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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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卷,《四书》、《易》、《诗》、《春秋》诸经稗疏考异十四卷,订正讹脱百
七十馀事。军中鲜暇,不克细细全编,乃为序曰:
昔仲尼好语求仁,而推言执礼。孟氏亦仁礼并称,盖圣王所以平物我
之情,而息天下之争,内之莫大于仁,外之莫急于礼。自孔孟在时,老庄已
鄙弃礼教。杨墨之指不同,而同于贼仁。厥后众流歧出,载籍焚烧,微言中
绝,人纪紊焉。汉儒掇拾遗经,小戴氏乃作记,以存礼于什一。又千余年,
宋儒远承坠绪,横渠张氏乃作《正蒙》,以讨论为仁之方。船山先生注《正
蒙》数万言,注《礼记》数十万言,幽以究民物之同原,显以纲维万事,弭
世乱于未形。其于古昔明体达用,盈科后进之旨,往往近之。
先生名夫之,字而农,以崇祯十五年举于乡。目睹是时朝政,刻核无
亲,而十大夫又驰鹜声气,东林、复社之徒,树党代仇,颓俗日蔽。故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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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黜申韩之术,嫉朋党之风,长言三叹而未有已。既一仕桂藩,为行人司。
知事终不可为,乃匿迹永、郴、衡、邵之间,终老于湘西之石船山。
圣清大定,访求隐逸。鸿博之士,次第登进。虽顾亭林、李二曲辈之
艰贞,征聘尚不绝于庐。独先生深(外门内必)固藏,追焉无与。平生痛诋党
人标谤之习,不欲身隐而文著,来反唇之讪笑。用是,其身长邀,其名寂寂,
其学亦竟不显于世。
荒山敝榻,终岁孽孽,以求所谓育物之六,经邦之礼。穷探极论,千
变而不离其宗;旷百世不见知,而无所于悔。先生没后,巨儒迭兴,或攻良
知捷获之说,或辨易图之凿,或详考名物,训访、音韵,正《诗集传》之疏,
或修补三礼时享之仪,号为卓绝。先生皆已发之于前,与后贤若合符契。虽
其著述大繁,醇驳互见,然固可谓博文约礼,命世独立之君子已。
道光十九年,先生裔孙世全始刊刻百五十卷。新化邓显鹤湘皋实主其
事。湘潭欧阳兆熊晓晴赞成之。咸丰四年,寇犯湘潭,板毁于火。同治初元,
吾弟国荃乃谋重刻,而增益百七十二卷,仍以欧阳君董其役。南汇张文虎啸
山、仪征刘毓嵩伯山等,分任校雠。庀局于安庆,蒇事于金陵。先生之书,
于是粗备。后之学者,有能秉心敬恕,综贯本末,将亦不释乎此也。
新宁刘君墓碑铭
君讳时华,字廷材,号宝泉。先世自江西徙湖南之新宁。曾祖有义。
祖儒禹,府学增生。父世贵,太学生。家贫,为商贾,化居以自给。君生有
至性,不忍其父久劳市廛,乃跪请曰:“大人直少休。兄学且有成,弟弱,
儿愿代父劳而服贾矣。”遂游资于江汉之间,量物度时,广取而节用;后人
而往,先人而归;家用阜康,亲以大悦。父病,在视终宵。医者言痰咸可生,
淡则死。君辄以手承痰尝之,味淡,因大哭。父没,母亦前卒,则推其所以
事父者以事继母。归自武昌,继母不泽,长跪自陈迟归之咎。继母病,服劳
