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的生活-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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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往姑娘的下身创,马武把姑娘的裤子扯破,姑娘尖叫一声:
“马武,睁眼看看,我是谁?”
马武沉浸在他的妄想里,只轻轻地嚷了一句:
“管你是谁?”
说完,马武骑了上去。姑娘在马武的重压下拼命扭动,两只鞋子踢飞到门板上又弹
落回来。姑娘大病未愈,体力渐渐趋弱。姑娘捏紧地上的一根包谷秆,要戳马武的眼睛。
姑娘还没有把包谷秆举起来,便整个地不省人事。
开福收工走进院门,看见马武呆着在门口的石凳上,脸上画着几道抓印。马武听到
搁刮子的叮当声,从梦中醒来,说:
“我完啦。”
这话把开福呛得莫名其妙。开福匆匆瞥一眼西厢房,门敞开着,有风自由出入。开
福想出事了,便急急往西厢房奔过去。开福看见姑娘的上衣撕开,黑裤两胯内侧毫不羞
耻地咽出一团红血。姑娘气昏在地上,头发散乱。
开福叫一声:“妹子。”
没有回声,只见脸面挂出一串晶莹的泪。片刻,开福听到一丝细声:
“你到哪里去了,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不护住我,你……”
开福血窜上头顶,眼睛瞪作牛眼,撞出来想做点什么。开福迎面撞着甘芝怨恨的双
眼,垮下身子,双拳轮番锤着自己木壳一样的头。
马武凑过来,笑两声哭两声,说:
“我完啦。我有罪。我完啦。我只觉得妹子面熟,但我没往深处想。我强迫她,下
了蛮力才骑了上去,把那事情干到一半,我就看见她脸面活生生地红润,我突然记起,
妈呀,这张脸我原本是认得的。盘四妹。我给赤卫队送过粮,我认出她是盘四妹,红军
赤卫队副队长,这一带有名的打手。我完啦,我不知道哪一天死在她的手头。”
甘芝冲到马武面前,拧住马武的耳朵,扯出一串猪嚎,骂道:
“下流货,贱货,骚货。”
开福知道自己救了一位赤卫队副队长,一颗心提到嗓眼。开福产生逃跑的念头,想
一走了之。但眼前的事实,又让他不忍,心里愈来愈强地泛起一股仇恨。
马武的精神,一直在扯橡皮筋,一会儿扯到极限,一会儿又松松沓沓。马武一天要
向开福重播几次“我完了”那一段话。听这话时,开福嘴里包住一口浓痰,想吐又不敢
吐到马武的脸上,心里直是憋得慌闷,只有从自身的最深处暗暗地骂: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骂过之后,开福又才舒过气来。
四妹两天不进食,脸面铁青,连往日的忧郁都消失了。开福端着一碗包谷饭,凑到
四妹的嘴边,被四妹一掌扇落在地,碗跌成四瓣,包谷饭盛开在中间,似一朵白边红蕊
的鲜花。四妹说:
“跟我走,先去找部队,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离开马家大宅的这天早晨,开福的心情极其复杂。开福背着四妹,走了几步便停住,
回首望着马家。开福复杂的心情里有一股明显的遗憾。这个接纳了我也供给我吃也救了
四妹也糟蹋一枝鲜花的马家,恐怕要到清算你的时候,我才能回来了。开福当时根本想
不到,当他手里握住一杆枪的时候,他和马家的关系会是那般地说不清道不明。
开福背着四妹,一步一步地前扑。四妹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一程,开福的手却愈箍
得紧。两只折断翅膀的鸟,扑到山脚拐弯处,甘芝追了上来。甘芝头发蓬松,上衣只扣
稳两颗扣子,走得匆忙。甘芝把菜叶包住的一团饭和一截煮熟的腊肉,塞到开福的手里。
菜叶已经烫熟,开福掂在手里还感到热手。
甘芝说:“盘队长,那枪……”
四妹摆了摆手,没有从大梦中醒来。甘芝把目光投向开福说:
“开福,你要照顾好队长。”
开福念着几个月的旧情,“哼”地应了一声。
路一走就是一天,周围的山都寂静如瞌睡的老人。四妹的眼神一动不动地凝聚在开
福粗壮的头发上,想象行走在这片森林里。半天;四妹自个说:
“有叛徒,那一天我们遭埋伏,我全身是血,身子全脏了。”
四妹说完,开福感觉到有两滴泪滴落在他的额头上。雨滴和汗水沾在一起,往下巴
尖淌。
夜里,开福和四妹看见一堆火。四妹说:
“是他们。”
“谁?”
“队伍。我们的队伍。”
开福和四妹向那堆黄火移动。四妹催得急,开福的脚步乱了方阵。两人在小路上,
滑行一个漫长的瞬间,开福疲软得差一点就倒在地上。
前面有人喊:
“谁?”
