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苏联〕高尔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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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童 年
花园也完了,我想哭却无泪。我坐在搬家的车上,车晃得挺厉害,妈妈就好像第一次看见她父亲、母亲和她儿子。“天啊,你都长这么高了!”
母亲用滚烫的手抚摸着我的腮帮子,她的肚子难看地挺着。继父伸出了手来,对我说:“您这里空气特别潮湿!”
他们俩都是显得很疲惫,迫切地需要躺下来睡觉。大家默默地坐着,外面下着雨。 姥爷喝了一口茶,说道:“这么说,全都烧光了?”
“我们俩能逃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可真得感谢老天爷。”
“噢,水火无情嘛……”
母亲疲惫地把头靠在姥姥身上,低声地说着什么。“但是,”姥爷突然提高了嗓门,“我也听到了风声,其实根本就没有闹过什么火灾,是你赌博输光了……”
一阵子,死一般的寂静,滚茶的沸腾声和雨打窗户的声音显得特别大。“爸爸……”母亲叫了一声。“行啦,我给你说过,30岁的人嫁一个20岁的人,是绝对行不通的!
“现在好啦,你看看怎么样。”
后来他们全都放开了嗓门,大吵了起来。继父声音最大、最可怕。 我给吓坏了,赶紧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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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512
以后有些事我记不太清了,不知怎么着,我们全搬进索尔莫夫村的一所破房子里,我和姥姥住厨房,母亲和继父住在西间有临街的窗的房子里。房子的对面是一扇黑洞洞的工厂大门,早晨随着狼嚎般的汽笛声,人们涌进去。 中午,大门洞开,黑水一样的工人们又被吐了出来,狂风把他们赶回了各自的家中。入夜,工厂的上空还不时地升腾起狼烟似的火光,让人感到恐惧和厌恶。天空永远都是铅灰色的,单调的铅灰色还覆盖了屋顶、街道和一个人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姥姥成了佣人,年纪大了,还得打水洗衣做饭,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的,不住地叹气。有时候忙完了一天的活儿,她穿上短棉袄,到城里去。“看看老头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我也跟你去!”
“冻死你!”
她自己得在雪地里跋涉七俄里。母亲变得越来越丑了,脸黄了,肚子更大了,那条破围巾好像一直围在头上,没取下来过似的。她常常站在窗口发呆,好几个钟头一动不动。“咱们为什么要住在这种鬼地方?”
我问。“闭嘴!”
她跟我说话向来如此,很简练,比如:“去,给我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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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童 年
她不让我上街,因为每次上街,我都打架,每次回来我都带着伤。 打架成了我的唯一的娱乐。这样的时候,母亲会用皮带抽我,每次打完后,我就会更经常地跑出去打架,一次她把我打急了,我说再打我就跑出去冻死!
她一愣,一把推开我,气喘吁吁地说:“真是畜牲!”
于是愤怒和怨恨占据我心中爱的位置,我有点歇斯底里了。继父整天绷着脸,从不搭理我们母子俩。 他总是和母亲吵架,而且还总是用那个让我厌恶之极的词——“您”。
“都是因为您这混蛋的大肚子,弄得我不能邀请客人,您可真是头愚蠢的老水牛!”
我被怒火烧红了脸,猛地打吊床上跳下来,脑袋碰上了天花板,把自己的舌头都咬破了。黑暗的日子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母亲生孩子前,他们把我送回了姥爷那儿。“噢,小鬼头又回来了,看样子这老不死的姥爷比你亲娘还要亲呢!”
他尖声笑着。不久,母亲姥姥就带着小孩子回来了。 继父因为克扣工资被赶出了工厂,他又混上了车站售票员的位子。再后来母亲把我送进了学校。上学时,我穿的是母亲的皮鞋,大衣是用姥姥的外套改做的,这一切尴尬的打扮都不时引起同学们对我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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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712
可是我和孩子们很快就融洽了,可就是无法让老师和神甫喜欢我。老师是个秃子,鼻子里老是流血,棉花塞住鼻孔,他还不时地拔出来检查检查。他有一对极令人生厌的灰眼睛,没事儿便盯着我,我不得不总是擦脸,好像他只注意我一个人:“彼什柯夫,啊,你,你为什么老动呢!脚,从你鞋里又流出一片水来!”
