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的生活-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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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的。当年开福他们打仗时,这山还是乱石岗。我一边走一边用眼光搜寻,想搜寻出一
些什么,或许几根白骨。我由半山往下一看,发现村人都瞪着眼,把我当作疯子来看。
他们一定认为我失落了什么金贵的东西在山上,要不就是吃饱了没事做。也就是这一刻,
我发现一个具有象征性的秘密,我看见村民们一律驼着背。
我走进那壁断崖的腰部,那个椭圆形的山洞,看见石缝里杂草蓬勃生长,掩没了当
年战斗的痕迹。唯有洞角那个水洼,至今仍叮冬叮冬,承接壁上的水滴,汪着一泓暗绿。
我的目光在杂草丛中,捉到一个当年春火药用的石窝,以及几茎烧焦的包谷棒。在那六
天六夜的战斗中,战士们全都是烧包谷棒充饥。我捏住一茎焦黑的包谷棒,站在崖壁的
边缘,注视脚下几十丈的深渊,头脑被轰炸得庄严肃穆起来。我发现崖壁上的弹痕,仍
然新鲜。有两个一大一小横挨着的弹痕,像一双眼睛,一只微眯着往下撇,一只又鼓睁
着往上抬,似乎在嘲讽着什么,穿越了风风雨雨,窥破尘世的一切,那般深邃迷惘。或
许它能告诉我一些秘密。
山坡上一望翠绿,风把包谷叶抬起来又压伏下去,瘦削的包谷秆,苗条地立着,寄
生在石凹里那一点可怜的泥土上。马家的几十亩地虽然很宽阔,却瘦寡得没有油水。开
福只听到刮子撞击石头的磕磕声,马武和他的女人甘芝不知被包谷林收藏到了哪个角落。
太阳从离远山一丈多高的地方破云而出,殷红的血丝撒落在一面坡地,温热。开福赤着
的上身,因为汗水和阳光,泛出铜色的油亮。开福的心随刮子磕磕声响,一起一落。开
福想他的妈。那位慈眉善眼的老人,生动地兀现在他眼前,唤他。刮子声!磕磕地撞过
来,开福想自己一个不肖子,丢下孤零零老母,守着谷里的那一幢泥屋,恐怕连老命也
难保住。做爹的瘾鸦片,早几年就撒手而去了,妈是孤单的。回家去吧,明显是自己去
投那一张网。妈,请原谅孩儿不孝,怨只怨这个不太平的世道。开福立如木头,刮子把
支着两手撑住下巴。开福的目光越过包谷林梢,痴望远山。开福这一刻渴望着太平。
开福愣神一会,被磕磕声唤回。开福把刮子狠击在石头上,敲打着一个目的,风一
般刨开地。跳过几个石凹,开福看见马武和甘芝在他的前面高扬着屁股,专注地劳作。
甘芝的两瓣屁股和背中心都沁出湿汗,衣裤被紧磁在肉上。开福想,种这几十亩地他们
也不容易。
夜里睡下,开福觉得很沉。“吱”地一声,马家大宅那两扇门板被甘芝合上,风光
关在门外。鸡叫两遍,水井湾的那个方向,炸豆子一样响过一阵枪声。
开福被枪声惊醒时,马家的大门已经敞开。马武破门而出,在他的东厢西厢来回游
动。开福哈出一声长气。一个人影摇到开福床前,颤声颤气地说:
“你晚上睡觉像打炸雷,哪来那么多气吹。”
开福“哼”了一声,傻眼看着甘芝的身影摇走。甘芝倚在门仿上,头侧转向外,牵
挂院里游动的马武。开福从屋里看出去,甘芝的黑影贴在长方形的灰蒙的天幕上,胸前
