杆上,头部肿得像
一个南瓜,瓜的表面光亮如镜照得见天上的太阳。
王家宽抱起王老炳的头,然后朝对面的山上喊狗子、山羊、老黑——快来救命啊。
喊声在两山之间盘旋,久久不肯离去。有人听到王家宽尖利的叫喊,以为他是在喊他身
边的动物,所以并不理会。当王家宽的喊声和哭声一同响起来时,老黑感到事情不妙。
老黑对着王家宽的玉米地喊道:家宽——出什么事了?老黑连连喊了三声,没有听到对
方的回音,便继续他的劳动。老黑突然意识到家宽是个聋子,他根本听不到我的呼喊。
于是老黑静静地立在地里,听王家宽那边的动静。老黑听到王家宽的哭声搀和在风声里,
我爹他快死了,我爹捅了马蜂窝快被蜇死了。
王家宽和老黑把王老炳背回家里,请中医刘顺昌为王老炳治疗。刘顺昌指使王家宽
脱掉王老炳的衣裤,脱尽衣裤的王老炳,像一头褪了毛的肥猪躺在床上,许多人站在床
边围观刘顺昌治疗。刘顺昌把药水涂在王老炳的头部、颈部、手臂、胸口、肚脐、大腿
等处,人们的目光跟随刘顺昌的手游动。王家宽发现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爹的大腿上,他
们交头接耳像是说他爹的什么隐私。王家宽突然感到不适,觉得躺在床上的不是他爹而
是他自己。王家宽从床头拉出一条毛巾,搭在他爹的大腿上。
刘顺昌被王家宽的这个动作蜇了一下,他把手停在病人的身上,对着围观的人们大
笑。他说家宽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虽然是个聋子,但他已猜到我们在说他爹,他从你们
的眼睛里脸蛋上猜出了你们说话的内容。
刘顺昌递给王家宽一把钳子,暗示他把王老炳的嘴巴撬开。王家宽用一根布条,在
钳口处缠了几圈,然后才把钳子小心翼翼地伸进他爹的嘴巴,撬开他爹紧闭的牙齿。刘
顺昌从王老炳微张的牙缝往他嘴里灌药,刘顺昌一边灌药一边说家竟是个细心人,我没
想到在钳口上缠布条,他却想到了,他是怕他爹痛呢。如果他不是个聋于,我真愿意收
他做我的徒弟。
药汤灌毕,王家宽从他爹嘴里抽出钳子,大声叫了刘顺昌一声师傅。刘顺昌被叫声
惊住,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刘顺昌说家宽你的耳朵不聋了,刚才我说的你都听见了,
你是真聋还是假聋?王家宽对刘顺昌的质问未作任何反应,依然一副聋子模样。尽管如
此,围观者的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感到害怕,害伯刚才他们的嘲笑已被王
家宽听到了。
十天之后,王老炳的身体才基本康复,但是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成了一个
货真价实的瞎子。不知情的人问他,好端端的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他总是不厌其烦
地回答:是马蜂蜇瞎的。由于他不是天生的瞎子,所以他的听觉器官和嗅觉器官并不特
别发达,他的行动受到了局限,没有儿子王家宽,他几乎寸步难行。
老黑养的鸡东一只西一只地死掉。起先老黑还有功夫把死掉的鸡捡回来拔毛,弄得
鸡毛满天飞。但是一连吃了三天的死鸡肉之后,老黑开始感到腻味。老黑把那些死鸡埋
在地里,丢在坡地。王家宽看见老黑提着一只死鸡往草地走,王家宽知道鸡瘟从老黑家
开始蔓延了。王家宽拦住老黑,说你真缺德,鸡瘟来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老黑嘴皮动
了动,像是辩解。王家宽什么也没有听到。
第二天,王家宽整理好担子,准备把家里的鸡挑到街上去卖。临行前王老炳拉住王
家宽,说家宽,卖了鸡后给老子买一块肥皂回来。王家宽知道爹想买东西,但是不知道
爹要买什么东西。王家宽说爹,你要买什么?王老炳用手在胸前画出一个方框。王家宽
说是要买香烟吗?王老炳摇头。王家宽说那是要买一把菜刀?王老炳仍然摇头。王老炳
用手在头上、耳朵、脸上、衣服上搓来搓去,作进一步的提醒。王家宽愣了片刻,终于
啊了一声。王家宽说爹,我知道了,你是要我给你买一条毛巾。王老炳拼命地摇头,大
声说不是毛巾,是肥皂。
王家宽像是完全彻底地领会了他爹的意图,调转身走了,空留下王老炳徒劳无益的
叫喊。
王老炳摸出家门,坐在太阳光里,他嗅到太阳炙烤下衣服冒出的汗臭,青草和牛屎
的气味弥漫在他的周围。他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皮肤似乎快被太阳烧熟了。他知道这
是一个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阳光的日子,这个日子特别漫长。赶街归来的喧闹声,从王老
炳的耳边飘过,他想从那些声音里辨出王家宽的声音。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他听
到了一个孩童在大路上唱的一首歌谣,孩童边唱边跑,那声音很快就干干净净地消逝了。
热力渐渐从王老炳的身上减退,他知道这一天已接近尾声。他听到收音机里的声音
向他走来,收音机的声音淹没了王家宽的脚步声。王老炳不知道王家宽已回到家门口。
王家竟把一条毛巾和一百元钱塞到王老炳手中。王家宽说爹,这是你要买的毛巾,
这是剩下的一百元钱,你检好。王老炳说你还买了些什么?王家宽从脖子上取下收音机,
凑到王老炳的耳边,说爹,我还买了一个小收音机给你解闷。王老炳说你又听不见,买
收音机干什么?
