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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梅里美作品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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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在白人的国度里,就没有‘马马?任博’了吗?”
水手们已经举着木棍赶过来,可是塔芒戈抱着胳膊,好像什么事都没
有发生的样子,回到了他原来的位子上,而爱谢却眼泪直流,仿佛被这几句
神秘的话吓呆了。
翻释解释了什么是“马马?任博”,为什么光说出这个名字就能把人吓
成这样。
“这是黑人用来吓唬人的吃人妖怪,”翻译说,“一个丈夫如果害怕妻子
不守妇道,做出在法国,或者在非洲,一般妻子所常做的事情,他就用‘马
马?任博’来吓唬她。我,现在同你们谈话的我,曾亲眼见过‘马马?任博’,
我懂得其中奥妙;可是那些黑人? 。他们头脑简单,什么都不懂。——你们
可以设想,在一个夜晚,女人们兴高采烈地在跳舞,用他们的土语来说,在
娱乐①的时候,突然间从一个茂密的阴暗的小树林里传来一种奇怪的音乐,
却看不出谁在演奏,所有的乐师都躲在树林里。乐器有芦笛,木鼓,打击乐
器和一些用半个葫芦做成的吉他。乐声显得非常凄惨、悲哀。那些妻子听到
这种乐声就哆嗦起来,她们想逃走,因为她们知道马上就要发生的是什么讨
厌的事情,可是丈夫们把她们留住。突然间从树林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庞然
大物,足有我们的第二节桅杆那么高,脑袋像斗那么肥大,眼睛像船上的锚
孔那么大,嘴巴活像魔鬼的嘴巴,里面有一团火。这个怪物慢慢地、慢慢地
走着,决不走出树林95 公尺以外。妻子们叫喊:
“ ‘马马?任博’来了!   
①原文是葡萄牙语。
“她们像叫卖牡蛎的女人一样拚命叫喊。这时候丈夫们对她们说:
“ ‘来吧,臭娘们,告诉我们你们是不是品行很端正;如果你们撒谎,‘马
马?任博’,就在这儿会把你们活活吞掉。’有些妻子头脑相当简单,她们老
实说出来,便遭到丈夫们痛打一顿。”
“那么那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所谓‘马马?任博’到底是什么?”船长
问。
“那是一个小丑,披着一大块白布,拿着一个挖空了的南瓜当作脑袋,
里面放一根木棒,顶端点着一支蜡烛。这种戏法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要
骗黑人,并不需要十分聪明。
可是归根结蒂,‘马马?任博’倒是一种很好的发明,我真希望我的老
婆也相信它。”
“至于我的老婆,”勒杜说,“如果她不怕‘马马?任博’,她倒是怕大棒
的;她也知道如果她骗了我,我会怎样对付她,我们勒杜家的人是不能容忍
人家欺侮的,虽然我只有一只手,我却很会运用打人的鞭子。至于那边的那
个浑蛋,他提起什么‘马马?任博’,你去告诉他放老实一点,不要吓着我
身边的小娘们,否则我叫人鞭打他的背脊,打得他黑皮肤变得同生牛肉一样
红为止。”
说完这几句话,船长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爱谢叫来努力安慰她。可
是爱抚也好,打骂也好(因为爱抚到后来,终于失去了耐心,变成打骂),
都不能使那个美丽的黑女人顺从,她的眼泪像泉水般往外涌。船长又登上甲
板,大发脾气,同值日的驾驶员口角,骂他当时驾驶不当。
当晚,船员们都已熟睡,守卫的人起初听见从统舱里传来一阵低沉、
庄严、凄惨的歌声,接着又听见一个女人一声尖锐的喊叫。紧接着,是勒杜
的粗嗓音在咒骂和威胁,他那可怕的鞭子声响彻了全船。片刻以后,一切复
归寂静。第二天,塔芒戈满脸伤痕出现在后甲板上,神气还像以前那样高傲,
那样倔强。
爱谢原来坐在后甲板船长身边,她一看见塔芒戈,马上飞奔过去,跪
在他的面前,用极度绝望的声调对他说:
“请宽恕我,塔芒戈,宽恕我!”