达旦,营治药物,必自其手,不自他人。继母没,则推其所以事亲者以事长
兄,而蓄季弟。兄病,调护年除。兄卒,弟后卒,则又推恩以恤其嫠,以鞠
其孤子。厥后两家孤儿皆成立,两嫠皆旌表于朝,寿皆七十、八十,涕泣颂
君之德不敢忘云。
新宁,山邑也。僻在楚南、黔、粤之交,巨岭层峦,穹窿杂袭,郁饶
而不得少舒。自古未闻伟人杰士出于其间,亦乏甲乙科第。居民治生纤啬,
有唐魏之风。独君与江太公一峰,轻财好义,不屑屑于自殖。江君之子溢忠
烈者,仕至安徽巡抚;而君之子前渠,今为直隶总督;并有勋伐,为时名臣。
盖褊陋之俗一变,而山川之气昌矣。当君初贾异县,颇求饶益以娱亲心。既
而经纪有方,智足以扩其业,利足以仁其三族。所得资财,随手散去。一以
济物为功,息耗都不普省。乡里除道成梁,捐金钱惟恐不赡;施药疗疾,惟
恐不周。尝遇益阳大水,买小舟拯百人,蒿葬数百人。新宁大饥,饩邻里亲
旧粟,日半升,全活无算。又尝修育婴堂,建忠义节孝打,皆县中前此所无,
自君创之。城东北有义冢,岁岁常以冬春培其(阝也)茔,而植其仆碑。城南
有义塾,器物缺乏,常于君家取给焉。人或谓君:“岁入几何?施诸人者什
七,而自谋不及什三,后将难继。何不颇买田宅,为子孙稍立基业产’君笑
谓:“家有薄田,自足供疏食,焉用多为?吾以人情为田,以培养上类为种。
耕不计年,获不计世。庸讵知留路子孙者,不更大乎?”逮君没而门内鼎兴。
君子四人:长名长佑,即荫渠也,以拔贡生历官广西巡抚,两广总督,
直隶总督,加兵部尚书衔;次长佐,某官;次长伸、长健,某官。孙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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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孙永柞、永棋。天子褒长佑功,赠君暨君之祖父皆为光禄大夫。君配郑氏,
暨祖妣荣氏,妣李氏、曾氏,皆为一品夫人。盖君言于是果验。为善之报,
抑何捷也!郑太夫人恭俭宽仁,悉秉夫教,姒妇娣妇寡居,敬之,终身有思
纪。君卒以道光三十年六月十四日,寿六十有一。太夫人先三日卒,寿五十
有九。是岁十二月某甲子,合葬新宁西乡杨溪村之驾岭。昔道光丁末、戊申
间,江忠烈公尝为余称道荫渠之贤,兼述其世德。及荫渠入京,闻亲之讣,
求余文铭其墓。展转兵间,久疏文字,越今十有七年,始得表而铭之。铭曰:
举世奔利,独行抱义。庸德庸言,感格天地。外救饥溺;内抚诸孤。
仁心难谦,百优一愉。孰云不显,在幽弥馨;孰云无报,如影随形。神觌在
室,奇福在庭。郎君崛起,为国干城。削平寇乱,鼎祭钟铭。自无锡宠,褒
荣先陇。夫彝之南,万山环拱。我表其吁,来者钦竦。
国朝先正事略序
余尝以大清达人杰士超越古初,而记述阙如,用为叹憾。道光之末,
闻嘉兴钱衍石结事仪吉,仿明焦越《献征录》,为国朝《征献录》,因属给事
从子应符写其目录,得将相、大臣、循良、忠节、儒林、文苑等凡八百馀人,
积二三百卷,借名人之碑传,存名人之事迹。自别京师,久从征役,而此目
录册者不可复睹。同治初,又得鄢陵苏源生文集,具述其师钱给事于《征献
录》之外,复节录名臣,为 《先正事略》。于是知钱氏颇有造述,不仅钞撰
诸家之文矣。又二年,而得吾乡李元度次青所著《先正事略》,命名乃适与
