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的生活-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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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对待我家的禾苗。四个佣人在他指使下,放干了田水,然后举起刮子和锄头,开始挖
井。禾苗在他们的脚下倒伏,稀泥被他们刮起来。母亲闻讯后跑到田边,禾苗已被糟蹋
得像一团鸡窝。母亲跳进稀泥里,去抢一个佣人的锄头,佣人顺势一推,母亲整个陷在
泥汤中。母亲说禾苗你们糟蹋了,我们吃什么?你们糟蹋粮食,要挨天打雷劈。站在田
边袖手旁观的李程,说我要你这块水田,那五十桌酒席不要你赔了。母亲说酒席是你自
己办的,怎么要我陪?你还没有死,忙着找坟墓干什么。李程说:人说死就死,很难说
的,你看哪朝皇帝不是在自己最鼎盛的时候,就修好了坟墓。
母亲抱着稻禾有气无力,母亲最终滚到了佣人们的锄头下。佣人们无法下锄,都拿
眼光看李程,李程说把她抬出来。四个佣人攥紧母亲的手脚,像抬一个死人把母亲抬到
田边。沾满稀泥的母亲,像一捆干柴直挺地躺在地面,已经没有爬起来的气力。
母亲被打、水田被强占的消息传到汪村,我操起冯瓦匠的斧头,准备奔回村庄报仇。
冯瓦匠用铁钳似的手卡住我,说你去找一个人,他或许能扫平李家,为你报仇。
A
初冬的气候最先是落在城外的那些草木上,城外到处树黄草枯。我看见一匹黄色快
马从远处朝我飞奔而来,黄马由小变大,近了我才看清马上坐着李程。离那一次进城已
一年有余,城市几乎把李程忘记了,但他作践酒席的举动,仍鲜明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李程这次单骑入城,是因为他有了秋雨的确切消息。
我常常看见秋雨在与华丽谈情说爱之余躲进小楼,写一部叫做《逃亡》的小说。秋
雨慢慢地适应了戏班和城市的生活,热心排戏和演出,对自己的处境开始有了一点小得
意。但秋雨不知道,李程正向他靠近。
李程骑马路经李三钉马掌的铺子,看见李三站在门口控手,李三的身上穿得十分单
薄,冷风似乎随时都可以刮倒他。李程勒马停在李三的脚前,李三没有抬头,目光死死
地盯在马蹄上。李三说老板,钉马掌吗?李程高坐在马背,说你抬头看看我是谁?李三
扬起头,像面对炽热的阳光微眯双眼,然后摇了摇头。李程说你真不认识?李三还是摇
头。李程说李三呀李三,你怎么那么固执,我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敲你家门的李程了,我
现在很有钱,你说你认识我不吃亏。李三说我真的不认识你呀。李程说你烧成灰我都认
得,你屁股上有颗痣,你敢进屋脱裤子给我看看吗?我倒真要看看你是不是李三。李三
说我头发都花白了,怎么会让你看屁股。李程说从前我们都还小,我们一起放牛游水、
李三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说你钉不钉马掌?不钉你就走开。
李程想这人真是没有药救了,于是牵马离开铺子。李程伸手进口袋捏住几个钱,想
丢给李三,但看见李三一副麻木的神态.便松开手不作施舍。
李程托人把余艺请进春江楼,李程似乎对这个酒楼有特别的感情。这次李程只请峨
城中学的潘校长陪饮,在两个书生面前,李程也装得有几分儒雅。李程说我是个粗人,
只有钱没有学问,我想过了钱人人都能有,人死了钱也是带不走的,我请两位来是想叫
你们给我出个主意,怎样才能在城里留个好名声。余艺和潘校长只顾碰杯饮酒,一时拿
不出好主意。李程说建一所小学行不行?就叫李程小学。潘校长目光明亮了一下,随即
黯淡。余艺说你拿钱建小学,还不如拿钱来养我的戏班。李程说我养不起,给你班主几
个钱倒是有的。你想想我养戏班能身后留名吗?