塔芒戈目不转睛地对她凝视了一分钟,然后,他发觉翻译不在身边:
“一把锉刀!”他说。
接着他就把背对着爱谢躺在船桥上。船长狠狠地责骂爱谢,甚至打了
她几下耳光,禁止她同以前的丈夫说话;可是他丝毫没有怀疑他们交换短短
几句话的含义,对这件事他没有提出任何质问。
在这期间,同别的奴隶关在一起的塔芒戈,日夜不停地说服他们作一
次勇敢的尝试来恢复他们的自由。他对他们说,白人人数少;而且叫他们注
意守卫们越来越放松警惕;然后,又含糊其辞地说他能够把他们带回他们的
家乡,并夸口说他精通神秘法术,这种法术是黑人最为着迷的;然后又威胁
那些不肯帮助他闹事的人,说魔鬼要来找他们报复。他在进行说教时,只使
用伯尔族①方言,这种方言大部分奴隶都听得懂,翻译却不懂得。他本人的
声望以及黑奴们一向对他害怕和服从的习惯,巧妙地加强了他演讲的说服
力,黑奴们催他赶快决定解放他们的日期,比他自己认为有能力举事的日期
早得多。他含糊地回答那些谋叛者说,时机还没有到,向他托梦的魔鬼还没
有把日期通知他,不过他们应该随时作好准备,一得到他的信号就起义。同
时他也不放过任何能考验守卫人员警惕性的机会。有一次,一个水手把步枪
靠着船舷放着,兴致勃勃地在观看一群追随着船只的飞鱼;塔芒戈拿了那枝
枪,滑稽可笑地学起水手们在操练时的种种怪样子。过了一会儿水手才把那
枝枪从他手上取回,可是他已经知道可以拿到一件武器而不会立刻引起怀
疑。等到使用武器的时候一到,谁要是敢从他的手里夺回武器,那真叫非常
大胆呢。  
①伯尔族,北非洲种族,过去定居塞内加尔,目前分散在马里及几内
亚。
有一天,爱谢扔给他一块饼,给他使了一个只有他一个人才懂得的眼
色。饼里有一把锉刀,他的起事成功与否就靠这个工具。起初,塔芒戈注意
不让他的同伴们知道他有锉刀;可是等到夜晚降临以后,他就开始喃喃地说
一些难以听懂的话,同时还做一些奇形怪状的手势。渐渐地,他兴奋起来,
还大声叫喊几句。听着他说话声音的变化多端,会以为他在同一个隐身人热
烈地谈话,奴隶们都战栗起来,毫不怀疑魔鬼正在他们中间,塔芒戈最后快
乐地喊了一声,结束了这个场面。
“伙伴们,”他喊道,“我祈求的神灵终于把他答应给我的东西给我了,
我手里拿着的就是我们求解放的工具。现在你们只要有一点勇气;就可以获
得自由了。”
他让身边的几个人摸了摸那把锉刀,这个狡计尽管十分拙劣,还是赢
得了比它更为拙劣的人们的信任。
经过长时期的等待以后,报仇和自由的伟大日子终于来到了。庄严的
誓言把起义的人们团结在一起。在一次讨论以后,定下了他们的计划。其中
最坚决的人们,以塔芒戈为首,当轮到他们上甲板时,负责夺取守卫人的武
器;另外几个人负责到船长室去夺取长枪。那些成功地锉断了他们身上刑具
的人,应该首先发动攻击。可是尽管几个晚上一直不断地在锉镣铐,大部分
奴隶仍然不能弄断镣铐参加这一行动。因此,决定由3 个壮健的黑人负责杀
死衣袋里带着镣铐钥匙的人,然后马上去解救那些被锁着的同伴。
那一天,勒杜船长的心情特别好;他一反往常,宽恕了一个该受鞭笞
的见习水手,他称赞值日驾驶海员驾驶得好,他向全体船员宣布他心满意足,
并且告诉他们,再过不长时间便可到达马提尼克岛,到了岛上他给每个船员
一笔奖金。全体水手听了这番甜滋滋的话,脑子里早已想着怎样使用这笔奖
