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苏联〕高尔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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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跑过去,张开双臂。大马长鸣了一声,终于顺从地让她靠到了旁边。“别怕,别怕!不会让你受伤害的,亲爱的,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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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96
……“
她轻拍着它的脖子,对它说着。这个比她大3倍的“小老鼠”乖乖地跟着她往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住的打着响鼻。叶芙格妮娅将哇哇直哭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抱了出来,她大声叫:“华西里。 华西里奇,阿列克塞找不着了……”
我藏在台阶底下,怕她将我弄走。“好啦,走吧走吧!”姥爷一挥手。染坊的顶儿塌了,几根梁柱上窜起烟来,直冲向天空。里头哔啪直响,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旋风将一团团的火焰扔到了院子里,威胁着人们。大家正用铁锹铲了雪往里扔,几口大染锅疯狂地沸腾着,院子中充斥着一种难闻的气味儿,熏得大家直流眼泪。我只好从台阶底下爬了出来,正好碰着姥姥的脚。“滚开,踩死你!”姥姥大叫一声。突然,一个人骑着马冲进了院子。他头上戴着铜盔,高高地扬着鞭子:“快点让开!”
枣红马吐着白沫,脖子下的急促的小铃铛的响声停住了。姥姥将我往台阶上推:“快走,快点儿!”
我跑到厨房里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朝外看。 但是人群挡住了火场。唯一有些意思的是铜盔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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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童 年
火给压下去了,熄灭了。警察将人们赶走了,姥姥走进了厨房。“谁啊?是你啊!别怕,没事儿了!”
她坐在我身边,身子一晃。一切又似乎回到了跟以前一样的夜晚,只是火熄灭了,没什么意思了。姥爷走进来,一脚门里另一脚门外:“是老婆子吗?”
“嗯。”
“烧着没?”
“没事!”
他划了根火柴,一点黄光,照亮了他那都是烟灰的黄鼠狼般的脸。点上蜡烛,他靠着姥姥坐了下来。“你去洗洗脸吧!”
姥姥这么说,其实她自己的脸上也是黑乎乎的。姥爷忽然叹了一口气:“上帝大发慈悲,赐给你以智慧和力量,否则……”
他摸了她的肩膀,谄笑了一下:“上帝保佑!”
姥姥也笑了一笑。 姥爷的脸突然一变:“哼,都是格里高里这个王八蛋,粗心大意的,他算是干够了,真是活到头儿了!
“雅希加有正在门口哭呢,这个混蛋,你去看看他吧!”
姥姥一边吹着手指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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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17
姥爷并没有看我,而轻声地对我说:“看见着火了吗?
“你姥姥怎么样?
她岁数大了,吃了一辈子的苦,又有病,可她还是挺能干!“
“唉,你们这些人哪……”
一阵沉默。过了半天,他弯着腰掐灭了烛花,问:“害怕了没?”
“没有。”
“是没什么可害怕的。”
他脱掉了衬衫,洗了脸,一跺脚,叫道:“是哪个混蛋?应该把把他牵到广场去抽一顿!
“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坐在这儿想干什么?”
我于是去睡觉了。但是没有睡成。 刚躺到床上,一阵嚎叫声又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我跑到厨房里,姥爷手拿蜡烛站在地板中间,他双脚在地上来回蹭着问:“老婆子,雅可夫,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我爬到炕炉上,静看屋子里的一片忙乱。嚎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有如波浪般地拍打着天花板和墙壁。姥爷和舅舅活像没头苍蝇似地乱撞,姥姥吆喝他们,让他们让开。格里高里抱着柴火填进火炉,朝铁罐里倒上了水,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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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童 年
着大脑袋来回踱,像阿特拉罕的大骆驼。“先生火!”
姥姥指挥道。他赶忙去找松明,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脚:“啊,谁呀?吓死我啦,原来是你这小鬼!”
“这是在干什么啊?”
“你的娜塔莉娅舅妈要生孩子!”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在我印象中,我妈妈生孩子也并没有这么叫啊。格里高里将铁罐子放到了火上,又走回到了我身边。他自口袋里摸出一个陶制的烟袋:“我要抽烟了,为了我的眼睛!”
烛光照着他的脸,他一边的脸上沾满了烟渣儿,他的衬衫撕破了,可以看见他的很多肋骨。他的一片眼镜片儿中间掉了一小块,打那个参差不齐的破洞里,可以看见他那个伤口似的眼睛。他将烟叶塞进烟锅,听着产妇的嚎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看看,你姥姥都烧成什么样儿了,她还能接生吗?
