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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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已经到了这里,看一看吧,看看她在等我吗?他又这样对自己说。
钟林远远地望着新侨饭店的大门。他看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他一眼就看见了苑莹。虽然她穿了一件线绢的紫红色时髦风衣,和过去的苑莹已经判若两人,但他们毕竟有过那么多年的交往。只要她的影子一出现,还依然是那么清晰。……
苑莹正在焦急地向前张望着。在这一刻,钟林真想走过去,叫她一声。可他控制住自己了。他毕竟不年轻了。去干吗?要她恩赐一顿西餐?然后再听听她声泪俱下地说什么“我依然爱你”,这类狗屁不值的废话吗?
我真他妈的不是男子汉。钟林骂了自己一句,拔腿走了。他走得很坚决。
这时候,北京站的子母钟正敲响傍晚六点的钟声。
在回家的路上,经过电影院时,钟林看见了章薇。
街灯已经亮了。夜色正在垂落。章薇正在徘徊,象是在等什么人。钟林早知道她和张力的事情。可能是等他吧?钟林不想打搅她,悄悄地走开。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对于他们是神秘的,也是神圣的。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别人不必非得知道不可。
可是,他已经被章薇看见了。
章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钟老师。她有些隐隐的激动。这时候,在这地方,她真希望碰到一个熟人。她甚至做过这样的幻想,如果这时候,在这地方,碰见的一个熟人,那一定是她最可信任的人,她一定要把自己全部的心里话都向他倾吐。这幻想,带有女孩子家的神秘色彩,也有些宿命论。可是,这念头,却缠绕着她……
当然,她最盼望的还是张力。好几次了,章薇到这里来。她和张力曾经不止一次在这里看过电影。他们的第一次相识,也是在这里。她的心里百感丛生。
现在,钟老师突然来到自己的面前。她该如何对钟老师说呢?
“钟老师,您能到我家坐坐吗?您还从来没去过我家呢!”
章薇的话极其诚挚,让钟老师很不好意思拒绝。可是,以钟林此刻的心情,他实在是只想回家,哪里也不肯去。
“你有什么事吗?”钟林问。这句话带有模棱两可的迂回态度。
“我……”
有什么事呢?章薇该怎么说呢?自从那天去工业大学,在张力的宿舍里碰见了那位姑娘,章薇的心就失去了平衡。前两天,她又收到了张力的来信,那信和以往差不多,谈了工作、学习,问候了她的父母和姥姥。只是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你寄给我所有的信,留给我做个纪念吧。如果,你想要,我再给你寄回。
我的信,还有那张照片,你都烧掉吧。”还用再多说什么吗?弦外之音很清楚。
都烧掉!都烧掉!什么东西都可以烧掉吗?记忆可以烧掉吗?时间可以烧掉吗?爱,也可以烧掉吗?章薇气愤极了。
细一想,又怪谁呢?以往,他们谁也没允诺过谁。谁也不欠谁什么。谁也没提过是恋爱,而只是谈友谊。现在,当另一位女同学出现了,原来,友谊象化学实验的PH试纸,一下子显现出了爱情的真实色彩了。章薇能不痛苦吗?友谊,毕竟代替不了爱情。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在她的生活中消失。章薇简直难以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
她需要向人说。她需要有人听。她需要在自己面前的道路上,能有一块指路标。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孩子,年龄太小了。她想爸爸、妈妈了。
“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回家了。天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
钟老师也有粗心的时候,更何况,此刻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让两个都痛苦的人都解脱各自的痛苦,正如同两个溺水者一样,彼此是救不上岸来的。
章薇没再说什么。
“章薇,以后有工夫,咱们好好谈谈好吗?我看你好象有心事。”
章薇点点头。
钟林和她告辞了。望着钟老师消失在街灯洒下来的一片桔黄色的灯影之中,章薇的眼泪打湿了眼眶。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
由于在电影院门口见到章薇耽搁一会儿,钟林回到家晚了一些。
钟林推开了小屋的门,他愣住了。是苑莹。她是乘出租小车从新侨饭店来的。
现代化的速度就是快。
“你怎么没有去?”开头第一句话,苑莹问得开诚布公。她已经脱下了风衣,里面穿了件紫色平绒紧身外衣,勾勒出她胸部的曲线,还是挺美。大概是保养得好,添养了孩子,她没有显得苍老,倒显得年轻了一些。
“你是不是忙你的教育事业去了?”没容钟林回答,她又这样问,那话语带有揶揄。“要不就是看不起我,不吃嗟来之食!”