我狠狠地报复了他一次:我把西瓜放在门上,他进来时,便一下子扣到了他的秃头上。我为此挨了顿好揍。还有一次,我把鼻烟撒到他的抽屉里,他打开抽屉时,他便不停地打起喷嚏来。他的女婿来代课。他是个军官,命令大家齐唱“上帝,保佑沙皇!”“噢,自由啊自由!”
倘若谁唱得不对,他就用尺子敲脑袋瓜儿,敲得很响,并不疼,却让人忍不住想笑。神甫并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没有《新旧约使徒传》,还因为我常跟他学舌,取笑他。“彼什柯夫,你把书带来了吗?”
“没有。 是吧?”
“什么‘是不是’?”
“没有对吗?”
“好了,回去吧!
我可不愿教你这样的学生,你说对吗?“
我漫无目的地走到村子里,东张西望地玩到放学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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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尽管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可是还通知我让我退学。我泄了气了,一场灾难就要来临了,因为母亲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总打我。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来了个救星,他就是驼背的赫里山夫主教。他在桌子后面坐下了,说:“孩子们,咱们好好谈谈吧!”
教室里瞬时充满了温暖愉快的气氛。叫了几个人之后,他叫到了我。“小朋友,你多大了?
长得这么高了!
你在下雨天也从不打伞吗?“
他一只手摸着稀疏的胡子,用慈善的目光看着我,又说:“好吧,你给我讲讲《圣经》中你最喜欢的故事,好吗?”
“我没有书,也没学过《圣经》。”
“那可不行啊,《圣经》是非学不可的!你听说过里面的故事吗?会唱圣歌吗?太棒了!还会念祷词?啊,《使徒传》也会?看来你听到的故事还真不少,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们的神甫赶来了,他要介绍一下我,主教一扬手,说:“好,现在你给我讲讲敬神的阿列克基……”
我忘了某一句诗,稍一停顿,他便立刻打断了我:“啊,你还会什么?
会讲大卫王的故事吗?
我特别想听!“
我看出他不是虚应故事,他的确在听。 认真地听。“你学过圣歌?是谁教的?慈爱的外祖父?啊,凶狠的?
是真的?你很淘气,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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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912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说:“是。”
“那么你为什么淘气呢?”
“我觉得上学非常无聊。”
“什么?无聊!不对吧,如果你觉得无聊,你的学习成绩便不会这么好了。”这说明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在上面题了字,说:“小朋友,彼什柯夫。 阿列克塞,从现在开始你可要学会忍耐,不能太淘气!
“有那么一点点淘气是可以的,可是太淘气了就会让人感到不高兴,别人就不会再喜欢你了。”对吧?小朋友们?“
“对。”
大家一齐回答。“你们不是非常淘气,对吧?”
“不,太淘气,太淘气!”
大家一边笑,一边回答着。主教往椅子上一靠:“真是奇怪,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其实也非常淘气,也是个淘气鬼!
“这是怎么回事呢?小朋友们。”
大家全都笑了,神甫也跟着笑了。他很快就和大家融成了一片,快乐的空气也越来越浓厚。最后,他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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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淘气鬼们,现在我应该走了!”
他画了个十字,祝福道:“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祝愿你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再见!”
大家纷纷地喊道:“再见,大主教,一定再来呀!”
他愉快地点了点头:“一定,我还要给你们带些书来,你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又转过身去对老师说道:“让他们回去吧!”
他拉着我的手,悄悄地说:“啊,你需要学会克制自己,好吧?
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淘气!
“好了,再见,小朋友!”
我心里非常激动,久久不能平静。老师让别人都走了,只把我一个单独留了下来。我非常注意地听他讲话,我发现他是那么和蔼:“以后你可以上我的课了,是吗?不过,别淘气了,老实坐着,好吗?”
这样,我在学校算是搞好了关系。 可是在家里却闹了一次事儿:我偷了母亲一个卢布。一个晚上,他们全都出去了,留下我看孩子。 我随意地翻看着继父的一本书,猛然发现里面夹着两张钞票,一张是10卢布的,一张是一卢布的。我脑子里突然一亮,一个卢布可以买一本《新旧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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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12
书》,还可以买一本讲鲁滨逊的书。这本书我是在学校里知道的,一次,我给同学们讲童话,一个同学嚷道:“还讲什么童话呢,狗屁,鲁滨逊的故事那才叫好呢!”
