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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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头顶千年积雪的珠穆朗玛峰,有莽苍的黄土高原,有草树蒙密的西双版纳,有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有一泻千里的黄河,有浩浩荡荡的扬子江,有兴安岭的原始森林,有海南岛的椰林碧海,有西北诸省的广阔无垠的青青的牧场,还有说不尽的江湖沼泽……祖国的大地山河哟!哪一个地方不经过劳动者双手的经营,哪一个地方没有流过劳动者的汗,淌过战士们的血?
我爱我们祖国的土地!狂风曾来扫荡过它,冰雹曾来打击过它,霜雪曾来封锁过它,大火曾来烧灼过它,大雨曾来冲刷过它,异族奴隶主的铁骑曾来践踏过它,帝国主义的炮弹曾来轰击过它。不过,尽管受了这些磨难,它还是默默地存在着。一到了春天,它又苏醒过来,满怀信心地表现出盎然的生意和万卉争荣的景色。
这是祖国大地对劳动者的回答,光秃秃的群山穿起了墨绿色的长袍,冈峦变成了翠绿的堆垛,沟谷变成了辽阔的田园,长满了葱绿的禾苗,沼泽变成明镜般的湖泊,层峦叠嶂表示低头臣服,易怒的江河也表示愿供奔走……
祖国的山对我们总是有情的。我们对它们每唱一首歌,它们都总是作出同样响亮而又热情的回响。
我爱祖国的劳动人民,是他们开辟荒野,种出粮食,挑来河水或井水把我哺育长大。
我怀念我的母亲。她用她的乳汁喂养我,她用大巴掌抚摩我的头。直到今天,我的身上还能感到她怀里的体温。
我爱祖国的文化。有时我朗读中国诗歌中的名句,体会到其中最细微的感情,捉摸到其中耐人寻味的思想,想像到其中优美的图景,感触到其中铿锵的节奏 、婉转悠扬的韵律,领略到其中言外的神韵。当我读到得意的时候,就不觉反复吟哦,悠然神往。当它触动到我心灵的襞褶的深处时,我就不觉流下了眼泪。
我爱祖国的语言。它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同我的生活血肉相连,同我的心尖一起跳跃。
从最简单的一句话中,我可以联想到一长串的人物的画廊,联想到一系列的山川、树林、村舍、田野、池塘、湖泊。
我曾经远离祖国几年。那些日子,我对祖国真的说不出有多么的怀念。这怀念是痛苦又是幸福。痛苦,是远离了祖国的同志、祖国的山川风物;幸福,是有这样伟大的祖国供我怀念。
祖国的大自然经常改变它的装束。春天,它穿起了万紫千红的艳装;夏天,它披着青葱轻俏的夏衣;秋天,它穿着金红色的庄严的礼服;冬天,它换上了朴素的雪白长袍。
大自然的季节的变换,促使着新生事物的成长。
这是春天的消息:你瞧!树枝上已微微露出了一些青色,窗子外面开始听得见唧唧的虫鸣了。我知道新的一代的昆虫,正在以我所熟悉的语言庆祝它们新生的快乐。
春天,乘着温湿的微风探首窗前问讯我的健康情况了。“谢谢你,可爱的春天”,我说。
碧油油的春草是多么柔软、茂盛和充满着生机啊!它青青的草色,一直绵延到春天的足迹所能达到的辽远的天涯……
因此,草比花更能引起人们的许多联想和遐思。
繁盛的花木掩着古墓荒坟,绿色的苍苔披覆着残砖废瓦。人世有变迁,而春天则永远在循环不已。
夏天的清晨,农村姑娘赤着脚,踩着草上的晶莹的露珠,走到银色的小溪里满满地汲了一桶水。云雀在天空歌唱,霞光照着她的鲜红的双颊。
这是多么纯朴的劳动者的美啊!
半夜夏凉,我已睡着了。
忽然听见月亮来叩我的窗子,并悄悄地告诉我,你的儿子正在山村的树林里拉手风琴,同农村孩子们一起开儿童节的晚会呢……
秋天,到处是金红的果子,翠锦斑斓的黄叶。但它也使人微微感到,一些树木因生育过多而露出来的倦意。
清秋之夜,天上的羽云像轻纱似的,给微风徐徐地曳过天河,天河中无数微粒似的星光一明一灭。
人间的眼前近景,使人忘记了天宇的寥廓啊!
在冰峰雪岭下不也能开出雪莲来么?你看它比荡漾在涟漪的春水上面的睡莲如何?
在花树构成的宫殿里,群蜂在那里发出嗡嗡的声音。我想这是劳动者之歌哟!