“看你说到哪去了!”钟林解嘲道。
“那你怎么没有去呢?”苑莹说罢,呜咽了。她双手捂着了脸。
这一下,让钟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忽然,苑莹又抬起头,对钟林说:“我可还没吃饭呢!我请你吃饭。你不去。
你没请我,我来了。我可不象你那么客气。”
“不过,这里可没有你吃的那种西餐!”
“什么餐都行!哪怕是喂狗呢!”
“你干吗要这么说!好容易见一面,又吵!”
“吵也好啊!我想吵,连吵的人都找不到呀!”她的声音又抽搐了。
钟林只好给她煮了一碗挂面,卧了两个鸡蛋。
“凑合吃吧!你吃惯了山珍海味,也换换胃口!”
苑莹瞥了他一眼,端着碗呼噜噜吃了下去。显然,她饿得够呛。钟林没有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把面和鸡蛋吃完。以前,他也曾经这样静静地看过她。看她吃饭,看她梳头,看她打毛衣……
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苑莹,还是原来在北大荒时的她吗?她们是同一个人吗?那时候,她穿一件厚厚的棉袄,可显不出现在这样的腰肢。她的脸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化有恰到好处的淡装,而是被大烟泡吹皴的皮肉和纹路。环境,真能改造人。时间,也真能改造人。
她把碗放在一旁,静静地望着钟林。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说。小屋里的空气象是凝结了一样。
忽然,她站了起来,一下子扑倒在钟林的怀里。钟林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只觉得自己的胸前有她两只弹性十足的乳房在颤动。这个柔软的身子,以前,他不是没有拥抱过,此刻,他感到格外陌生起来。他用双手扳住她的肩头:“你冷静一些!”
“我不冷静!我不要冷静!我到了香港以后,我才发现我爱的还是你!你骂我打我吧!我背信弃义,我对不起你!可我爱你……”
“你小点儿声!”
“我爱你……”声音小多了。这句几千年来被无数情人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至今仍然魅力不衰。钟林听到这句喃喃细语,心抖动了。他禁不住紧紧地拥抱住了苑莹。
“你不知道在香港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呀!”苑莹感到他在拥抱自己,禁不住紧紧抱住他的腰。她呜咽道。是啊,那些日子,该如何对别人讲?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钱花,不愁出入豪华的社交场地……
可是!可是!世界上偏偏有“可是”这个词。丈夫和她安安静静过了半年日子,在她刚刚怀孕不久,便开始夜不归宿了。她发现了。丈夫另有新欢。她恨。她哭。她怕。她又不敢讲。她怕惹翻了丈夫。离婚,她还有脸面回来?这一切,该怎么讲?怎么讲?
“我今晚不走了。我要给你!我要赎回……”
听到这话之后,钟林反倒冷静了下来。旧梦,真可以重温吗?真可以象找出一件旧衣服一样,拆一拆,洗一洗,重新染色,织补,于是又整旧如新吗?不!
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叶子落了,就不会重新飘上枝头。即便明年重新能长出叶子,那已经不是原来的叶子,而是新的叶子了。
苑莹以为他在犹豫,就劝起他来:“怕什么的呀!以前,你……再说,在香港,这也不算一回事的呀!”在这一刹那,她想起了丈夫。她想起报复与赎罪两个词。
她格外开通大方起来。听了这句话,钟林却对她以往的情份少了好多,而增加了一些厌恶感。难道我怕什么吗?难道我只是一件旧衣服,你觉得又喜欢了,又翻了出来,又重新穿在身上痛快痛快、风光风光吗?我就是再穷、再倒霉,再讨不上个女人做老婆,也不能……明天,我还要上课,我还要站在那么多学生的面前。我不能让自己的心受到玷污。
其实,钟林偏激了。不过,这也难怪他。感情的波动,往往会使人偏激。苑莹对于他还真是出自一片真心。她依然对他有着无限依恋。只是,生存和思维的三维空间,都使他们之间隔开了太大的距离,一时很难弥合了。
钟林已经松开了苑莹,自己坐在椅子上,竭力平静地说:“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聊,北大荒的话叫做唠喀。今晚上,我还得备课……”
苑莹知道,这是下逐客令呢。她哭了。
4
叶秋月的日记——
1980年11月17日
我爱这个世界,又恨这个世界。你越爱这个世界,越希望得到别人的爱,越想这事越沮丧。人,也许并不是只为了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钟老师说得对,世界大得很,除了爱情,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值得去追求。
话虽然这么讲,这两天我心里一直很别扭,乱糟糟的,象缠着一团麻。我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努力使自己不去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偏要去想。
今天上午上学,我骑妈妈的自行车上学的。多巧,我看见前面李江流和班长在慢悠悠地骑,边骑边说话。要照平常,我会骑到他们背后,突然揿一阵响铃。
今天,我不理他们,谁也不理,猛骑一阵,超过他们。谁知,他们看见了我,从后面又赶了上来。李江流问我:“你怎么骑那么快?”我头一次说谎,而且,纯粹是装出一副装傻充楞的样子说:“哟,原来是你们俩,我没看见!”
