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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玉碎-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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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的趁守灵的功夫,又特意把怀玉找到老太太的棺材跟前叮嘱了一番,还把便衣队没有砸抢衡雅斋的原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怀玉。见怀玉瞧着棺材不言语,掌柜的心里就嘀咕了,说:“孩子,你记住了,明天是给你奶奶出殡,可不是抗日游行,你就算是有一千条理由,一万条理由,明天也不准招惹日本人。这会儿当着你奶奶的面儿,你给我一个保证,你要是不愿意,干脆明天就不要送你奶奶!”

  怀玉终于点头说:“爸,我听您的……可是咱们家这是怎么了?奶奶死在日本人手里,可我大姐夫把人马借给了便衣队去当炮灰,洗玉的老公干脆就当了汉奸。我在外边虚名顶着个学生会主席的名声,可实际上我心里臊得慌,抬不起头来呀。”

  掌柜的长叹一声说:“老话说,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爸过去总以为,别人家的事管不了,自家的人还能管得住?可是眼边前出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明摆着由不得自己。毕竟女婿还是外姓人,管不了的我也没法子了,你大姐夫还算是知道个好歹,洗玉那个就提不得了,早晚你妹子要受他的牵连……哎,远的先顾不上了,先把眼下这一关熬过去再说吧……”

  怀玉说:“爸,我再问您一句,您以往跟我说,人家把刀搁在脖子上,只要不割出血来就能忍着……可是今天奶奶的命都没了,咱们还要怎么忍?都到了这般地步了,您说的那个温和润还管用么?”

《玉碎》第二十八章(3)

掌柜的被问呆了,他怔怔看着怀玉,半天没吭出声来,最后悲苦地摇头:“爸也说不清楚了……忍不忍的,反正这一大家子人还得活,仓库里的玉器古董怎么也得保住啊。到了这份上,就多想想老祖宗那句话吧,门牙打碎了吞到肚子里,胳膊打断了掖进袖子里,君子报仇等十年啊……”

  说到这里,掌柜的悲哀从心底拱出来,“扑通”跪在棺材前,哭诉起来:“娘啊,当儿子的窝囊啊,你死得这么惨,我却不能给您报仇雪恨啊!儿子窝囊啊……”哭诉着,他一个劲地冲棺材磕头,把脑门儿的血都磕出来了。本来还想跟爸爸理论的怀玉赶紧将掌柜的搀扶起来。

  叠玉和我也都赶过来说安慰的话。总算是让他安稳了下来。

  那一晚上全家人都是几乎没合眼,转天阴历十月十五,天刚刚蒙蒙亮,全家人就已经梳洗过了,赵如璋一家人也早早地到了。我们身穿的一律都是粗白布做的孝服。我们这些孙辈的,白鞋上坠上一对红绒球儿。在叠玉怀里的小开岁也穿上孝服,他是重孙辈的,小鞋上就坠着两对红球儿。

  穿着白大褂的茶房师傅来跟掌柜的说对不起,原定好了二百个打执事、哭丧的小工只到了八十多个,就是因为时局不稳,人心惶惶,都怕出来招惹是非,答应来的临时又变了卦。掌柜的叫茶房师傅向赵如璋和老太太娘家人一一解释清楚,到了这时分,众人也无话可说,只能有嘛算嘛了。

  天大亮时,该来的人全齐了,连远在静海的雕玉师傅魏小辫都带着徒弟们赶了过来。却就是不见洗玉的影儿。给日租界那边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到了起灵的时刻,全家人左等右等,还是没把洗玉等来。掌柜的很是不快,一挥胳膊说:“不等了。送老太太上路吧。”

  吹鼓手吹起叫人心酸的曲子,全家人一齐哭嚎起来。赵如璋和掌柜的领头跪在棺材前。磕头毕,赵如璋捧起棺材前那烧纸的陶制的盆子,“咔喳”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在一片哭声中,出殡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走上东马路。

  后来才得知,昨晚上李穿石一回家,洗玉就跟他说转天早上要回家给奶奶出殡。李穿石嘴里答应心里就琢磨起来。便衣队在驻屯军司令和土肥原贤二的主持下刚刚开了作战会议,决定趁中日双方谈判,天津当局和东北军的防御略为放松的功夫,再对华界搞一轮突然进攻,日子就定在阴历二十六日晚上。李穿石盘算着,无论如何也得趁第二轮进攻的机会把衡雅斋的玉器古董全弄到手。无奈的是小野为了拢住陆雄飞的人马,仍然不准便衣队朝衡雅斋下手。一听说赵家要大出殡,他就预感到机会来了。当洗玉睡下之后,他悄悄把两个铁杆手下找到家里来商议,要他们派几个机灵得力的弟兄,明天混进赵家出殡的队伍里,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转天天还没亮,洗玉早早地就起来了,要往家里赶,不料李穿石死活不准她出门,洗玉问为什么?

