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苏联〕高尔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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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姥爷对这一点很不满意:“该死的东西,他们又聚到一起了!
一直要闹到天亮,你就别想睡觉了。“
时间不长,他便把房客都赶走了。不知他从哪儿运来了两车各式各样的家具,于是他把门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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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房客,我以后要自己请客!”
果然,一到节日便会来许多的客人。姥姥的妹妹马特辽娜。 伊凡诺芙娜,她是个非常吵闹的大鼻子洗衣妇,穿着带花边儿的绸衣服,戴着金黄色的帽子。和她一块儿来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华西里和维克多。华西里是个快乐的绘图员,穿灰衣留长发,人非常和善。维克多则长得像驴头马面,一进门,就一边脱鞋一边唱:
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
这让我特别吃惊,而且有点害怕。雅可夫舅舅带着吉他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只有一只眼的秃顶钟表匠。钟表匠穿着黑色的长袍子,态度祥和,就像个老和尚。他总爱坐在角落里,笑眯眯的,很古怪地歪着头,用一个指头支着他的双重下巴颏。他说话特别少,总是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不要劳驾了,啊,都一样,您……”
第一次见到他,突然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搬过来。有一天,我听见外面有人敲鼓,声音低沉。 让人感到烦躁不安。一辆又高又大的马车从街上驶过来,周围全都是士兵。一个身材不高,戴着圆毡帽,戴着镣铐的人坐在上面,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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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还挂着一块写着白字的黑牌子。那个人低着头,就像在读黑板上的字。我恰好想到这儿时,突然听到母亲在向钟表匠介绍我:“这是我的儿子。”
我吃惊地向后退着,想要躲开他,并且把两只手藏了起来。“不要劳驾了!”
他嘴向右可怕地歪了过去,抓住我的腰带把我拽了过去,轻快地拎着我转了一个圈儿,然后又放下:“好,这孩子还比较结实的……”
我爬到角落里的皮圈椅上坐着,这个椅子非常大,姥爷常说它是格鲁吉亚王公的宝座。我爬了上去,看大人们怎么开始无聊地欢闹,那个钟表匠的面孔怎么古怪而且可疑地变化着。他脸上的鼻子、耳朵、嘴巴,就像能随时变换位置似的,包括他的舌头,偶尔也伸出来画个圈儿,舔舔他的厚嘴唇,显得非常灵活。我感到非常害怕。他们喝着掺上甜酒的茶,喝姥姥酿的各种颜色的果子酒,喝酸牛奶,吃带罂粟籽儿的奶油蜜糖饼……
大家吃饱喝足后,一个个脸色胀红,挺着肚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请雅可夫舅舅来个曲子。他低下了头,开始边弹边唱,歌词很使人不快:
哎,痛痛快快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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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满城风雨——赶快把这全部,告诉喀山的小姐……
姥姥说:“雅沙,弹个其它的曲子,好吗?
“马特丽娅,还记得从前唱的歌儿吗?”
洗衣妇整了整衣裳,非常神气十足地说:“我的太太,现在不时兴了……”
舅舅眯着眼看着姥姥,好像姥姥在非常遥远的天边。 他还在唱那支令人生厌的老歌。姥爷小声地跟钟表匠谈着什么,比划着,钟表匠抬头看看母亲,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母亲坐在谢尔盖也夫兄弟中间,正和华西里说着什么话,华西里吸了口气说:“是啊,这事需要认真对待……”
维克多满脸的兴奋,在地板上不停地搓脚,突然又开口唱了起来: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
大家吃惊地看着他,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洗衣妇赶紧说明:“这是他从戏院里学来的……”
这种无聊的晚会搞过几回以后,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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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做完第二次午祷,钟表匠突然来了。我和母亲正在屋子里修补刚刚开了线的刺绣,突然门开了一条缝,姥爷说:“瓦尔瓦拉,换换衣服,我们走!”
母亲没有抬头:“干什么?”
“上帝保佑,他人非常好,在他自己那一行是个十分能干的人,阿列克塞会有一个好父亲的……”
姥爷说话时,一直不停地用手掌拍着肋骨。母亲依旧不动声色:“这办不到!”
姥爷伸出两只手,就像个瞎子似的躬身向前说道:“不去也得去,否则的话我拉着你的辫子走……”
母亲脸色发白,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三下两下脱掉了外衣和裙子,径直走到姥爷面前:“我们走吧!”
姥爷大喊:“瓦拉瓦拉,快穿上衣服!”