桌上的菜凉了,李程叫厨子撤下去热热,酒一杯比一杯碰得响,三人的脸都像贴了
红纸。余艺说身后留名,那是虚的。你如果真要办事顺手,玩峨城一个乾坤颠倒,你就
开一家妓院。当官的和当兵的,文雅的和粗俗的都喜欢这个,你只要好好地招待好那些
大人物,最后他们都听你的。潘校长突然来了兴致,说干这个你比较适合,地盘由我来
落实,如果真的办成了,你得关照我和余班主。余艺说到时我是经常光顾的,你千万别
厌烦。李程说怎么会呢?但你得帮我一个忙,开除秋雨。余艺说他很有前途。李程说这
我不管。余艺说我考虑考虑。
B
《逃亡》之九
冯瓦匠对我说后山有一伙人马,领头的叫王大脚,他们像一阵风常常席卷那些富豪
之家,也许他们能为你报仇。我说我碰碰运气。
按照冯瓦匠的指点,我进入汪村后山的丛林。我出发的时候天正下着蒙蒙小雨,细
雨淋湿了我的头发和我肩上扛着的斧头。事实上,从一听到王大脚这个绰号开始,我就
喜欢上了他,我把他想象成古代劫富济贫的好汉,我预感到李程的末日就要到了。
在到达王大脚栖息的古庙之前,我反复地把李程砍了几次,李程的脑袋在我的斧头
下开成无数细小的花瓣,花瓣在我和王大脚的吆喝声中飘落。李程的头像一支蘸满红墨
水的秃笔,在我眼前舞来舞去,我快意地看着王大脚的手下,点燃了李程家的木楼,李
程顶着血肉模糊的脑袋,纸片似地飞入火海。我在假想中忘记了路途的艰难,克服了那
些路途的藤蔓,终于我看见了那座古庙。
古庙的上空是一片明朗的天空,这时我才注意到雨已经停了。几珠浓密的大树像几
团黑夜宠罩着古庙的四角,瓦檐上长满暗绿的青苔。我听到女人的尖叫声顶破灰暗的瓦
片,跳出屋梁,声音愈喊愈凄厉,最后变成绝望的呜咽。
我被人领进古庙拜见王大脚,我看见王大脚双手插进松弛的腰带,从一个小房走出
来。王大脚像是刚吃足了一顿酒饭,脸上铺满知足的神色。王大脚说你要我帮你洗劫李
程家?我说是的,李程家金银干两妓女成群,如果动他一家伙,你的手下可以解馋。王
大脚把他的两只大脚架到桌面上轻轻地抖动着,我看见他的脚像两片宽大的笋壳,脚板
底结了一层厚实的老茧,人们都传说这双脚无论春夏秋冬都不用穿鞋子,这双脚可以踩
刺踏刀,可以在荆棘密布的山;司来回飞奔,现在我相信这确实是一双神奇的大脚。小
房里突然又响起女人稚嫩的哭声,王大脚用脚敲了敲桌面,说你找错人了,我刚刚操的
那个姑娘就是李程派人送来的,还是个黄花闺女,你想不想见见?我说我不想见,我告
辞了。王大脚说不光这个姑娘,连舒卉我也操过,我对李程下不了手。我说土匪,你是
个十足的土匪,我找错人了。王大脚把脚伸到我的嘴边,在我的嘴巴上捏了一把,我闻
到一股腐肉的味道。王大脚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说土匪。王大脚说小心我踩扁
你。我看见王大脚招招手,有几个喽罗把我高举起来,然后又狠狠地砸在地上,疼痛传
遍我的全身。我看见王大脚走到我身边,抬起右脚对准我的阴部,大概是想一脚踩断我
的香火。我说饶了我吧祖宗,我是李程的女婿秋雨。王大脚的脚僵在半空,然后轻轻地
落在我的鸟仔上刨了刨。王大脚说看在我操过李媛媛的份上,我饶你一次,滚吧。
我感到我的屁股被踢了一下,我连滚带爬逃出古庙。回村的路上,我不停地吐着口
水,但是我的口水吐干了,仍然吐不去那双大脚留在嘴边的臭味。
B
《逃亡》之十
我独上后山拜见大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程的耳朵,李程想不到还有人敢在背后
算计他。
母亲听到一阵惹事生非的脚步声自天而降,停在我家的大门口,母亲知道李程来了。
母亲拉开后门,步入迷乱的乡间小路,母亲像一只黑蜘蛛愿意结网于角落,远远地逃避
李程。李程听到后门逃跑的动静,便跨过我家那些他烂熟于心的门槛,追了出去。李程
顺势在我家的门角捡起一根细长的竹条。母亲在小路上转过来转过去,李程像个猎人紧
追不舍。
李程对准我母亲瘦弱的脊背刷了一鞭,母亲迅疾瘫软在乡间小路上。母亲说你要杀
人吗?李程说我要操你。母亲说你是畜牲,人怎么能和畜牲睡觉。母亲挣扎着站起来,
继续往前走。李程手持竹鞭,像一位家长不紧不慢地跟随我的母亲,竹条恶毒地落母亲
的肩上、腰上和屁股上,李程走一步刷一鞭,竹条像一种节奏。母亲不敢往家走,只在
我童年时爬过的蛛网般的小路上穿梭。李程说以前你都给我操过了,现在为什么怕羞了。
母亲说以前我们是亲家现在我们是仇人。李程说只要你不怕痛,你就这么走下去吧。竹
条击打母亲的噗噗声愈来愈响亮,李程和母亲的对话穿插在竹鞭声里,嫖村的大人和小
孩被这种声音吸引出来,站在高处耐心地看李程和我的母亲以及那条细小的竹鞭。慢慢
