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作品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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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
“啊!天啊!您的烟臭简直使人受不了!”朱莉一边喊一边转过身去,“放
下我的头发,别让我的头发沾上这种臭味,叫我永远也摆脱不了。”
“呸!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这样说,因为您知道我有时是抽烟的。不
要过分刁难吧,我亲爱的老婆。”他的双臂动作相当迅速,她来不及躲避,
被他在肩膀上吻了一下。
幸亏她的贴身女仆这时走了进来;这对朱莉来说是十分幸运的事,因
为对一个女人来说,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类爱抚,你拒绝也罢,接受也罢,几
乎都同样显得可笑。
“玛丽,”德?夏韦尔尼夫人说,“我那件蓝袍子的上身太长了。我今天
见到德?贝吉夫人,她的穿着总是十分考究的,她的上身比我的上身足足短
了两只手指。来吧,拿别针马上把上身摺去一条边,看看效果怎样。”
这时候,贴身女仆和女主人间就开始了一场关于上身尺寸的有趣谈话。
朱莉知道夏韦尔尼最恨的是听人家谈论时装,她这样做一定可以把他赶走。
果然,夏韦尔尼来回走了5 分钟以后,看见朱莉全副心思都放在她的上身衣
服上,就打了一个骇人的呵欠,拿出烛台,走了出去,这一次,再也不回来
了。
三
佩兰少校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聚精会神地阅读。他的刷得干干净净
的大礼服,他的军便帽,尤其是他僵直的胸膛,都说明他是一个老军人。他
的房间里一切都干干净净,十分简单朴素。一瓶墨水和两支削得尖尖的羽毛
笔放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本信笺,至少有一年以上这本信笺没有用过一页。
如果说佩兰少校不写信,相反他却念了许多书。这时候他在阅读《波斯人信
札》①,同时在抽着他的海泡石烟斗,这两件事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使
他一开头竟没有注意到德?夏托福尔少校走进了他的房间,夏托福尔少校是
他团队里的一个年轻军官,长相英俊迷人,待人和气亲切,有点自负,在国
防部长面前极为得宠,总而言之,他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同夏托福尔拍了拍
佩兰少校的肩膀。佩兰回过头来,嘴里没有离开他的烟斗。他的第一个表情
是快活,因为他看见了他的朋友;第二个表情是惋惜,这位可尊敬的人!因
为他要离开他的那本书;第三个表情是表示他拿定了主意,要尽可能用他房
间里最好的东西来款待客人。他在衣袋里摸索着找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可以
打开一个柜,里面藏着一盒贵重的雪茄,少校自己不抽这些雪茄,却一支一
支地请他的朋友抽。可是,看见过他这个手势足有100 次以上的夏托福尔大
声说:
“别动!佩兰老兄,留着您的雪茄,我自己带着呢!”
①《波斯人信札》是法国18 世纪作家孟德斯鸠的著作。佩兰少校相反。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俩是好朋友,每天都见面。
然后,他从一只优雅的墨西哥麦秆制的盒子里抽出一根肉桂色的雪茄,
两端削得尖尖的,用火点着了,自己往一张小沙发上一躺,把头枕在一只枕
头上,脚搁在对面的椅背上,这张沙发是佩兰少校从来不使用的。夏托福尔
开始用一层烟雾包围着自己,他紧闭双目,似乎是在深刻地考虑他要说些什
么。他的脸上布满快乐的光辉,看来他有一件幸福的事恨不得叫人猜出来,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能把这桩秘密隐藏在肚子里。佩兰少校把椅子挪到沙发对
面,一言不发地抽了一会儿烟;然后,看见夏托福尔不急于说话,他就问他:
“乌里卡好吗?”
他问的是一匹黑母马,夏托福尔把这匹马驱使得太累了,有害上肺气
肿的危险。
“非常好,”夏托福尔回答,他根本没有听到那句问话,“佩兰!”他一边
嚷一边把搁在沙发背上的腿拿下来伸向佩兰,“您知道您有我做朋友非常幸
福吗?? 。”
年老的少校心里仔细思量认识夏托福尔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外;他没有
发现什么好处,除了夏托福尔送过他几磅上等烟草以外,就只有使他受过几
天禁闭,因为他参加了一次决斗,在那次决斗中夏托福尔是主角。当然,他
的朋友对他表示过无数次信任,这是事实。比如每当夏托福尔值班时,他总
叫佩兰代替他:他需要一个副手时,找的也是佩兰。
夏托福尔不等他思索很久,就递给他一封短信,那封信是一手用蝇头
小楷漂亮的书法写在英国的油光纸上的。佩兰少校做了个鬼脸,对他来说,
这鬼脸等于是一个微笑。他对这种蝇头小楷写在油光纸上给他的朋友的信,
看见得多了。
“瞧,”他的朋友说,“念一念这封信。您得到这封信应该归功于我。”佩
兰念下面这封信:
亲爱的先生,我们十分高兴邀请您来舍下晚餐。德?夏韦尔尼先生本
应亲自前来邀请,无奈他不得不赴一个狩猎的约会。我又不知道佩兰少校的
地址,所以我不能够写信约他同您一起来。您使我十分渴望认识他,如果您
能带他一起来,我对您将加倍感谢。
朱莉?德?夏韦尔尼
附言:我十分感谢您费神为我抄了那首乐谱。这首歌可爱极了,我们
永远钦佩您的鉴赏能力。我们每星期四接待宾客,您怎么再也不来了?您是
知道我们会十分高兴见到您的。
“漂亮的书法,可惜太纤细了些,”佩兰念完信后说,“见鬼!在她家晚
餐真有点如坐针毡;因为规定必须穿着丝袜,晚餐以后又没有吸烟室!”