“你听,你舅妈叫的,别人可是忘不了她了!
“你瞧瞧吧,生孩子有多困难,就是这样,人们却是还不尊敬妇女!
“你可得尊敬女人,尊敬女人也就是尊敬母亲!”
我坚持不住了,于是打起瞌睡来了。嘈杂的人声、关门的声音、喝醉了的米哈伊尔舅舅的叫声不断地把我吵醒,我时断时续地听见了几句很奇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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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37
“打开上帝之门……”
“来来来,半杯油,半杯甜酒,再一勺烟渣子……”
“让我看看……”那是米哈伊尔舅舅无力的叫声。他瘫在地板上,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我打炕上跳了下来。 烧得真是太热了。但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脖子,一使劲,我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脑袋砸在了地板上。“混蛋!”我大骂道。他突然跳了起来,把我拉起来又扔到了地上:“摔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我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姥爷的膝盖上。他抬着头,摇晃着我,说:“我们都是上帝的不肖子孙,谁也得不到饶恕,谁也不会得到……”
桌子上还点着蜡烛,但窗外的曙色已经很浓了。姥爷低头问我道:“怎样了?哪里疼?”
浑身都疼,头很沉,但我不想对他说。四周的一切太奇怪了:大厅里的椅子上坐满了陌生人,有神甫,有几个穿军装的老头子,还有说不上是做什么的一群人。他们一动不动,似乎在谛听天外传来的声音。雅可夫站在门边上。姥爷跟他说:“你,带他睡觉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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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了个手势,叫我跟着他走。进了姥姥的房间,我爬上了床,他才低声说:“你那娜塔莉娅舅妈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她很长时间不露面了。 不到厨房里吃饭,也从不出门。‘那姥姥呢?“
“在里面呢!”
他一抬手,走了。我躺在床上,只好东张西望无所事事。墙角上挂着姥姥的衣服,那后头好像藏着个人似的;而窗户上好像有一张人的脸,他们的头发都特别长,全是瞎子。我藏到了枕头下,用一只眼窥视着门口。太热了,空气令人窒息,我突然想起了茨冈死时的样子,地板上的血迹在慢慢地流淌。我身上似乎碾过了一个载重的卡车,把一切都碾碎了……
门,缓慢地打开了。姥姥几乎是爬着进来的,她是拿肩膀开的门。她朝着长明灯伸出两只手,孩子似地哭叫:“疼啊,我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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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终于分家了。雅可夫舅舅给分到了城里,米哈伊尔分到了河对岸。姥爷在波列沃伊大街上买到了一所十分有意思的大宅子:楼下是酒馆,上面是阁楼,后花园外是一个山谷,四处都是柳树。“看见了没,这可都是好鞭子!”
姥爷一边走一边说,踩着融化的雪,指着树条子,他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就要教你识字了,到那个时候,鞭子就更有用了。”
这个宅子里到处都住满房客,姥爷只替自己在楼上留了一间,姥姥和我则住在顶楼上。顶楼的窗户向着大街,每逢节日或平常日子的夜晚,都可以看见成群的醉汉们从酒馆里走出去,东摇西晃,乱喊乱叫的。有时他们是让人家从酒馆里扔出来的,他们在地上打个滚儿,就又爬起来往酒馆里挤。哗啦,吱扭,嘎吧吧,“哎哟”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突然而起,他们开始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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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楼上的窗户前看这些,是那么有意思!
每天一大早,姥爷就到两个儿子的染坊去看,打个帮手。晚上回来,他老是又累又气的样子。姥姥在家做饭、缝些衣服、在花园里种地,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她吸着鼻烟儿,津津有味儿地打上几个喷嚏,再擦擦脸上的汗水,说:“噢,感谢圣母,什么都变得如此美好了!
“阿辽沙,我亲爱的宝贝,咱们过得多么平静啊!”
安宁吗?
我一丁点也没觉着有什么安宁!
一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闹哄哄地走来走去,邻居的女人们经常跑过来,说这个说那个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老有人喊:“阿库琳娜。 伊凡诺芙娜!”
阿库琳娜。 伊凡诺芙娜对谁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每个人。她用大拇指把烟丝塞进鼻孔,小心地用红方格手绢擦一下鼻子和手指,然后开了口:“我的太太,预防长虱子,就要经常洗澡,洗薄荷蒸气浴!
“长了癣疥也没啥要紧,一勺干净的鹅油、三两滴水银,放在碟子里,用一片破洋磁研7下,擦到身上就管用啦!