收音机在王老炳手中咿咿呀呀地唱,王老炳感到一阵悲凉。他的手里提着毛巾、钞
票和收音机,唯独没有他想买的肥皂。他想肥皂不是非买不可的,但是家宽怎么就把肥
皂理解成毛巾了呢?家宽不领会我的意图,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如果家宽妈还活着,事
情就好办了。
几天之后,王家宽把收音机据为己有。他把收音机吊在脖子上,音量调到最大,然
后走家串户。王家宽走到哪里,哪里的狗就对着他狂叫不息。即便是很深很浓的夜晚,
有人从梦中醒来,也能听到收音机里不知疲劳的声音。伴随着收音机嚎叫的,是王老炳
的责骂。王老炳说你这个聋子,连半个字都听不清楚,为什么把收音机开得那么大,你
这不是白费电池白费你老子的钱吗?
吃罢晚饭,王家宽最爱去谢西烛家看他们打麻将。谢西烛看见王家宽把收音机紧紧
抱在胸前,像抱一个宝贝,双手不停地在收音机的壳套上摩挲。谢西烛指了指收音机,
对王家宽说,你听到里面的声音吗?王家宽说我听不到但我摸得到声音。谢西烛说这就
奇怪了?你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为什么又能听到刚才我的声音?王家宽没有回答,只是
嘿嘿地笑,笑过数声后,他说他们总是问我,听不听得到收音机里在说什么?嘿嘿。
慢慢地王家宽成了一些人的中心,他们跨进谢西烛家的大门,围坐在王家宽的周围。
一次收音机里正在说相声。王家宽看见人们前仰后翻地咧嘴大笑,也跟着笑。讲西烛说
你笑什么?王家宽摇头。谢西烛把嘴巴凑近王家宽的耳朵,炸雷似地喊:你笑什么?王
家宽像被什么击昏了头,木然地望着谢西烛。好久了王家宽才说,他们笑,我也笑。谢
西烛说我要是你,才不在这里呆坐,在这里呆坐不如去这个。谢西烛用右手的食指和左
手的拇指与食指,做了一个淫秽的动作。
谢西烛看见王家宽脸上红了一下,谢西烛想他也知道羞耻。王家宽悻悻地站起来,
朝大门外的黑夜走去,从此他再也不踏进谢家的大门。
王家宽从谢家走出来时,心头像爬着个虫子不是滋味。他闷头问脑在路上走了十几
步,突然碰倒了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浓香,只轻轻一碰就像一捆稻草倒在了地上。
王家宽伸手去拉,拉起来的竟然是朱大爷的女儿朱灵。王家宽想绕过朱灵往前走,但是
路被朱灵挡住了。
王家宽把手搭在朱灵的膀子上,朱灵没有反感。王家宽的手慢慢上移。他终于触摸
到了朱灵温暖细嫩的脖子。王家宽说朱灵,你的脖子像一块绸布。说完,王家宽在朱灵
的脖子上啃了一口。朱灵听到王家宽的嘴巴喷喷喷响个不停,像是吃上了什么可口的食
物,余香还残留在嘴里。朱灵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贪婪动听的咂嘴声。她被这种声
音迷惑,整个身躯似乎已飘离地面,她快要倒下去了。王家宽把她搂住,王家宽的脸碰
到了她嘴里呼出的热气。
他们像两个落水的人,现在攀肩搭背朝夜的深处走去。黑夜显得公正平等,声音成
为多余。朱灵伸手去关收音机,王家宽又把它打开。朱灵觉得收音机对于王家宽,仅仅
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吊在他的脖子上,他能感受到重量并不能感受到声音。朱灵再
次把收音机夺过来,贴到耳边,然后把声音慢慢地推远,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沉静安宁。
王家宽显得很高兴,他用手不停地扭动朱灵胸前的扣子,说你开我的收音机,我开你的
收音机。