“说真的,真是太不幸了!您竟然宁愿要吸烟而不愿接近巴黎最美的美
人!? 。我最佩服您的,是您的不识抬举。您居然不感谢我给您带来的幸福。”
“感谢您!可是我得到这顿晚餐又不是您的功劳? 。如果真有什么功劳
的话。”
“那么是谁的功劳呢?”
“是夏韦尔尼,他曾经是我们团队里的上尉。他大概对他的老婆说:邀
请佩兰吧,他是一个老实人。我刚见过一次的美人,您怎么能够要她想到去
邀请一个像我这样的老丘八呢?”
夏托福尔微笑着张望那面装饰着少校房间的十分狭窄的镜子。
“您今天没有敏锐的观察力,佩兰老兄。请您再念念这封信,也许您会
发现您所没有看到的东西。”
少校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怎么,老骑兵!”夏托福尔喊起来,“您怎么没有看出来,她请您是为
了讨我欢喜,仅仅是为了向我证明她看得起我的朋友? 。而且是为了向我证
明? 。”
“证明什么?”佩兰打岔说。
“证明? 。您知道得很清楚是什么。”
“是她爱您吗?”少校带着怀疑的神气问。
夏托福尔吹着口哨没有回答。
“她爱上了您吗?”
夏托福尔继续吹口哨。
“她对您说过吗?”
“可是? 。我觉得,这是十分明显的事。”
“怎么?? 。就从这封信看出来?”
“毫无疑问。”
这回轮到佩兰吹口哨了。他的口哨比我叔叔托比①的著名小歌《莉里
布勒罗》更含有深意。
①托比是英国小说家斯泰思(1713—1768)的代表作《特利斯川?项
秋》中的人物,主角项秋的叔叔,代表“爱情的智慧”,是18 世纪伤感主义
的化身。书里的小歌用不同方式演唱有不同效果。
“怎么!”夏托福尔嚷道,同时从佩兰手里抢下那封信,“您没有看见里
面的? 。柔情? 。是的,里面的柔情蜜意吗?您对‘亲爱的先生’这句话是
什么看法?请您注意,她写给我的另一封信,只是简单地写着:‘先生’。‘我
对您将加倍感谢’,这是非常肯定的。
而且您看,这几有一个字已经划掉,就是‘千’字;她想写‘千倍友
情’,可是她不敢;‘千祈勿却’,她觉得不够? 。她没有写完这封信? 。啊!
我的老友,您竟然以为一个像德?夏韦尔尼夫人那样出身高贵的女人,会像
一个轻浮小娘们那样,主动献身给鄙人吗?? 。我告诉您,她的信很使人着
迷,如果看不出里面蕴藏着的热情,那真是瞎了眼珠? 。还有信末那几句责
备我的话,我只不过有一个星期四不去而已,您认为怎样?”
“可怜的小娘们!”佩兰嚷道,“千万别爱上这个人,您很快就会后悔的!”
夏托福尔根本没有注意他的朋友所用的夸大口气,他用暗示的口吻低
声说:
“亲爱的,您知道吗?您能够帮我一个大忙?”
“怎么讲?”
“在这桩事情里您得帮助我。我知道她的丈夫对她很不好,他是一个畜
生,使她非常不幸? 。您是认识他的,您,佩兰;您应该对他的老婆说他是
一个粗暴的人,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 。”
“啊!? 。”
“一个行为放荡的人? 。这一点您是知道的。他在团队里的时候就有情
妇,而且是个什么样的情妇!把这一切全都告诉他老婆。”
“啊!怎么说法呢?清官难断家务事? 。”
“我的天!总有方法把一切都说出来的!? 。尤其要为我说好话。”
“这一点,倒是比较容易的。不过? 。”
“不那么容易,您听我说,因为,如果我随您怎样说,您就会把我捧到
天上去,这样对于我的事情反而没有帮助? 。您只要对她说,最近一些日子
以来,您注意到我有点忧郁,说我不肯说话,说我吃不下饭? 。”
“这个嘛,”佩兰哈哈大笑地高声说,他一笑,使得他的烟斗十分可笑地
晃动起来,“我永远也不能够在德?夏韦尔尼夫人面前说这件事。还仅仅就
在昨天,同事们请我们吃晚饭,吃完以后不是差不多要把您抬走吗?”