钱氏相合。前此二百馀年,未有成书。近三十年中,钱氏编摩于汴水,次青
成业于湖湘,斯足征通儒意趣之同,抑地下达人杰主,其灵爽不可终阅也。
自古英哲非常之君,往往得火鼎盛。若汉之武帝,唐之文皇,宋之仁
宗,元之世祖,明之孝宗。其时皆异材勃起,俊彦云屯,(火昆)耀简编。然
考其流风所被,率不过数十年而止。惟周之文王暨我圣祖仁皇帝,乃阅数百
载而风流未沫。周自后稷十五世,集大成于文王。而成康以洎东周,多士济
济,皆若秉文王之德。我朝六祖一宗,集大成于康熙。而雍乾以后,英贤辈
出,皆若沐圣祖之教,此在愚氓亦似知之。其所以然者,虽大智莫能名也。
圣祖尝自言:年十七八时读书过劳,至于咯血而不肯少休,老是而手不释卷。
临摹名家手卷,多至万馀;写寺庙扁榜,多至千馀。盖虽寒酸,不能方其专。
北征度漠,南巡治河,虽卒役不能逾其劳。祈雨祷疾,步行天坛,并酸酱亩
盐而不御。年逾六十,犹扶病而力行之。凡前圣所称至德纳行,范无一而不
备。上而天象、地舆、历算、音乐、考礼、行师、刑律、农政,下至射御、
医药、奇门、王遁,满蒙、西域、外洋之文书字母,殆无一而不通,且无一
不创立新法,别启律途。后来高才绝艺,终莫能出其范围。然则雍、乾、嘉、
道,累叶之才,虽谓皆圣祖教育而成,谁曰不然?
今上皇帝嗣位,大统中兴,虽去康熙益远矣,而将帅之乘运会立勋名
者,多出一时章句之儒,则亦未站非圣祖馀泽陶冶于无穷也。如次青者,盖
亦章句之儒从事戎行。咸丰甲寅、乙卯之际,与国藩患难相依,备尝艰险,
厥后自领一队,转战数年。军每失利,辄以公义纠劾罢职。论者或咎国藩执
法过当,亦颇咎次青在军偏好文学,夺治兵之日力,有如庆生所讥挟策而亡
羊者。久之,中外大臣数荐次青缓急可倚,国藩亦草疏密陈:“李元度下笔
千言,兼人之才,臣音弹劾太严,至今内疚,惟朝廷量予褒省。”当时虽为
吏议所格,天子终右之,起家,复任黔南军事。
师比有功,超拜云南按察使。而是书亦于黔中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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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祖有言曰:学贵初有决定不移之志,中有勇猛精进之心,末有坚贞
永固之力。次青提兵四省,屡蹶仍振,所谓贞固者非耶?发愤著书,鸿篇立
就,亦云勇猛矣。愿益以贞固之道持之,寻访钱氏遗书,参计修补,矜练岁
年,慎褒贬于锱铢,酌群言而取衷,终成圣清巨典,上济周家雅颂誓诺之林,
不允足壮矣哉!
重刻茗柯文编序
武进张大令式曾,将重刻其曾祖王父皋闻先生《落柯文集》,而以写本
示余,属为之序。
盖文章之变多矣。高才者好异不已,往往造为瑰球奇丽之辞,仿效汉
人赋颂,繁声僻字,号为复古。曾无才力气势以驱使之,有若附赘悬疣,施
胶漆于深衣之上,但觉其不类耳。叙述朋旧,状其事迹,动称卓绝。若合古
来名德至行备于一身,譬之画师写真,众美毕具,伟则伟矣,而于其所图之
人固不肖也。吾尝执此以衡近世之文,能免于二者之讥实鲜,蹈之者多矣。
皋闻先生编次七十家赋,评量殿最,不失铢黍。自为赋亦恢闳绝丽,
至其他文,则空明澄彻,不复以博奥自高。平生师友多超特不世之才,而下
笔称述,适如其量。若帝天神鬼之监临,褒讥不敢少溢,何其慎欤!