金。他们想到了马提尼克岛的烧酒和有色女人。正在这时候塔芒戈和另几个
起义者被带上了甲板。
这些黑人在锉断他们的刑具时曾十分留神,锉得镣铐表面上看来好像
没有断一样,可是只要一使劲就可以弄断。而且他们故意使刑具叮当作响,
叫人听起来还以为他们身上套着双重刑具。他们呼吸过一会新鲜空气以后,
便手牵着手跳起舞来;这时候塔芒戈便唱起他的家族的战歌①,这是他以前
每次出征时必然要唱的。跳了一段时间以后,塔芒戈似乎跳累了,他伸长身
子躺倒在一个无精打采靠着船舷站着的水手脚边。所有的起义者马上都学着
塔芒戈的做法,这样一来,每一个水手都由几个黑人包围着。   ①每
个黑人酋长都有他自己的战歌。——原注。
塔芒戈轻轻地弄断了镣铐,猛地发出一声大喊,这就是信号;接着他
狠拉身边那个水手的腿,把他掀翻在地,用脚踏着他的肚子,夺走他的长枪,
顺手一枪把值日驾驶员打死了。
与此同时,每个负责守卫的水手都一一遭到了袭击,被解除了武装后
立刻被杀死。四面八方杀声震天。身上带着镣铐钥匙的水手长,同第一批人
一起被杀害。随后,黑人成群涌上甲板。那些找不到武器的人便抓住绞盘的
木杠,或者救生艇上的桨。从这时开始,欧洲船员陷入绝境。只有几个水手
还在主桅后面的甲板上进行抵抗,可是他们缺少武器和决断,勒杜还活着,
丝毫没有丧失勇气。他发觉塔芒戈是起义的头头,他想假如能把塔芒戈杀掉,
其余同党便不足为虑了。因此他手里拿着军刀,直奔塔芒戈,嘴里还大声喊
着他的名字。塔芒戈立刻向他扑过来,手里抓着一根枪的枪柄,把它当作棍
棒使用。两个首领在连接前后甲板的一条狭窄的过道上相遇了。塔芒戈最先
下手。白人将身子轻轻一闪,就躲过了那下打击。枪柄猛击在木板上,折断
了,反弹力十分猛烈,长枪从塔芒戈手中失手掉下了。他没有了防御工具,
勒杜露出狰狞的笑容,举起军刀,准备一下子把他砍倒。可是塔芒戈像他家
乡的豹子一样敏捷。他冲进对方的怀里,抓住对方拿刀的手。这一个竭力设
法保住自己的武器,另一个拼命抢夺武器。在激烈的斗争中,两个人都跌倒
了,不过是非洲人被压在下面。塔芒戈毫不泄气,紧紧地抱住他的敌人,咬
住他的脖子,用力之猛,竟使血如喷泉,像从狮子的齿缝里喷出来一样。船
长逐渐衰竭,刀从他的手里落下,塔芒戈抓起刀,满嘴血淋淋地站起来。他
发出一声胜利的喊声,对着已经半死的敌手猛刺了几刀。
胜利已经毫无疑问。剩下的几个水手想哀求起义者怜悯;可是全体白
人,包括从来没有对他们做过坏事的翻译在内,都遭到无情地杀害了。大副
死得很光荣,他退到后面,靠近那些里边装着霰弹可以旋转的小炮。他用左
手攀动小炮,右手拿着一把军刀,自卫得那么好,引来了一大群黑人的包围。
于是他把开炮的机关一按,立刻在密集的群众中,开出了一条布满尸体和垂
死者的宽大的道路来。片刻以后,他被砍成碎片。
最后一个白人的尸首被剁成一块块扔进海里以后,黑人的报仇愿望得
到了满足;他们抬起眼睛望着船帆,船帆始终被强劲的风鼓得满满的,似乎
还在听从他们的压迫者的命令,不顾黑人的胜利,仍然把胜利者送到奴隶的
土地上去。
“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们悲哀地想,“这个高大的白人神物看见我们杀
害了它的主人,还愿意把我们带回到我们的家乡吗?”