吊着两个葫芦。一条黑影自上而下,该凸的地方便凸了出来,该凹的地方便凹了下去。
开福想怎么未穿衣服,或许是枪响时起身太急。开福的脑海变成一片空白,寂静如此刻
的夜。几声清晰的枪声和那一条黑影,很鲜明地印进了开福脑里的那一张白纸上。开福
感觉到有什么在向他逼近,近得贴在他的鼻尖上,伸手可得。这一夜,谁也睡不安身。
天还没有全亮,雾如一层薄壳遮拦天光。开福担着马家那挑水桶,走上了往水井湾
去的石板上,石板上,结一层细冰,开福赤着的脚落在上面,由脚板凉到头顶。担一挑
水来回要走六面长坡,真是吃金水了。开福晃着两只空桶,晃动两只耷拉的鸟翅,扑扑
地扇动着。
开福听到人声,从包谷林里传出来。开福想到昨夜的枪声,便加快步子前逃。但那
声音尖尖地,高扬起一根绳索抛向上空,摔过来正吊住开福的心。到底是人是鬼,开福
搁下木桶,抓住扁担就往包谷林里投。
这一刻,开福看呆了。两间屋那么长宽的包谷秆已被踏平,看得出这里曾经有过一
场恶的厮杀。一个白军正举起一管长枪,指着躺在地上的姑娘,露出一丝疲倦的笑。白
军的衣服被撕成几绺,在晨风中摆动,小腿上有一股血仓皇地流。白军刚刚立稳,腿柱
子和举枪的手都微微地抖动。白军裂开嘴皮叫:
“脱”
躺在地上的姑娘,头发散乱,黑衣上一块块鲜红,织出灿烂的彩斑,活活一只钉在
地上的蝶。露在大黑裤管外的一双小脚,窸窸窣窣地抖动,如受惊的白兔,染在脚上的
两丝红血,像小兔惊慌地睁着的眼睛。
“脱。”
姑娘艰难地举起右手,把斜开在右边的布扣一颗一颗摘开,脸上布满绝望。开福的
眼前,黑蝶蓦然变做白蝶,红血依旧间杂在白色的皮肤上,满身炸开成朵朵杜鹃。开福
和白军都看准了山峦、残阳、平原大川。
姑娘的右手滑下腰部,两根山脉往下缓缓伸延。姑娘左腿上的红泉,拉直开福的目
光,血正从那里泪泪外流。二十多岁的开福,这时再也不像汉子,头脑“叭”地炸响,
疲软地蹲在地上。
白军丢下枪,老鹰抓鸡扑向姑娘。姑娘双手擎住压下来的大山,试图在白军放下武
器的这一刻制服他,然而举起的手一次次被压了下去。开福的血直往头上冒,呼地立起
身,冲了出去,操起扁担一气砸碎白军的脑骨。白军翻在一旁,暴露在开福眼前的是一
片纯净透明的天地,但多了两眼清水。姑娘的泪从眼里冒出,很缓很涩。开福木然蹲在
地面,喃喃地喊:
“我杀人了,杀人了。”
开福说这话时,扫见一丈多远的地方,也躺着一具白军尸体。尸体在开福眼前,变
成了一截朽木。
开福僵着身子,头皮发麻。开福愣神一会,才从梦中挣扎出来。姑娘已经把衣裤穿
好,双目紧阖,气息悠悠拉细成几缕线。开福记起甘芝跟他摆过的家谱,甘芝的父亲是
拉好山出名的中医,老中医命归西天后,甘家的这门手艺全传到女儿的手上,只是妇道
人家轻易不肯露面。仅凭这一点,开福别无选择。开福把两具白军的尸体滚到崖边,踢
下悬崖后,挂起两支长枪,把姑娘举上了自己的背膀。
开福背着姑娘走进马家大宅,依如那个黄昏叩门时一般,没有把握。女东家甘芝在
西厢屋角梳头,早雾浓稠湿润扑在黑发上,清清爽爽。马武眯着眼睛,立在大门中央哈
欠连天。甘芝瞄见开福浑身是血,并且发现开福的脑后多长了一颗头,惊叫一声。马武
见开福脖子上挂住的两杆长枪,急步迎上,抓住枪一个劲地叫:
“枪,枪。伤的不能进大门,放到西厢房去。”
开福把背上的姑娘,平展展地铺开在西厢房一间堆满包谷秆的屋内,然后蹲在姑娘
身旁,一条狗忠实地守护住主人。