后来我才发现,有好几个人都读过鲁滨逊的故事。 我也得读,到时候就能说他们“狗屁!”
第二天我上学的时候,带着一本崭新的《新旧约全书》和两本儿破烂的安徒生童话,三斤面包和一斤灌肠。鲁滨逊是在一个小铺里发现的,是一本黄皮儿的小书,上面还画着一个戴皮帽子,披着兽皮的大胡子,这多少让我觉着有点不太愉快。 相反,童话书就是再破烂,也比它可爱。中午,我与同学们分吃了面包和灌肠,然后开始说一个非常吸引人的童话《夜莺》。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个国家叫中国,所有的人都是中国人,连皇帝也是中国人。”
这句话让我们惊奇、欢喜,大家迫不及待地读了下去。在学校没把《夜莺》读完,因为天太晚了,于是大家四散回家。母亲正在炉台边上做饭,她看了看我,压低了嗓子问:“你是不是拿了一个卢布?”
“对,我买了书。 这不……”
没等我说完,她就劈头盖脸地打了我一顿,还没收了我的书,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我再也没找到,这在事实上比打我更让我难受。好几天都没去上学,再到学校时,很多人都喊我“小偷!”
这一切是继父传给他的同事,他同事的孩子又传到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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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隐瞒什么,我给人家解释,人家不听。我对母亲说,我再也不想去上学了。她无神地看着窗外,喂着小弟弟萨沙:“你胡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拿了一个卢布呢?
这是家里发生的事,人家也不住在我们这儿,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去问问啊!”
“那肯定是你自己乱说的!”
我于是说出了那个传话的学生的名字。她哭了,非常可怜地哭了。我回到厨房里,还听见母亲的啜泣声:“天啊……”
我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可却被母亲喊住了:“去哪儿?回来!快到我这儿来!”
我们一同坐在地板上,萨沙摸着母亲的扣子叫道:“扣扣,扣扣!”
母亲搂住我,伤心地低声地说:“咱们都是穷人,咱们的每个戈比,每个戈比……”
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停了停,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个坏蛋,坏蛋!”
“蛋,蛋!”
萨沙学着。萨沙是个大头娃娃,总瞪着眼,眨也不眨地注视周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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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32
一切。 很早他就开始学说话了,很少哭,见了我便高兴地让我抱他,用他软软的小手指头摸我的耳朵。他没闹什么病便突然死了,上午还好好的,晚祷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身体却已经僵了。那是在第二个孩子尼可拉出生后不久的事。在母亲的协助下,我在学校的处境又恢复到了从前,可是他们又要把我送回姥爷那儿了。一天傍晚,我在院子里听见母亲声嘶力竭地喊道:“耶甫盖尼,你,我求求你了……”
“混蛋!”
“我知道你是要去她那儿!”
“是又怎么样?”
接下来一阵沉默。母亲吃力地喊叫着:“你,你是个不折不扣混蛋……”
随后就是扑打的声音。我冲了进去,看见继父正衣着整齐地在用力踢着瘫倒在地上的母亲!
母亲无神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抄起了桌子上的面包刀——这是父亲给我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没命地刺向继父的后腰。母亲看见了,忙一把推开了继父,刀把他的衣服划破了。继父大叫一声,便跑了出去。母亲拼命把我摔倒在地,夺下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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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走了。母亲搂住我,吻我,哭着说:“原谅你可怜的母亲吧,亲爱的,可你怎能动刀子呢?”
我告诉她,我要杀了继父,然后再自杀。我说得信誓旦旦,一丝不苟,这完全是不容置疑的!
一直到今天,我还能看见那只沿着裤筒有一条鲜明的花饰的令人厌恶的腿,看见它恶毒地踢向一个女人的胸脯!
每当我回忆旧日俄罗斯生活中这些铅一样沉重的生活片断,我常常自问:值得吗!
其实丑恶也是一种真实,从过去直到现在都没有绝迹,将来会不会有,谁都不得而知!要想将它们从我们的生活中清除掉,那就必须了解它们。虽然它们是那么沉重,那么令人窒息,令人作呕,可是俄罗斯人的灵魂却勇敢地闯了过来,克服了、战胜了它们!
丑陋、卑鄙和健康、善良一同生长在这块广阔而又肥沃的土地上,后者点燃了我们的希望,幸福对于我们不会永远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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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又搬到姥爷那里去了。“啊哈,小鬼,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