地,母亲的全身发冷似地颤抖起来,嘴唇开始发白。母亲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李程说因
为你养了个逆子,他还想算计我。母亲在李程竹鞭的催促下,走回我家的后门,人们看
见李程把那条竹鞭插在我家的门框上。
李程把我母亲推到妹妹坐着的藤椅面前,说脱,把衣服全都脱了,嫖村人都靠这种
事情吃饭,今天我要好好教一教你的女儿。你的那个道子因为当初我没有教教他,所以
现在他看不起嫖村人,他看不起嫖村就是看不起你们母女。母亲的目光沉重地落到妹妹
的脸上,母亲说萍,你走开,妈没办法。妹妹在藤椅里挣扎了好久才站起来,妹妹准备
走开,被李程一把推回到藤椅里。李程说你好好地坐着好好地看一看。
母亲被李程扳倒在妹妹的脚前,像猪狗一样于那种事情,妹妹紧紧地锁上双眼,再
也不想睁开。妹妹和母亲的哭声响成一片,母亲的声音逐渐微弱绝望,妹妹觉得母亲的
声音像把刀扎进她的心口,好像被强奸的是自己而不是母亲。
妹妹再次从藤椅里站起来,爬过面前的肉体和哭声。李程说你去告诉秋雨,说我操
你的妈了,你去呀,一个跛子,你能走到哪里去。
妹妹和她的拐杖斜着出了大门,妹妹在村头叫了一乘滑竿。妹妹坐上滑杆时,听到
母亲的绝望声穿越村庄,向她扑来。
A
天气像刀子剃着人的骨头,我看见我的上空飘下了轻薄的雪花。秋雨和戏班的演员
们已经排练好秋雨写的那出戏,准备在春节前后热热闹闹地演十几场。
秋雨最先走进木楼前的雪地,秋雨看见那些枯枝败叶都被晶莹的雪包裹着,脚踏上
去脆生生地响。秋雨想整个峨城现在部很干净,只可惜没有鸟声,那些早上的鸣唱好像
被雪冻结在某个地方了。
余艺双手整着脖子上灰色的围巾,从木楼走下来。秋雨说这么早,班主往哪里去?
余艺双脚在雪地上来回地跺,余艺说秋雨,你被开除了。秋雨的嘴张成一个休止符,好
久了嘴里才吐出声音。秋雨说我得罪你了吗?余艺说没有。秋雨说我不称职吗?余艺说
没有。秋雨说那为什么?余艺说不为什么。余艺弯腰从地上捧起一团雪,在手掌里搓,
雪从他的指缝里筛落到地上,秋雨发觉余艺手里没有拿他的两颗石球。余艺不敢正视秋
雨,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雪,从秋雨的身边绕过去。
秋雨的泪水不争气地滚了出来,秋雨想我还没有混成个气候,我还没有报仇,看来
我始终不是李程的对手。这时秋雨听到了猛烈的鞭炮声,李程的禾卉楼开业了。禾卉楼,
禾卉楼。秋雨反复地念着,禾是程字的部首,卉是舒卉的卉,他们真是天生一对了。秋
雨双手捧起一捧雪扑到脸上,泪水和雪水交融在一起。
第二天排练,秋雨仍然站在剧情的边缘,看另外一个演员顶替他演仇宇,秋雨对于
木楼恋恋不舍,秋雨不忍心就这样离开他的剧本。华丽和秋雨站在一起,华丽拒绝换装
拒绝上场,对余艺无声地抗议。余艺说你不演剧中的圆圆,我可以再找人演,但你不演
戏你到哪里吃饭哪里睡觉哪里领钱?你自己选择吧。
为了生计,华丽再次进入角色。戏班断了秋雨的伙食,秋雨靠华丽施舍过日子。秋
雨明显地瘦削了,慢慢地神情也变得恍惚。
那年冬天,我看见秋雨在街巷里无所事事的闲荡,秋雨常常驻足于汇美照相馆的橱
窗前,长久地观看那些人头像,有时秋雨突然解下他的围巾,去擦拭橱窗的玻璃。陈老
板总在秋雨拭擦玻璃的时候,朝秋雨竖起一根肥壮的大拇指。
夜晚到来秋雨变得异常敏感异常清醒。秋雨和华丽设计了几种逃跑的方案,最后皆
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又推翻了。秋雨说其实复杂的事情也很简单,我们就手挽手走出峨城,
根本不会有人阻挡我们。华丽说出城了又往哪里走?秋雨说延安,现在许多艺人都往那
里去了,将来我们再杀回来。华丽说延安很远吧?秋雨说再远的路我不怕,就怕在这里
受罪。
秋雨未免太天真了,我看见秋雨和华丽不带一针一线,来到城市的出口,黑暗中闪
出两个人把华丽拦住。秋雨认出拦住华丽的那两个人正是在嫖村阻拦过他的打手,秋雨
说你们怎么管闲事管到城市里来了。其中一个打手说你可以走,但她不能走,现在余班
主正在禾卉楼等她。秋雨在城门口游荡一圈,又折回城市,秋雨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城市只需要华丽而不需要他,他已经显得多余显得无足轻重。
秋雨在自我诘问和等待时机中进一步消瘦。秋雨开始吞吐大量的劣质香烟。秋雨写
的那出《春江水》在他逐步加剧的咳嗽声中成熟,开始在峨城公演,街头巷尾贴满了演
出广告,《春江水》给峨城的岁末增添了许多兴奋。
秋雨喜欢坐在剧场的最后排,观看剧中的仇字如何一把火烧了黎成苦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