“How Big Are Your Eye!”李江流笑着对我说了句英语。班长呵呵笑着。
一路骑着车,我很不是滋味。说真的,我很想问问李江流那个星期天过得怎么样?可问有什么意义?那是他和那个“她”的星期天。我也很想骑开单走,离他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可又怕班长看出来,说我心眼太小。
晚上,例假还没有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来呢?我有些害怕。
我偷偷地问秋明,她正看一本不知什么名字的书,抬头奇怪地问我“你出什么事了吧?”气得我真想扇她一耳光。难道没来例假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吗?她们谁也不理解我,有一个算一个!上頁
第十七章 1
章薇病了。
钟林很内疚。从班长、叶秋月几名同学那里,他知道章薇刚刚和张力吹掉的事情。他忽然想起前两天从新侨饭店回家。路过电影院,见到章薇的情景。她是有一肚子心事,才邀请我到她家去。那是对我的信任,想对我谈谈呀。我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感情的波动。我陷入自己的感情旋涡中了。
钟林真后悔。当好一个老师,不允许自己有自私的表现。他应该象一块海绵,时刻吸收学生的一丝一毫感情的波纹。如果,那一天,我去了她家,听了她的倾吐,然后再开导开导她,她也许就不会这样突然病倒了。
钟林决定下午放学以后,去章薇家看望一下章薇。他想让班长陪他一起去,班长现出为难的神色:“我……有点事……”
钟林没再问什么事。覃峻也没有说。范爱君的爸爸要和那个白阿姨结婚,发愁没有房子,只好在她爸爸那间画布占了一半的狭小单身宿舍里结婚了。他和范爱君约好,下午放学以后帮助收拾收拾。别看屋不大,收拾起来,蛮费事的。只好蚂蚁啃骨头,一天干一点。这事不能让范爱君的妈妈知道。
“那你忙去吧!”
覃峻走了,正巧,叶秋月走了过来。叶秋月愿意带钟林去章薇家。
叶秋月在章薇的座位后面,对她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这几天,她们更是同病相怜,无形之中,使两人亲近了许多。彼此把各自的心曲都有所流露。嘴里虽然不骂张力和李江流,但各自的心里都明镜般清楚。叶秋月觉得章薇比自己更注重感情,也更脆弱。她承受不了这一次打击,病倒了。对比章薇,叶秋月多少有些自慰。
一路走着,钟老师对叶秋月感慨着:“你们呀,真是太年轻!我真羡慕你们。
我要象你们这么大年龄,我决不会象你们这样过!”
“那您打算怎么过?”叶秋月好奇地问。
“我?我得好好读点儿书,如果我能考取大学,一定全力去争取。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的文化水准太落后了。爱情,虽然很美好,也很诱人,但我要努力控制它,首先不会那么早就想着只有它。其次,如果爱情真地降临了,也决不能让它左右我,更不能象章薇一样,被它击倒!”
叶秋月心里“格登”一下。这不是也在说我吗?我和章薇也差不多。虽然没有被击倒,却被左右了呀。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因为我是从你们的年龄走过来的。你们不会同意,不会理解我这观点的。即使错,你们也非得自己尝尝错的滋味儿。正象俗话讲的,就是迷魂汤,你们也要往下喝。等醒过之后,才会清楚。哦,这是迷魂汤,不能喝!这就是你们年轻人!”
钟林说完,微微笑起来。叶秋月听着,一时还辨不出滋味来。但是,她听着入耳。她很希望有个大人能这样既严肃,又推心置腹地对她讲讲。
到了章薇的家。
“姥姥,我们钟老师看章薇来了!”一进院,叶秋月就叫道。
“哎呀!快屋里请坐!”姥姥慌忙推门迎了出来。
章薇躺在屋里的床上,迷迷糊糊正睡,听见外面的话音,醒了过来,一听是钟老师来了,忙支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钟林已经走进里屋,忙对她说:“你快躺好,躺好!”
“唉!”姥姥叹了一口气,扶着章薇躺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