暗夜将尽,每一棵树都踮起脚来遥望着东方,企盼着晨曦。果然不久,红光满面的太阳出来了,它愉快地抱吻着每一个树梢,发出金色的笑。
黄昏蹒跚在苍茫的原野里。最后看见他好像醉汉似地颓然倒下,消失在黑夜里了。明早起来一看,他早已无影无踪,只看见万丈红霞捧出了初升的太阳。
有人感到秋虫的鸣响送来了暮色的苍凉,有人感到黄鹂的歌唱增添了春天的快乐。
对自然界的景色和音响,人们往往因所处的地位和境遇不同而有不同的反应。
你也许曾经在花下看见细碎的日影弄姿,你也许曾经在林荫道旁看见图案般的玲珑树影,不过,你最好到森林深处去看朝阳射进来时的光之万箭的奇景。
生平到过不少有名的风景区,但在我的脑子里的印象最深的还是我家乡门前的小溪。春天,春水涨满,桥的两孔像是一对微笑的眼睛。细雨如烟,桥上不时有人打着雨伞走过。对岸的红棉树开花了,燕子在雨中飞来飞去,还有一阵一阵的风,吹来了断续的残笛……
我曾躺在扬子江边的大堤上静听江涛拍岸的声音。我想起了赤壁之战、采石矶之战,想起了长发军攻下岳州时的壮烈场面,想起了第一次革命战争时期的汀泗桥之役。折戟沉沙,这些人物都成为过去,只有林立江边的巨人似的工厂烟囱表明了我们这个新的时代。
面对着巨流滚滚的扬子江,我想起了它的发展的历程。
最先它不过是雪山冰岩下面滴沥的小泉,逐渐才变成苍苔滑石间的细流,然后是深谷里跳跃着喜悦的白色浪花的溪涧。以后它又逐渐发展,一时它是澄澈的清溪萦回在牛群牧草之间,一时它又是沸腾咆哮、素气云浮的瀑布,一时它是波平如镜、静静地映着蓝天白云的湖泊,一时它又是飞流急湍、奔腾在崇山狭谷之间的险滩。不知经历了多少曲折和起伏,最后它才容纳了许多清的和浊的支流而形成了茫若无涯的、浩浩荡荡的大江。
每逢假日,我也常约伴去登山。
我们不相信那山颠的云雾缭绕中有什么“神仙”,也不相信那白云深处有什么“高士”。
我们去爬山,是为了休息脑筋,增强体质,丰富知识,同时也是为了锻炼革命的意志。
当我们花了很大的气力爬上第一个山头,回头看看我们所经过的曲折盘旋的小径,看看在我们脚下飞翔的鹰隼,就不觉要高呼长啸。
爬过几个山头以后,又看见前面还有更高的山俯视着我们。好容易爬上最后的顶峰,看看周围,看看耸峙的峭壁,突兀的危崖,嵯峨的怪石,挺立的苍松。在我们脚下是苍茫的云海,云海的间隙中,可以看到乡村,看到通往天边的道路……
这真是一种好的运动,好的锻炼,登山远望真令人心旷神怡,好像胸中能装得下山川湖泊。
我们曾在大海的近旁度假。
碧绿的海水吐着白茫茫一片浪花,蔚蓝的天空像半透明的碧玉般的圆盖覆在上面,海鸥翱翔在晴天和大海之间。太阳就睡在我们的脚下。
辽阔的晴空,清新的空气,荡涤了我们多少工作的疲劳啊!
这是湖边休养所里的夏夜。
凉风轻轻地触动着帏幔,我怀抱着微白的清宵梦入到渺茫的烟水之中。湖上的白莲花冉冉起来,变成穿着轻纱的姑娘在荷叶上跳着芭蕾舞。
我没有到过龙门壶口,没有看到过雁荡龙湫,但也看过黄果树的瀑布和许多偏僻地方的大瀑布。
远离瀑布还好几里,就先听到丘壑雷鸣,先看到雾气从林中升起。走前去一看,只见一股洪流直冲而下,在日光映射下,像是悬空的彩练,珠花迸发,有如巨龙吐沫;水冲到潭里,激起了沸腾的浪花,晶莹的水泡。大大小小的水珠,随风飘荡,上下浮游,如烟如雾,如雨如尘,湿人衣袖。上有危崖如欲倾坠,下有深潭不可逼视。轰隆的巨响,震耳欲聋,同游旅伴虽想交谈几句,也好像失去了声音。
看了瀑布使人感到有一股雄壮宏伟的气势,奔腾冲激的力量,云蒸霞蔚的氛围,它虽然没有具体说出什么,但它的冲劲的确使人振奋。
我并不怎么喜欢盆栽的什么名花;我倒是更喜欢在广阔的草原上,看见淡淡的微风平匀地吹拂着无边无际的含露的野花。
盆景把宏伟的山川变为庭院里的小摆设。有人赞赏这些东西,认为这是人们按照自己的审美理想来安排山川。但在我看来,这些“理想”多少带有消闲的情趣。它怎能代替我们登上高山俯视云海,振衣千仞岗的感受呢!