“千万不能用木头或骨头来研,那样水银就失效了;也别用铜或银的器皿,那样会伤皮肤。”
有时候,她略一沉吟,之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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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啊,您去彼卓瑞找阿萨夫吧,我回答不了您的疑问。”
她替人家接生、调解家庭纠纷、给孩子们看病,背会“圣母的梦”
(据说女人背会了它,可以交上好运道!)介绍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王瓜什么时候该腌了,它自己就会告诉你,那就是没了土腥子气,就行了。”格瓦斯要发酵以后才够味,可千万别做得太甜了,放一点葡萄干就行了。 如果放糖的话,一桶酒,最多只要放上半两糖。“酸牛奶有很多种做法:有西班牙风味儿的,有多瑙河风味儿的,还有高加索风味儿的……”
我成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跟她串门,有时候她在别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喝着茶,说各种各样的事情。我老跟着她,仿佛成了她的尾巴。在这一段生活的记记当中,除了这位整天忙个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脑子里就是空白了。有一次我问姥姥:“你会用巫术吗?”
她一笑,想了一下回答:“巫术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的,我可不行,我不认得字儿!
“你看你姥爷,他多聪明啊,他认字儿,圣母可没让我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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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说起了她自己的事情:“我打小就是孤儿,我母亲很穷还是个残废!
“她作闺女时让地主吓的,晚上她跳窗户,就摔残了半边身子!
“她的右手萎缩了。 这对于一个以做花边为生的女佣来说,可是要命的打击!
“地主赶走了她。 她到处流浪,以乞讨为生。 那时,人们比现在富有,巴拉罕纳的木匠和织花边儿的人们,都十分善良。”每年秋天,我跟母亲就留在城里要饭,等到天使长加富里洛把宝剑一挥,赶走了冬天,我们就接着向前走,随便走到哪儿就到哪儿。“去过穆罗姆,到过尤列维茨,沿着伏尔加河往上游走过,也沿着静静的奥卡河走过。”春夏之后,在大地上四处流浪,真是一个美事儿啊!
青草绒绒,鲜花盛开,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甜而且温暖的空气!
“有时,母亲闭上蓝色的眼睛,唱起歌儿来,花草树木都坚起了耳朵听着,风也停了,大地在听她的歌唱!
“流浪的生活实在十分好玩儿,可我逐渐长大了,母亲觉着再领着我到处要饭,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所以,我们就在巴拉罕纳城住了下来,每天她都到街上去,挨门挨户地去乞讨,逢到什么节日,就到教堂门口去等着人们布施。“我呢,就坐在家里学习织花边儿,我拚命地学,想学会了,好能帮助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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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多的时间,我就学会了全部也有了名儿,人们都知道来找我作手工了:‘喂,阿库莉娅,替我织一件吧!
‘我特别高兴,仿佛过年似的!
“这当然都是妈妈教得好,尽管她只有一只手,没法操做,可她很会指教,你要知道,一个好老师比啥都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就有点怕她。 我说:‘妈妈,你别再去要饭了,我可以养活你啦!
‘她说,你给我闭嘴,你要知道,这是替你攒钱买嫁妆的!
‘“后来,你姥爷就出现了,他可是个出色的小伙子,才22岁,就做上一艘大船的工长了!
“她母亲仔细地审视了我一番,她觉着我手挺巧,又是讨饭人的女儿,很老实。”她是卖面包的,十分凶……
“唉,别想这个了,干吗要回忆坏人呢?
上帝心里是最明白的。“
说到这个,她笑了。 鼻子有趣地颤抖着,眼睛里闪闪放光,这让我感到十分亲切。我还记得在一个寂静的晚上,我同姥姥在姥爷的屋子里喝茶。姥爷身体不好,斜坐在床上,没穿衬衫,肩膀上搭着一条手巾,隔一会儿就要擦一次汗。他声音喑哑,呼吸短促,眼睛又暗又绿,而脸孔紫涨紫涨的,耳朵却又通红得可怕!
他去拿茶杯时,手却不住地哆嗦。这个时候他人也变得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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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替我加糖啊?”
他这口气简直像个撒娇的孩子,姥姥温和却又坚决地对他说:“你应该喝蜜!”
他喘着气,就吸溜吸溜地喝着热茶:“好好照看我啊,可别叫我死了!”
“得啦,我小心着呢!”
“唉,要是现在就死,我的感觉就好像从来还没有活过呢!”
“好啦,好好躺着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许久。 突然似乎针扎了一下:“小孩可以让他们老实点,你说呢?”
于是,他就开始数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