“盘四妹。”
四妹的声音有些颤。
“谁敢冒充副营长,胆大。”
“我是盘四妹。”
开福轻轻呼出一声:红军。四妹说:
“我们赤卫队两年前就改编成红军了。开福大哥,你救了我的命,你跟着我们走,
你也是红军。”
两个兵擎着火把,擎到开福和四妹面前,都尖叫一声:
“真是副营长,我们已经把你埋了。”
“怎么埋了?”
四妹被两个兵夹住往前走。看着前面摇动的黑影,开福一下感到四妹已被两双手拉
远,开福像失落什么贵重东西一般难受。开福看着左边那个兵把头凑到四妹的耳边,那
么近。士兵说:
“打散后,我们去找你,只找到那个搏斗的地方。后来有人在山下发现断胳膊断腿,
都摔成了肉浆。谭营长说为我们的副营长默哀。这样我们就把你埋了。”
“我死了一回,我是鬼了。”
四妹的声音不大,却阴森森地有些疾人。开福紧跟在后面,毛根竖立。开福已经预
感到自己走进了生与死只隔一张薄纸的行列。
当年的四妹,如今已变成四婆。我跨进马家大宅西厢房,四婆艰难地睁开双眼,露
给我一个满足的笑。四婆的脸上纵横布满了桂北大山一样的皱褶,驼着的背把头压低,
四婆示意我看板壁上挂满的照片,上面有她出席县省级大会时的笑容。四婆是曾经漂亮
过不平凡过的。
四婆待我看完照片,屁股便离了板凳,摇晃进内室,转身抱出一个木箱。我看见木
箱把四婆的双手拉直,快要崩断似的。四婆的背这一刻愈发驼得像样,四婆背着一个沉
重向我走来。
四婆把木箱摆在我面前,神情庄重。当她看出我的一脸疑惑后,便哗啦地揭开箱盖,
成堆的奖章闪烁在我的眼前。束束强光由箱底喷射而出,令我目眩,我不想去翻它也翻
不动它。口婆却在一片金光中,变得年轻起来,她笑出一种自豪的姿态。
四婆看出我的冰冷,泄了一点气。四婆不甘心地转过身,脚步变得轻快。她从内室
里拿出两本发黄的书,是老版和新版的县志,上面详细地记载了拉好山的这场战斗。书
中记载着四婆辉煌的一页,也记载着四婆的青春。
我接过两本书,掂了掂,像掂着历史。我说:
“这书是我们县志办编写的。”
“你有?你都看过了。”
“看了,但无论新版老版,都漏记了一个人的名字。我曾经拆阅了一沓群众来信,
是专门为刘开福说话的,信的内容和我查的一些资料吻合。”
四婆被刘开福的名字,捉回到过去的时光,露出一丝久违的忧郁。窗外有响动,四
婆昂头朝窗外努努嘴说:
“那就是刘开福,每次有人来我家,他都偷听。”
我看见窗外闪过一顶破棉帽。我问:
“偷听什么?”
“不晓得。别人问他跳崖没有?他死不承认。我叫我娃把他名字补上去,怎么总忘
了。”
四婆的娃,如今是一县之长。我进口婆家之前,有人就告诉我,进口婆家,必然会
有看照片、看奖章、看县志、说她娃和摆她的过去这么几个步骤。在世人的眼里,四婆
的举动已成了一种怪癖。我想,四婆的下一个步骤准会来了。
一九三二年夏,匪敌第七军军长廖磊策划对我红军大规模的“围剿”。他指派主力
匪团长罗可为总指挥,勾结附近地方匪军和贵州省部分匪军,共一万多人,分兵五路,
构成方圆百里的包围圈,大举进攻我二营。
县志上说的二营,指的就是谭营长和四妹的这个红军独立营。
开福已感觉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从一张张紧绷的脸上,他揣摸出形势的严峻。夜
里,开福满耳响着妈的呼唤,他想不如逃了算。但四妹那双眼睛,却把他牢牢地绑住,
一夜睡过,开福反而全身困乏。第二天早晨,谭营长的警卫生林,跑来对开福说:
“小老乡,营长叫你去。”
开福迷迷糊糊跟着生林走,问生林:
“你是哪方人?叫我老乡。”
生林说:
“我家住金里,听副营长说你是谷里人,我们只隔一座山哩。”
谭营长和四妹坐在一根倒睡的朽椿木上,山雾浓稠,低压在人们的头顶滚动。开福
跟着生林走近那一根朽椿,看清谭营长一张方脸正迎着自己笑。四妹侧坐在一旁,面色
忧郁,仍然是开福眼里的四妹。
谭营长说:
“开福,你救了副营长,立大功啦。眼下敌匪正在调集兵力向我们围来,副营长的
伤又未曾全好,今后的日子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山石场行动起来很辛苦。我的意思是
你照顾过副营长,照顾得很好,想让你担任副营长的警卫,负责她的安全,还要照顾好
她。你看怎么样?”