村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王家宽和朱灵在草堆里迷迷糊糊地睡去。朱灵像做了一
场梦,在这个夜晚之前,她一直被父母严加看管。母亲安排她做那些做也做不完的针线
活。母亲还努力营造一种温暖的气氛,比如说炒一盘热气腾腾的瓜子,放在灯下慢慢地
剥.然后把瓜籽丢进朱灵的嘴里。母亲还马不停蹄地说男人怎么怎么地坏,大了的姑娘
到外面去野如何如何地不好。
朱灵在朱大爷的呼唤声中醒来。朱灵醒来时发觉有一双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便朝男人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王家宽松开双手,感到脸上一阵阵辣。王家宽看见
朱灵独自走了,王家宽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朱灵从骂声里觉出一丝痛快,她想今夜我造
反了,我不仅造了父母的反,也造了王家宽的反,我这巴掌算是把王家宽占的便宜赚回
来了。
次日清晨,王家宽还没起床便被朱大爷从床上拉起来。王家宽看见朱大爷口沫横飞
捞袖握拳,似乎是要大打出手才解心中之恨。在看到这一切的同时,王家宽还看到了朱
灵。朱灵双手垂落胸前,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她的头发像一团零乱的鸡窝,上面还沾着
一些茅草。
朱大爷说家宽,昨夜朱灵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如果是的,我就把她嫁给你做老婆算
了。她既然喜欢你,喜欢一个聋子,我就不为她瞎操心了。朱灵抬起头,用一双哭红的
眼睛望着王家宽,朱灵说你说,你要说实话。
王家宽以为朱大爷问他昨夜是不是睡了朱灵?他被这个问题吓怕了,两条腿像站在
雪地里微微地颤抖起来。王家宽拼命地摇头,说没有没有……
朱灵垂立的右手像一根树杆突然举过头顶,然后重重的落在王家宽的左脸上。朱灵
听到鞭炮炸响的声音,她的手掌被震麻了。她看见王家宽身子一歪,几乎跌倒下去。王
家宽捂住火辣的左脸,感到朱灵的这一掌比昨夜的那一掌重了十倍,看来我真的把朱灵
得罪了,大祸就要临头了。但是我在哪里得罪了朱灵?我为什么平白无故地遭打?
朱灵捂着脸返身跑开,她的头发从头顶散落下来。王家宽进屋找他爹王老炳,他说
她为什么打我?王家宽话音未落,又被王老炳扇了一记耳光。王老炳说谁叫你是聋子?
谁叫你不会回答?好端端一个媳妇,你却没有福份享受。
王家宽开始哭,哭过一阵之后,他找出一把尖刀,跑出家门。他想杀人,但他跑过
的地方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他就这样朝着村外跑去,鸡狗从他脚边逃命,树枝被他砍断。
他想干脆自己把自己干掉算了,兔得硌痛别人的手。想想家里还有个瞎子爹,他的脚步
放慢下来。
凡是夜晚,王家宽闭门不出。他按王老炳的旨意,在灯下破蔑准备为他爹编一床席
子。王老炳认为男人编蔑货就像女人织毛线或者纳鞋底,只要他们手上有活,他们就不
会出去惹事生非。
破了三晚的蔑条,又编了三天,王家宽手下的席子开始有了席子的模样。王老炳在
席子上摸了一把,很失望地摇头。王家宽看见爹不停地摇手,爹好像是不要我编席子,
而是要我编一个背篓,并且要我马上把席子拆掉。王家宽说我马上拆。爹的手立即安静
下来,王家宽想我猜对爹的意思了。
就在王家宽专心拆席子的这个晚上,王老炳听到楼上有人走动。王老炳想是不是家
宽在楼上翻东西。王老炳叫了一声家宽,是你在楼上吗?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