母亲撞开他,说道:“走吧!”
“我诅咒你!”
姥爷无可奈何地喊着。“我什么都不怕!”
她迈步出门,姥爷在后面拉着她求着:“瓦尔瓦拉,你这可是要毁掉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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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对姥姥说:“老婆子,老婆子……”
姥姥拦住了母亲的路,把她推回到里来:“瓦莉加,傻丫头。 不害羞!”
进了屋,她指点着姥爷说:“唉!你这个不懂事理儿的老伴!”
然后又回过头向母亲大叫:“还不赶快穿上衣服!”
母亲拾起了地板上的衣服,说:“我不去,听见了吗?”
姥姥把我从炕上抱下来说:“快去舀点水来!”
我跑了出去,听到母亲大喊:“明天我就走!”
我跑进厨房,坐在窗户边上,感觉好像在做一场梦。一阵吵闹之后,外面静了下来。 我发了会儿呆,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来舀水的。我端着水回来,恰好碰见那个钟表匠往外走,他低着头,用手扶皮帽子。姥姥两手贴在肚子上,对着他的背影鞠着躬:“这您也很清楚,爱情是不能勉强……”
他在台阶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便跳到了院子里。 姥姥赶紧画着十字,不知她是在默默地哭,还是在偷偷地笑。“你到底怎么啦?”
我跑了过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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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回头,一把把水夺过去,大声呵斥道:“你跑什么地方去舀水了?关门去!”
我又回到了厨房里。我听见姥姥和母亲嘀嘀咕咕地说了很长时间。
冬天里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阳光斜着射进来,正好照在桌子上,盛着格瓦斯酒和伏特加的两个长颈瓶,发出暗绿的光。外面的雪亮得刺眼。 我的小鸟在笼子里嬉戏,黄雀、灰雀、金翅雀在唱歌。但是家里却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氛,我把鸟笼拿下来,想把鸟都给放了。姥姥跑进来,边走边骂道:“该死的家伙,阿库琳娜,老混蛋……”
她从炕里掏出一个烧焦了的包子,恶狠狠地说着:“好啊,都已经烤焦了,魔鬼们……
“为什么像猫头魔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们这一群混蛋!
“我真想把你们全都撕烂……”
她痛哭起来,泪水滴在那个已经烤焦了的包子上面。姥爷和母亲来到厨房里。姥姥把包子往桌子上一扔,把碟子、碗震得跳了起来。“看吧,都是因为你们,让你们倒一辈子楣!”
母亲走上前抱住了她,微笑着劝说着。姥爷疲惫地坐在桌子边儿上,把餐巾围在脖子上,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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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肿的眼睛,唠叨着:“好啦,好啦!
“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吃过好包子。”上帝是吝啬,他用几分钟的时间就算清了几年的帐……
“可他不承认什么是利息!
“你坐下,瓦莉娅……”
姥爷就像个疯子似的不停地嘀咕,在吃饭的时候总是要讲到上帝,讲不信神的阿哈夫,讲作为一个你亲戚的不容易。姥姥气呼呼地打断了他:“行啦,吃你的饭吧!听见吗!”
母亲眼睛闪着亮光,微笑着问我:“怎么样,刚才把你吓坏了吧?”没有,刚才我不怕,现在倒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们吃饭的时间特别长,吃得特别多,好像他们与刚才那些互相吵骂、号啕不止的人们没有关系似的。他们所有激烈的言词和动作,再也不能感动我了。很多年之后,我逐渐明白,因为生活的贫困,俄罗斯人似乎都喜欢与忧伤做伴,又随时力求着遗忘,而不是以不幸而感到羞惭。漫漫的日月中,忧伤就是节日,火灾就是狂欢;在一无所有的面孔上,伤痕也变成了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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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母亲变得越发坚强起来,理直气壮在家里踱来踱去。 而姥爷好像萎缩了,成天心事重重,不言不语,与平常大不一样。他差不多不再出门去了,总是一个人呆在顶楼上读书。他读的是一本神秘的书:《我父亲的笔记》。
这本书放在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每次取出来以前,姥爷都要先洗洗手。这本书非常厚,封面是棕黄色的,扉页上有一行花体题词:
献给尊敬的华西里。 卡什林衷心地感激您
下面的签名字体特别奇怪,最后一个字母就像一只飞鸟。姥爷非常小心地把书打开,戴上眼镜,端看着题词。我问过了他好几次:“这是什么书呢?”
他总是十分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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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知道!”