  李穿石说:“你回去倒容易,就怕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洗玉睁大眼睛问:“这是什么话?我已经嫁给你了,不回来去哪儿?”

  李穿石说:“你爸恨我,陆雄飞跟我更是死对头,他们要是把你扣下来怎么办?”

  洗玉恼了,冲他叫:“你瞎想什么呀?!奶奶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你就没让我回去,今天出殡我再不回去送送她,我还算是人吗?”

  李穿石拿出份日租界出的报纸给洗玉看:“瞧这报纸上怎么说的,你奶奶是叫东北军的炮弹炸死的,他们为了煽动老百姓仇恨日本人,故意造谣说是日本人的炮弹……”

  洗玉把报纸一甩说:“是不是日本人的炸弹先不管,反正我得送我奶奶去!”

  李穿石劝说道:“我不是不准你去孝顺奶奶,你也不想想,都嚷嚷是日本人炸死了赵家的老太太,这个节骨眼上又要出大出殡,明明是那个郭大器勾结了陆雄飞要利用出殡的机会整事儿,煽动仇日情绪,这准是东北军搞得阴谋。”

  洗玉叫:“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想送送奶奶……”

  李穿石怎么劝也不成,就拉下脸撂下狠话:“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洗玉哪里听这一套,撩腿就冲下楼梯,李穿石追赶下来,硬是又从街上把她拉拽上了楼。洗玉大哭大闹,一边摔花瓶、茶碗,一边骂李穿石没有人肠子。李穿石也不理,吩咐手下人看着她,不准迈出大门一步。心急如焚的洗玉趴在地板上哭喊着奶奶……

  再说出殡的队伍,一百多号子人马上了东马路后一一直朝北走去,远看去白扬扬的一片也是挺气派的。吹鼓手吹着叫人心酸的曲子,再加上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哭嚎个不停,招惹来许多马路两边的瞧热闹的男女老少,再一听说是衡雅斋赵家给叫日本人炮弹炸死的老太太出殡,更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就听路边一个汉子议论:“妈的!赵老太太死得惨呀!招谁惹谁了,日本人的炮弹就凭白无故地落在咱们头顶上了?”

  一个中年女人也叹道:“炸死就炸死了,谁敢吭一声呀?咱们老百姓也就剩下哭的份儿了。”

  见我朝那边扭脸,掌柜的便喝斥道:“德宝,看什么呢?”

  我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往前走去。

  沿路十字路口上的警察倒也确实帮忙,见出殡队伍走过来,忙把其他路口的车辆行人都拦定,直到队伍走过才放行。特别是在东门站岗的那位老警察,还冲老太太的灵车正经八摆地敬了个礼。掌柜的见了,很是感动,冲我使了个眼神儿,我赶紧掏出早就备好的现大洋往警察手里塞。不料那老警察死活不收,还说:“别,别,这个钱我可不能要,你们老太太是叫日本人活活炸死的,这叫深仇大恨呀!今个这大出殡,非同一般呀,这就是向日本人抗议呀!也算是替我们出了几分恶气。”

《玉碎》第二十八章(4)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呼应声:“对!对!”

  我也不敢回应什么,冲老警察鞠了个躬,赶紧回到出殡的队伍里来。

  掌柜的对我悄声说:“这就对了,甭管人家说什么,咱们也别拾碴儿。”
 
  出殡的队伍进了东门、绕鼓楼,便朝北门走去,掌柜的见走了一路倒也顺顺当当,也就多少放下心来。

  眼看队伍就到了北门,北门里、北门外都是店铺一个挨着一个的热闹的地方,因为这儿的买卖一向火爆,几家西洋人和日本人也把商店开在北门脸的街面上。本来都是紧闭着门窗的,听见出殡吹鼓手的喇叭声,商铺里边的人都探出头来瞧热闹。

  这时,就见街口上一伙子人立在那儿,他们高举着盛满酒的大碗朝出殡的队伍大声喊着:“赵老板,我们都是来送赵老太太的!老人家死的惨!死得屈呀!!”

  定神一瞧,那些人原来都是玉器古董商会的同行老板和伙计们。后面还有一大伙子看热闹的人们。

  掌柜的赶紧奔上前,满眼是泪地冲众人拱手致谢:“各位如此深情厚谊,赵如圭有磕头了!磕头了……”

  举着酒碗的人走到棺材前,郑重地将酒倒在地上。一边高喊着:“赵老伯母,您死得屈呀!”

  这话一喊出来,赵如璋、叠玉、怀玉还有老太太娘家亲戚们都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掌柜的强忍着悲痛冲倒酒的人拱手:“赵如圭磕头了……磕头了……”

  连在一边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是眼泪汪汪了。

  这功夫,只见人群后面突然挑起仗把高、长长的两块白布帐子,上面黑墨粗粗地写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誓雪国耻!还我河山!”