有几个人说塔芒戈会使它服从。大家马上大声叫喊塔芒戈。
塔芒戈并不急于露面。大家发现他在船尾的舱房里站着,一只手按着
船长那把染满鲜血的军刀;另一只手,他心不在焉地伸给他的老婆爱谢,爱
谢跪在他的面前吻他的手。胜利的喜悦没有减轻完全流露在他外表上的深沉
的忧虑。他不像别的黑人那么粗鲁,更感觉到自己处境的困难。
最后他出现在甲板上了,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静样子。几百张嘴乱
嘈嘈地叫喊他,催促他去控制船的前进;他慢慢地一步步走近船舵,仿佛要
拖延一下那个对他自己和对别人都是决定他本领大小的时刻。
整条船上,任何一个黑人,哪怕多么愚蠢,都不会不注意到一个轮盘
和放在它对面的盒子对船只行动所起的作用;可是这个机械装置对他们说来
始终是十分神秘的东西。塔芒戈把罗盘针注视了好久,嘴唇不停地动着,仿
佛在念着描在上面的文字;然后他以手按额,似乎在那里思索。所有黑人都
围着他,张着嘴巴,眼睛睁得老大,不安地注意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最
后,由于无知而产生的恐惧和自信的混合心情,使他把舵轮猛力地转动了一
下。漂亮的帆船“希望号”在这种闻所未闻的驾驶方法下,在波浪上直跳起
来,宛如一匹骏马在一个冒失的骑士用刺刀距刺激下用后足耸立起来一样。
简直可以说帆船激怒了,想同它无知的舵手一起沉入海底。船帆的方向和船
舵的方向之间的必要关系遭到突然破坏,船身猛烈地倾斜,使人以为它马上
就要沉没。它那长长的帆架一直浸入水中。好几个人跌倒了,有些人跌入海
中。过了一会儿,帆船又高傲地抬起身来同波浪对抗,仿佛要同毁灭进行最
后一次斗争。风越吹越猛,突然间哗啦啦一声可怕的巨响,两条船桅倒了下
来,折断在离甲板约一米远的地方,碎片布满了船桥,还堆满了像沉重的鱼
网似的粗绳。
黑人们惊恐万状,纷纷朝升降口逃走,嘴里发出恐怖的喊声;可是由
于风再也找不到攻击的对象,那条船又重新昂起头来,在波浪中轻轻晃动。
这时候比较大胆的黑人重新登上船桥,扫清堵塞着船桥的碎片。塔芒戈一动
也不动,手肘靠在罗盘针盒上,弯着臂膀遮盖住面孔。爱谢在他身边,不敢
对他说话。慢慢地,黑人都走拢来;起先只响了一阵低语声,不久这低语声
便变成了一场责备和辱骂的暴风雨。
“不诚实的家伙!骗人的东西!”他们叫喊,“是你造成了我们这一切灾
难!是你把我们卖给白人,是你强迫我们起义反抗白人。你向我们夸耀你的
知识;你答应我们把我们带回家乡。我们相信你的话。我们真是傻瓜!现在
你得罪了白人的神物,我们几乎全都死掉了。”
塔芒戈高傲地抬起头来,包围着他的黑人胆怯地向后退缩。他捡起两
枝长枪,作个手势叫他的老婆跟着他。他向群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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