“就算是吧,可是用不着把这些事情告诉她。最好就是让她知道我爱她;
因为那些写小说的人总是告诉女人说,一个人如果又吃又喝,就不会是在恋
爱。”
“至于我,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够叫我不吃不喝。”
“好吧,亲爱的佩兰,”夏托福尔一边说一边戴上帽子,同时整理了一下
他的发卷,“我们说定了;下星期四我来和您一起去;一定要穿皮鞋,穿丝
袜,着礼服!尤其不要忘记说她丈夫的坏话,多说我的好话。”
他一边挥舞他的手杖,一边走了出去,姿态十分优美,留下佩兰少校
一个人在那里为他收到的邀请发愁。他想起了要穿丝袜和穿礼服,就更加不
知所措。
四
有好几个客人没有来,德?夏韦尔尼夫人家的晚餐显得有点冷冷清清。
夏托福尔坐在朱莉身边,忙着伺候朱莉,显得跟平时一样殷勤和亲切。至于
夏韦尔尼,早上他骑马跑了很长时间,现在胃口大开。他大吃大喝,使有病
的人不胜羡慕。佩兰少校陪着他,经常倒酒给他喝,往往趁主人嘻哈大笑时,
他就开怀大笑,笑声几乎震破了玻璃杯。夏韦尔尼遇到同军人做伴,立刻就
恢复了好脾气,态度同在军营里一个样;不过他在开玩笑方面,从来没有作
过趣味高雅的选择。他的妻子每听见他说出几句粗鲁失礼的话,便露出冷淡
轻蔑的表情,转过身去,同夏托福尔开始单独谈话,为的是不让人看出她听
见了一些叫她十分讨厌的话语。
下面就是这对模范夫妻相敬如宾的一个例子。晚餐快要终了时,谈话
的题目落到了歌剧院上,大家对几个女舞蹈家的技能进行了比较,对其中的
某某小姐大家特别赞赏。夏托福尔捧她尤其捧得厉害,极力赞扬她的优雅风
度,她的外表和她端庄的神气。
几天以前夏托福尔曾经带佩兰上过一次歌剧院,佩兰只去过一次,对
于某某小姐记得十分清楚。
“是不是,”他说,“那个穿粉红衣服,跳起来像只小山羊的那个小姑
娘?? 。夏托福尔,您不是拚命谈论她的大腿吗?”
“哦!您谈论她的大腿!”夏韦尔尼大声说,“可是您知道吗,如果您谈
论得太过了头,您就会得罪您的将军德?日? 。
公爵?您得当心点儿,我的老兄!”
“可是我不相信这位将军吃醋会吃得这么厉害,竟然会禁止别人用望远
镜望她的大腿。”
“恰恰相反,因为他对她的大腿引以为荣,仿佛是他头一个发现的。您
的意见怎样,佩兰少校?”
“我只懂得马脚,”老兵谦逊地回答。
“说实话,她的大腿的确是美,”夏韦尔尼又说,“在巴黎再也没有比她
更美的大腿了,只除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开始带着嘲弄的神气轻
轻地摸了摸胡子,同时注视着他的妻子,德?夏韦尔尼夫人脸涨得通红,一
直红到肩膀。
“除了德? 。小姐的大腿吗?”夏托福尔打断了他的话,提出了另一个
女舞蹈家的名字。
“不,”夏韦尔尼用《哈姆莱特》的悲剧声调回答,“请看看我的夫人。”
朱莉气愤得满脸通红。她像闪电似的向她丈夫投射了一眼,眼光里充
满了鄙夷和愤怒。
然后,她想尽办法控制住自己,猛然间转过来对着夏托福尔。
“我们必须,”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我们必须练习一下《穆罕默德》
里面的二重唱①。它一定很适合您的嗓音。”夏韦尔尼丝毫不感到难堪。“夏
托福尔,”他继续说,“您知道吗,我过去曾经想为我所说的那两条大腿铸造
模型,可是人家说什么也不同意?” ①《穆罕默德》原名《穆罕默
德二世》,是意大利名作曲家罗西尼创作的歌剧(1820 年)。
夏托福尔听到这样厚颜无耻地把闺房的秘密暴露,不由得心里非常高
兴,表面上却装着没有听见,继续同德?夏韦尔尼夫人谈论《穆罕默德》。
“我要说的那个人,”毫不留情的丈夫继续说,“在通常遇到人家赞美她
这一方面时总是表现得很气愤,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却并不生气。您知道她曾
经叫一个袜子商人为她量尺寸吗?? 。我的夫人,请您别生气? 。我想说的
是一个女商人。而且我在布鲁塞尔时,曾收到她3 大页的亲笔信,详详细细
地训令我怎样去买袜子。”
可是他白费口舌了,朱莉已经下定决心不听他的。她同夏托福尔谈话,
装得很愉快,她那优美的笑容尽量使他相信她只听他一个人说话。夏托福尔
方面,也装出完全被《穆罕默德》吸引住的样子,实际上夏韦尔尼一席无礼
的话,他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晚餐以后,开始演奏音乐,德?夏韦尔尼夫人和夏托福尔用钢琴伴奏
合唱了一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