开福抬起沉重的眼皮,瞥一眼四妹。四妹浸泡在她的世界里,神情凄然。开福说:
“怕照顾不好。”
谭营长站起身,拍打着开福的臂膀,说:
“一身蛮力,只有你合适。生林,把副营长的手枪交给开福,定下啦。”
开福捏住手枪,全身热烈欢畅。这样的年月里,有枪就有胆量,就有一切,马家的
那两支什么时候也得追回来。开福生来头次感到自己的力量,我不是生来就那么草鸡,
老子一样能杀人,报仇的时候到了。
夜里队伍转移,只有风轻声从肩上滑过,紧促而小心的足音,是一串隐语,相互呼
唤着。开福背住四妹,行走在部队中间,一步也不能落后。自回部队之后,四妹一直都
沉默着,也不乱叫开福一声。在这神经都绷紧的夜晚,开福一路听着四妹蜜蜂一样的嗡
嗡声。那一声轻轻的“哥——”,一直甜到开福的心底。
在拉好山西部八十里处,部队与小股匪军接火。枪声炸响,开福就止步不前,背着
四妹后撤,像做逃兵。身后枪声呼啸,开福怕伤着四妹,用背带把四妹吊在胸前,往石
缝里钻。开福第一次隔战场这么近,走得急迫。开福右脚打滑,身子闪失,把四妹整个
压在身下。四妹尖着嗓门喊:
“废物。老娘哪有这么废物过,放下我,死了算。”
开福脸上爬满孩子般的委屈,抚摸四妹的伤处,直叫:
“错了错了,错了……”
四妹闷声,看着开福低下那颗头,扑哧一声,笑出一方晴天。四妹的笑脸上,泊几
颗雨滴。开福觉得这一刻的四妹,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
夏天热气如火。烧烤贫瘠的山地。部队在冒烟贫水的石山地走走停停,吃水成为最
困难的事,更谈不上洗身。四妹的伤口红肿恶化,开福开始听到四妹的呻吟和看见四妹
蹙紧的眉头。开福不忍四妹这般苦痛,安顿好四妹睡下,深夜溜出部队。
马家的大门,依然向开福敝开着,马武看见开福和开福掖在腰间的手枪,神经质地
颤抖,一双眼睛如受惊的鸟,始终不敢正面碰撞开福。开福记起四妹受辱的那个傍晚里
的每一个细节,手便骚动不安。开福觉出马武这张脸,已经没有威严,现在像拘一样丑
陋。开福想崩了他。
甘芝把包好的药,递到开福眼前,旺火才从开福眼里熄灭。开福摇上昔日马武那个
上位,扬起一双大脚,卸下枪摆在桌子正中。甘芝颠进颠出,端上饭菜和一碗包谷酒。
开福独个畅饮,似乎要把往日的损失做一餐补回来。这时辰,马武和甘芝才认识开福,
竟然是一个酒桶。
开福喝得双眼微红,嘴里喷火。开福用手抹抹嘴皮,嚎叫:
“马武,你过来,我不崩你。你答应我,让我今夜睡你的床,懂吗?我不走了。”
马武连连啄头,身子颤抖如风中弱草。甘芝凑嘴到开福耳边,开福听着一股热气钻
进耳朵,麻酥酥的。
“只是,四妹还等你取药回去。”
甘芝淋了开福一盆冷水,开福清醒了许多。开福小心捏稳那包药,从马家那盏油灯
下,蜇进茫茫的夜海。
开福在回部队的路上,心似气球一样飘荡。夜风猛击,开福预感到大祸悬在头顶。
开福摸到四妹的床头,把药给四妹敷上。四妹指了床边的竹筒,叫开福吃下。开福只在
马家喝了满肚子酒,又走了几十里夜路,便抓起竹筒,把饭全填进自己的大洞。开福吃
完饭,心里仍敲鼓。开福猛然醒悟,吃的是伤号的饭,是四妹忍嘴留下的。开福骂自己:
“馋猫。”
天光从草棚泻漏下来。开福听到东边那颗血淋淋的球,正在挣破土地,快要悬上天
空。开福双眼红肿,还没有完全从昨夜醒来。四妹翻动身子,又沉沉地睡去,四妹这一
夜睡得安静。开福谛听大自然拆裂的声响,同时听到谭营长和生林的足音,踢踏在自己
的心上,一直响到面前。谭营长问:
“你昨夜溜到哪里去了?”
“要药去了。”
“谁叫你去的?这么随便。”
开福语塞,像有刺卡在喉咙。开福偷眼看仍然沉睡的四妹,低声说:
“副营长伤口痛,我要药来敷之后,她睡得安稳些了。是副营长叫我去要的。”
四妹弹开眼皮,露出两粒宝石,向谭营长递过去。四妹说:
“是我叫他去的。我伤口太痛了。”
开福的心呼地砸在地上。开福看着四妹泛红的面庞,看着一个心爱的物件,决心要
把她保护好。开福感觉到四妹传递出一股热流,那般疼爱。开福愈是得到四妹的疼,愈
是恨那个马家的男人,有声音在开福的心底里时高时低地呐喊着。
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