甘芝盘一顶黑发,一路恶声走进西厢房。
“你要惹祸的,你带来了什么?枪、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你要惹祸的,你这个
灾星。”
甘芝的目光碰到了开福一脸的忧郁,目光错开落在姑娘苍白的脸上。甘芝脸上抹过
一层温和的云,挨着开福坐下。甘芝说:
“你呀,碰上一个好妹子啦。”
开福板脸,极为严肃认真,没有理睬女东家的挑逗。开福的眼珠向上一轮,猜不透
女东家的心事。我是一根独苗,你也是一根独苗,照理说多有个妹子是我们的好事。你
不是有一门治病的手艺吗?看你今日是菩萨心肠或是狼心狗肺。如果是狠心狗肺,算我
瞎了眼投错了门,天黑,我就背上我的妹子投其它地方去。男东家,见了两条枪便喜滋
滋地藏进屋内,生怕谁抢他的。我要那枪没用,又会惹祸,恐怕谁收这枪,将来谁都会
没有善哉过的。
女东家甘芝见开福没咬一声,走出屋门摔过来一句话:
“你把妹子用温水洗洗身子,然后我上药。”
开福想凭这句话,就值得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我的眼力没错,人心都是肉长成。
开福跟在女东家屁股后面,做错事一样低着头。
开福闩稳西厢房的门,然后抖索着那双结茧的重手,剥开姑娘的上衣,用温水一点
一点地褪尽血污。姑娘懦动嘴唇,右手攥紧腰带。
开福掰开姑娘的手说:
“放开,放开,好妹子,我给你洗干净了,女东家好给你上药。放开,妹子,放
呀。”
姑娘的身躯如折断的蚯蚓,动弹两下,手便无力地松开。姑娘的嘴微张,轻轻地唤
一声:
“哥——”
开福的眼眶里蓄着泪。
开福给姑娘换上自己包袱里的衣裤,把一双崭新的布鞋,套上姑娘的脚。姑娘的脚
太小,看上去像套着两只行在浪里的大船,摇摇晃晃。人生,就这般充满着动荡。
子弹横穿姑娘的左腿,女东家说:
“伤骨了,口子容易好,但一时要直起腿杆,恐怕难。”
午饭,桌上多出一碟肉。马武像是犒赏开福为他拣来宝贝,频频向开福夹菜。开福
吃得粗鲁,两根筷条沾满油腥,伸向碗里殷勤似采粉的蜜蜂。甘芝见开福把肉埋在碗底,
笑着说:
“开福会痛人哩,那妹子的菜我已经留在碗里了。”
“东家好。”
开福向女东家投过去感激的一瞥,吃饭的马力随即减弱。
开福蓄足力量,真的做起东家的牛马来。天还未大亮,开福已经在六面长坡上几个
来回,往东家的水缸里哗哗地倒满水。收工,开福的肩上总要压一捆结实的大山,为东
家堆了半壁柴火。女东家使唤开福,也开始使唤得殷勤。
“开福,给我喂猪。开福给我剁猪菜。开福给我磨包谷。”
开福都—一门声去做。开福想你是菩萨心肠,你对得起我我也对得起你。你把我妹
子医好,我什么都做。
只有马家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合上,时间才独独属于开福所有。开福被关在马家的门
外。举着油灯为姑娘换药洗身。每换一次药,开福就嗅到一没浓烈的臭气。这种时候,
姑娘便无声地哭,轻轻地唤。
“哥——”
声音似刀尖,戳在开福心上。用盆接屎接尿时,开福则背过身子,望着沉沉的马家
大院。前几次,姑娘死活也屙不出。开福喘出粗气,像是自己憋急了屎尿。
“憋憋,你就憋吧。你怕什么?我是你的哥。”
身后传出叮当的滴尿声,开福才舒出一口气,内心自个笑了一声。而身后的啼嘘声