自考据家之道既昌,说经者专宗汉儒,厌薄宋世义理、心性等语,甚
者低毁洛闽,披索疵假。枝之上(艹下鬼)而忘其本,流之逐而遗其源。临文
刚繁征博引,考一字,辨一物,累数千万言不能休,名曰汉学。前者自矜创
获,后者附和偏(讠皮)而不知返,君子病之。先生求阴阳消息于《易》虞氏,
求前圣制作于《礼》郑氏,辨《说文》之谐声,剖晰毫芒,固亦循汉学之轨
辙。而虚衷研究,绝无陵驾先贤之意萌于至隐;文辞温润,亦无考证辨驳之
风。尽取古人之长,而退然若无一长可恃。意其蕴蓄者厚,遏而蔽之,能焉
而不伐,敛焉而欲光。殆天下之神勇,古之所谓大雅者欤!
张氏之先,两世贤母抚孤课读。一日不能再食,举家习为故常。孝友
艰苦,远近叹慕。自粤贼纵横,东南糜烂,常润等郡,室庐荡然。张氏之穷
约,殆有甚于畴告。书籍刻板,皆摧烧不复可诘矣。余昔读张氏诸书,既钦
其笃行;兹重览 《茗柯文编》,乐其复显于世也。乃忘其陋而序之。
君,穷年磨厉,期于有成。王考气象尊严,凛然难犯。其责府君也允
峻,往往稠人广坐,壮声河斥;或有所不快于他人,亦痛绳长子。竟曰(口
高)(口高),诘数愆尤。间作激宕之辞,以为岂少我耶?举家耸惧,府君则
起敬起孝,屏气扶墙,(足叔)(足昔)徐进,愉色如初。王考暮年大病,痿痹
(疒音)哑,起居造次,必依府君,暂离则不怡,有请则如响。然后知夙昔之
备资府君,盖望之厚而爱之笃,特非众人所能喻耳。
咸丰二年,粤贼窜湘,攻围长沙,府君率乡人修治团练,戒子弟,讲
阵法,习技击。未几,国藩养母丧回籍,奉命督办湖南团练。明年,又奉命
治舟师,援剿湖北。府君僻在穷乡,志存军国。初令季子国葆募勇讨贼,既
又令三子国华、四子国荃,募勇北征鄂,东征豫章,粗有成效。而府君遽以
咸丰七年二月四日弃养。阅一年,而国华殉难于三河。又四年而国葆病没于
金陵。朝廷褒恤,并予美溢。而国藩与国荃遂克复安庆、金陵两省。虽事有
天幸,然亦赖先人之教,尽驱诸子执戈赴敌之所致也。
初,国藩以道光间官京师,恭遇覃恩,封正考暨府君皆为中宪大夫,
祖妣暨先母皆为恭人。逮咸丰间,四遇覃恩,又得封赠,三代皆为光禄大夫,
妣皆一品夫人。今上嗣位,四遇覃恩,又以战绩,兄弟廖膺封爵。于是曾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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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君儒胜,王考府君玉屏,暨府君皆封为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候爵;曾
祖姚氏彭,祖姚氏王,先妣氏江,仍封一品夫人。呜呼!叨荣至矣!
江太夫人为湘乡处上沛霖公女,来嫔曾门,事舅姑四十馀年,僖曩必
躬,在视必恪,宾祭之仪,百方检饬。有子男五人,女四人,尺布寸缕,皆
一手拮据。或以人众家贫为虑,大夫人曰;“某业读,某业耕,茶业工贸。
吾劳于内,请地劳于外,岂忧贫哉?”每好作自强之言,亦或谐语以解劬苦。
咸丰二年六月十二日疾卒,九日二十二日葬于下腰里宅后。府君以七年问五
月初三日葬于周壁冲,至九年八月某日并改葬于台洲之猫面脑。府君有弟二
人,仲曰上台,年二十有四而没。府君视病年馀,营治医药,旁皇达旦。季
曰骥云,推甘让善,老而弥恭。无子,以国华为之嗣。后府君王年而没。女
四人,其二先卒,其二继逝。诸于今存者,惟国藩与国潢、国荃三人。诸孙
七人,曾孙七人。于是略述梗概,以著先人纪德,垂荫无穷。而小子才薄能
鲜,忝窃高位,兢兢焉谁不克负荷是俱云。
湖南文征序
吾友湘潭罗君研生,以所编撰 《湖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