小溪流唱着愉快的歌流走了,它将冲击着一切涯岸流向大海。静静的群山,则仍留在原来的地方,目送那盈盈的水波远去。
流水一去是决不回来了,但有时也会化作一两片羽云望故乡。
选自《散文》1980年2月号
西湖的雪景——献给许多不能与我共欣赏的朋友
作者:钟敬文
钟敬文(1903—2002),广东海丰人。作家、学者。著有散文集《荔枝小品》、《西湖漫话》、《湖上散记》等。
从来谈论西湖之胜景的,大抵注目于春夏两季;而各地游客,也多于此时翩然来临——秋季游人已暂少,入冬后,则更形疏落了。这当中自然有所以然的道理。春夏之间,气温和暖,湖上风物,应时佳胜,或“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或“浴晴鸥鹭争飞,拂袂荷风荐爽”,都是要教人眷眷不易忘情的。于此时节,往来湖上,陶醉于柔婉芳馨的情趣中,谁说不应该呢?但是春花固可爱,秋月不是也要使人喜欢么?四时的烟景不同,而真赏者各能得其佳趣;不过,这未易泛求于一般人罢了。高深父先生曾告诉过我们:“若能高朗其怀,旷达其意,……揽景会心,便得真趣。”这是前人深于体验的话。
自宋朝以来,平章西湖风景的,有所谓“西湖十景”,“钱塘十景”之说,虽里面也曾列入“断桥残雪”,“孤山霁雪”两个名目,但实际上,真的会去赏玩这种清寒的景致的,怕没有很多人吧。《四时幽赏录》的著者,在“冬时幽赏”门中,言及雪景的,几占十分的七八,其名目有“雪霁策蹇寻梅”,“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扫雪烹茶玩画”,“山窗听雪敲竹”,“雪后镇海楼观晚炊”等。其中大半所述景色,读了不禁移人神思,固不徒文字粹美而已。
西湖的雪景,我共玩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此间初下雪的第三天。我于午前十点钟时才出去。一个人从校门乘黄包车到湖滨,下车,徒步走出钱塘门,经白堤,旋转入孤山路,沿孤山西行,到西泠桥,折由大道回来。此次雪本不大,加以出去时间太迟,山野上盖着的,大都已消去,所以没有什么动人之处。现在我要细述的,是第二次的重游。
那天是一月二十四日。因为在床上感到意外冰冷之故,清晨初醒来时,我便推知昨宵是下了雪。果然,当我打开房门一看时,对面房屋的瓦上全变成白色了,天井中一株木樨花的枝叶上,也点缀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白粉。详细的看去,觉得比目前两三回所下的都来得大些,因为以前的虽然也铺盖了屋顶,但有些瓦沟上却仍然是黑色。这天却一色地白着,绝少铺不匀的地方了。并且都厚厚的,约莫有一两寸高的程度。目前的雪,虽然铺满了屋顶,但于木樨花树,却好像全无关系似的,这回它可不免受影响了,这也是雪落得比较大些的明证。
老李照例是起得很迟的。有时我上了两课下来,才看见他在房里穿衣服,预备上办公厅去。这天,我起来跑到他的房里,把他叫醒之后,他犹带着几分睡意的问我道:“老钟,今天外面有没有下雪?”我回答他说:“不但有呢,并且很大。”他起初怀疑着,直待我把窗内的白布幔拉开,让他望见了屋顶才肯相信。“老钟,我们今天到灵隐去耍子吧?”他很高兴的说。我“哼”的应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房里来了。
我们在校门上车时,大约已九点钟左右了,时小雨霏霏,冷风拂人如泼水。从车帘两旁缺处望出去,路旁高起之地,和所有一切高低不平的屋顶,都撒着白面粉似的,又如铺陈着新打好的棉被一般。街上的已经大半变成雪泥,车子在上面碾过,不绝的发生唧唧的声音,与车轮转动时,磨擦着中间横木的音响相杂。
我们到了湖滨,便换登汽车。往时这条路线的搭客是相当热闹的,现在却很冷落了。同车的不到十个人,为遨游而来的客人还怕没有一半。当车驶过白堤时,我们向车外眺望内外湖风景,但见一片迷蒙的水气弥漫着,对面的山峰,只有几于辨不清楚的薄影。葛岭、宝石山这边,因为距离比较密迩的原故,山上的积雪和树木,大略可以看得出来;但地位较高的保亻叔塔,便陷于朦胧中了。到西泠桥近前时,再回望湖中,见湖心亭四围枯秃的树干,好似怯寒般的在那里呆立着,我不禁联想起《陶庵梦忆》中一段情词幽逸的文字来:“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沅砀,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湖心亭看雪》)心想这时不知湖心亭上,尚有此种痴人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