  掌柜的瞧见,一个愣怔,赶紧吩咐陆雄飞:“雄飞,快!快请他们把那帐子收起来。”

  本来陆雄飞就捏着鼻子跟着队伍出殡,见到这场面,就叫起来:“我说什么了?上街出殡一准地会惹事儿,您们就是不听,瞧!瞧!这就来事儿了吧?!”

  掌柜的央求道:“哎呀!先不说谁对谁错了,赶快吧!”

  陆雄飞这才走上前,二话不说,将那两条写着字儿的白布帐子夺到手里,三下五除二地卷成一团。

  举帐子的人们正要理论,陆雄飞吼道:“妈的!你们家死人了没有?没有?那瞎掺呼什么!滚!滚一边去!”

  这边刚刚消停了,就听那边响起砸玻璃的脆响,又听见有人喊:“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打死日本鬼子呀!”

  扭脸看去,只见出殡队伍里有人往路边的一家日本餐馆扔砖头,那家餐馆的玻璃已经破了几块!

  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解恨的叫好声。

  掌柜的焦急地大叫:“嘿!嘿!那是谁呀!”

  喊着,他带着我朝那仍砖头的家伙奔去。

  可还没到那人的跟前,原本看热闹的人们也都拾起砖头朝日本人的饭馆砸去,一会儿的功夫,那饭馆的门窗就被砸得稀巴烂。从里面穿出来惊恐的喊叫声。

  掌柜的、陆雄飞和我拼命地喊叫想拦住那些人,但是那些扔砖头的人群就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似的,越聚越多,越聚越狂怒,转眼的功夫,就将那一片的几家日本商店的门窗全砸烂了。人们时不时地还狂呼:“打死日本鬼子!打死日本鬼子!!”

  警察和保安队也都吹着警哨奔了过来。

  茶房师傅拉着已经发呆的掌柜的的胳膊喊:“赵老板,这儿要出大事儿呀!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呀。”

  就这样,出殡的队伍像是逃跑的败兵,匆匆忙忙逃离了北门。待把老太太入了土之后,陆雄飞就冲着赵如璋和那些竭力主张出大殡的亲戚朋友喊叫:“就是你们要出大殡,闹丧,闹丧,闹到这个地步,你们都满意了吧?啊!!”

  到了这地步,赵如璋和那些闹丧的亲戚们也都傻了,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只见掌柜的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好久没动弹,人就像冻住了一样。

《玉碎》第二十九章(1)

“日军炸死孝子赵如圭之母,衡雅斋出殡演成抗日示威”的消息转天就登在了天津卫大大小小的报纸上,一时间成了全天津卫老百姓议论的话题。为这事,日本领事向天津当局发出强烈抗议,说是此次仇日行动是中国方面破坏谈判的一次阴谋,日本驻天津的领事桑岛和驻屯军司令香椎浩平都接到上级的指令,要立刻查清此事的背景。自然,小野承受的压力最大,因为已经有同事把他特别指示便衣队不准动衡雅斋的事儿向上面作了报告,香锥司令官为此责问他,究竟与衡雅斋的老板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虽然香锥司令官相信了他的解释,但他仍然气得肝火大旺。从海光寺驻屯军司令官一回到万国公寓,他就把李穿石找来问话:“去问你那个岳父,他怎么这样不识好歹?那一条街只有他的衡雅斋还毫发无损,完整无缺,他不但不表示善意,反而还要利用死人大张旗鼓地跟我们作对?他究竟想干什么?”

  李穿石说:“我早就跟您说过,赵如圭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您对他们再仁义也没用的。”

  小野说:“这场反日表演的后面一定有东北军的支持,那个郭大器不就是赵怀玉的情人么?”

  李穿石:“这事儿郭大器和陆雄飞肯定都参与了,赵如圭本来就因为老娘的死厌恨贵国军队,再加上那两个女婿挑唆,什么绝事儿都干得出来的。您等着,我给您瞧一件东西……”

  李穿石走回到自己房间,捧着一件用锦盒装着的沉甸甸物件儿又走回来:“您瞧这件东西,一定会感兴趣的……”

  说着,他将将锦盒打开。

  小野定神一瞧,很是吃惊,因为他看见那锦盒里竟然是赵如圭送给自己的望天吼,他忙问:“这东西在我家里放着的呀,怎么在你手里?”

  李穿石颇得意地说:“您可瞧好了,这件望天吼不是您的那一件,这是另外的一件。”

  小野意外地:“另外的?怎么会有另外的?”

  李穿石说:“我不是跟您说过嘛,您手里的那一件是赵如圭假造出来蒙您的,这件就是当初一块儿假造出来的。”

  小野忙问:“这是从哪里搞来的?”

  小野得意地:“从英国人惠灵顿那儿。他是赵如圭的老朋友,当初赵如圭送给他的,眼下他有急事儿要求我,就把这复制的望天吼给了我了。”

  小野仍然难以置信,他随即叫人把自己公寓里的那件望天吼拿到过来,将两件望天吼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两件望天吼确实是一模一样,几乎找不到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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