却突地升高,开福的心铅一般地沉了下去。
半个月后,天幕上挂出弯月。开福背对门板,面向姑娘,已在黑沉沉的西厢房睡了
半月。难得天上一丝清辉,这一夜从板缝间泻漏下细碎的温馨。开福身边没有妈,没有
亲人和谷里的山川和那头水牛,面前只躺着一位白亮的妹子,在融融的月光下,如一尊
神。月光下,妹子的眉毛黑得像两条细虫,爬在妹子白布样的脸上,游动着却总也没有
游走。开福觉得这样亮水的妹子,总有一天会飞走,命苦的人,没有福分做别人的哥。
月光下,开福把几天来发生的一切想饱,想成雾里梦里的事情。
近一个月的调养,姑娘脸面开始布上红云,话匣子打开,问开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开福一应声,但都含糊其词。开福感到这姑娘的口气大,一开口就把人压矮了一截,一
点也不像妹子,倒像是专门教训弟妹的哥嫂。跟姑娘呆在一起,开福找不到话头。开福
几次都想问姑娘那天的事情,但话涌到喉眼,却冲不出口。往日开福呆呆地坐着呆呆地
看,那种平和景象那种享受已经打破。你有目光射过去,她有目光射过来,辣对辣。开
福进西厢房的次数减少。夜里,开福收拾完一切粗重活,便闩稳门果坐在门角黑处,也
不吱声。
姑娘说:
“我也不太要紧了,你回屋去睡个好觉。”
“我陪你。”
开福说完这话,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也在说,我做东家的牛马,做你的一条狗,我要
保护住你。
第二天,姑娘早早醒来,精神似乎是特别好。她问:
“哥,昨夜睡得好吗?”
“好”
“哥,我都躺了一个月,你扶我到院子里走一走吧。”
开福扶住姑娘,两人一正一歪一撇一捺地摆出西厢屋门。姑娘走出两步,鞋子被绊
落,身子趔趄,整个靠在开福身上。开福稳住姑娘,弯腰捡起那只大船,小心地套上姑
娘月牙儿似的小脚。
马武屙完尿,从屋角冒出来,揉揉双眼,定定地看着院子里走动的一男一女。姑娘
虽然住进马家近一月,马武却从未到西厢房去看过。今早撞过正面,马武觉出自己一个
月来的大意。一个百看不厌的妹子,怎么自己一眼都未看,错过了机会,太小瞧人了。
姑娘和开福一步三摇,从马武面前摆过。马武紧跟两步说:
“这位妹子,面好熟。”
姑娘说:“我是本地人。”
马武说:“妹子,那天……”
开福急忙眨巴眼睛,示意马武住嘴。开福叫一声:
“东家。”
姑娘说:“话长哩。”
姑娘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她把目光举起来,瞄准水井湾的那个方向。拉好山高高
地耸在前面,顶上飘荡着几团早晨的白雾。
从这个早晨马武的眼神里,开福看到了不祥的预兆,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在开福
意料之中。那天开福一人下地,甘芝到野地打猪菜,马武说腰有些痛,便留在家里休息。
待开福和甘芝出门,马武急奔西厢,推开西厢的门。姑娘跳开眼皮,看见马武带着一股
风向她压来。姑娘举起双手朝马武的脸上抓搔,马武把姑娘的手拢紧在怀里,然后腾空
右手往姑娘的下身创,马武把姑娘的裤子扯破,姑娘尖叫一声:
“马武,睁眼看看,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