“等我死了后,会把它赠给你的,还有我的貉绒皮衣。”
他和母亲说话时,态度变得温和多了。 话也少了。他总是专注地听完她说的话以后,然后一挥手,说:“好吧,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姥爷把一个箱子搬到了母亲屋子里,把里面各式各样的衣服手饰全都摆到桌椅上。有挑花的裙子、缎子背心、绸子长衫、头饰、宝石、项链……
姥爷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好衣服多了!非常阔!
“唉,但是好时候一去不返!
“来,你穿上试一试吧……
母亲拿了几件衣服去了另一个房间,回来时则穿上了青色的袍子,戴着珍珠小帽,对着姥爷鞠了个躬,问:“这样好看吗?爸爸?”
不知怎么回事儿,姥爷精神似乎为之一振,张着手绕着她转了个圈儿,做梦似地说:“啊,瓦尔瓦拉,倘若你有了大钱,如果在你身边的都是些好人……”
母亲现在住在前屋。 时常有客人出入,常来的人中有马克西莫夫兄弟。一个叫彼德,是个身材高大的军官,那次我吐了老贵族一口而挨揍时,他就在场。另一个叫耶甫盖尼,个子也长得很高,眼睛非常大,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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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李子。 他习惯的动作是一甩长发,面带微笑地用低沉的声音讲话。他的开场白永远是:“您知道我的观点……”
母亲总是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呀,耶盖尼。 华西里耶维奇……”
军官拍着自己的膝盖争论:“我可不是孩子了……”
圣诞节过得特别热闹,母亲那里一天到晚高朋满座,他们都穿着非常华丽的服装。母亲也打扮了起来,时常和客人们一起出去。她一走,家里立即安静了下来,有一种令人不觉的寂寞感觉。姥姥在各个屋子里转来转去,不停地收拾东西。 姥爷靠着炉子,自言自语地说:“好啊,好……咱们看看吧,咱们走着瞧吧……”
圣诞节之后,母亲送我和米哈伊尔舅舅的萨沙进学校。舅舅又结了婚,继母把萨沙赶出了家门。 在姥姥的坚持下,姥爷不得不让他进了我们这个家。上学好象很无聊。 第一个月,只教了两条:第一,别人问你姓什么,你不能告诉:“别什可夫!”
而要说:“我姓别什可夫!”
还有,就是不能够对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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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我可不害怕你……”
我们已烦极了。有一天,刚走到半路,萨沙细心地把书包埋进了雪里,走了。可是我还是一个人走到了学校,我不想惹我的母亲生气。三天以后,萨沙逃学的事被家里知道了。姥爷审讯他道:“为什么逃学?”
萨沙不慌不忙地回答:“忘记学校在哪儿了!”
“啊,忘了学校在哪儿?”
“是的,我找了半天……”
“那么你跟着阿列克塞走啊!”
“我把他给丢了。”
“什么,把他丢下了?”
“是的。”
“怎么丢下的?”
萨沙顿了顿,说道:“有大风雪,什么也看不清楚。”
大家全都笑了。 萨沙也小心地跟着笑了笑。姥爷讽刺地问:“那你怎么不拉着他的手?”
“我是拉着的,可被风给吹开了!”
在劫难逃,我们俩挨了一顿揍,姥爷又给我们雇了一个专门护送上学的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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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也没用,第二天,走到半路,萨沙突然把鞋脱掉,一只扔向一个方向,然后穿着袜子跑了。小老头大喊一声,忙着去捡鞋,尔后无奈地领着我回家了。全家人一起出动,到晚上才在一个酒馆里找到了正忙着跳舞的萨沙。大家都保持沉默,仍没打他。 他悄悄地对我说:“父亲、后娘、姥爷,没有人心疼我,跟他们在一起实在没法活下去了!”
“我找奶奶问问强盗在哪里,咱们投奔他们去吧,你说怎么样?”
我不想和他一起跑,我那时的理想是做一个留着浅色大胡子的军官,然而这个理想的实现,需要我现在必须去上学。萨沙说:“也好,将来,你是军官,我是强盗头了,咱们俩就得打起来,谁胜谁负还没准呢!
“然而,我是绝不会杀死你的!”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姥姥进来,看了看我们说道:“唉,怎么样啊?我的小可怜们,一对碎砖烂瓦!”
然后,她开始大骂萨沙的后妈,又顺便讲了个故事:聪明的隐士约那年青的时候,和他的继母请求神来审理他们的官司;约那的父亲是乌格里奇人,白湖上的渔夫——
妻子要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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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酒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