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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柯云路2夜与昼-第3部分

小说: 柯云路2夜与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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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体背景你不清楚吧?”  
  “不清楚。我也不想去多了解。”  
  “那不对,你应该搞清楚背景。”  
  他怎么不想搞清楚背景?什么人搞的,什么缘由,通过什么渠道,上层都有哪些人看了,现在有什么反应?这都是他应该迅速了解的,然后才有对策。他还能不明白这些?但是在表面上,他要摆出的恰恰是这种毫无反应的平和姿态。  
  他的平和更激起了黄平平的关心:“你应该了解,这件事背景挺大的。一般人哪能搞这么大动作?我有几个新闻界、政界的同学都听说了这份‘内参’,都觉得有来头。”  
  “不胜荣幸。”  
  “你要有对策。要不,你会成为牺牲品的。”  
  李向南略蹙起眉瞧了黄平平一眼,目光中含着对她谈话的思索和理解。  
  “你这次来北京打算干什么?”黄平平问。  
  “干什么?”他带着一丝自嘲笑了,“我就是张着嘴到处去游说呗。想办法从上面解决问题。好,过两天有时间我找你聊,把旅行袋给我吧。”他果断地伸出了手。  
  “到汽车站,车来了再给你。”  
  “不用,我不想坐车了,我想顺长安街走走,走两站再上车。”  
  他的举止多少有着一种在关心自己的女性面前故作悲壮的矫情,但他心里也确实想在这宽阔的大街上走一段,展开一下自己的思考。他不愿马上把自己装进拥挤的公共汽车。他要再考虑一下这次的北京之行。  
  “那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不用,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  
  “没关系,我家就在前面,南池子大街,顺路。”她抬腕看了下手表,又朝前看看,“而且,我和两个人约着在东单碰头,走过去时间正好。”  
  黄平平陪着走,这正是李向南所愿意的。  
  “你和林虹‘文化革命’前是一个学校的?”黄平平问。两个人沿着长安街慢慢走着,路边树影疏疏。  
  “是。我高一,她初一。我们有过一段很不寻常的友谊。”  
  “他们在你和林虹的关系上也造了很坏的舆论。所以,我想问问。”  
  “‘文革’中她父母都被迫害死了,她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后来呢?”  
  “后来……她去内蒙兵团,我随后去农村插队了。”  
  “你们为什么……噢,你等一下,”黄平平突然把话打住,朝马路对面十字路口的广告牌下看了看,已经来到东单,“我去和他们谈谈,只需要两分钟。约好的。你等我一下。”她放下李向南的旅行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小本,匆匆跑过了马路。  
  隔着车灯如银河的马路,李向南看见她和等在广告牌下的两个小伙子交谈得很热烈。那两个小伙子都戴着眼镜,似乎正向她急切地说明着什么。她很注意地听着,点着头,时而往本上记着,一副关心的神情。不知为什么,他此刻心中生出一种不快来。他不愿意半路上出现这个插曲。那两位“眼镜”话真多。黄平平像是打算结束谈话了,她合上本,朝马路这边指了一下,解释着什么。两个年轻人远远朝这儿看了看,打着手势,更激动地继续讲着……黄平平左右瞧着来往车辆,穿过马路来。  
  “他们要成立一个二十一世纪委员会,编辑出版一套介绍世界最新思想的丛书,让我帮忙,还让我参加编委。”她抱歉地边解释着边从李向南手中拿过一个旅行袋,“你愿结交他们吗?他们这群人挺有思想的。”  
  “我暂时还没兴趣,顾不上。中国现在更需要变革社会的实践。”他显得有些淡然。是在有意无意地贬低着那两个人的价值?他一向是特别注意联络各种力量的。是为着显示自己的优越与力量?小家子气。于是他又添了一句,“等过几天吧,你给我介绍一下。”  
  “好。还接着咱们刚才的话题吧。”黄平平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后来怎么断了联系? ”  
  “这事情别问了,好吗?”  
  李向南的表情和声音使黄平平感到惊愕,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天下的事情真复杂。李向南到古陵县当县委书记,竟意外地遇到十几年不见踪迹的林虹。林虹是在此之前和顾晓鹰结了婚又离了婚。现在顾晓鹰的父亲成了李向南的上司——省委书记。而顾小莉又……  
  “小莉这个人怎么样?”半晌,黄平平打破沉默,又提出新的问题,“她对你是不是……”  
  “她对我可能挺感兴趣吧。”李向南说。他对黄平平的这些询问其实并不反感,直觉告诉他:坦诚说明自己的处境(包括感情生活的处境)与表现强有力的成熟魅力,同是打动黄平平这种女性的有力手段。女人特别愿意帮助那些对自己推心置腹的男人。  
  黄平平笑了笑:“那你对她呢?”  
  “坦率告诉你吧,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呢。现在政治危机没解决,感情问题往后放一放再考虑。”  
  “可现在,你的感情问题也成了你的政治问题了呀。”        
  李向南看了黄平平一眼,是。事情都搅到一块儿了。  
  “你知道顾晓鹰吗?”黄平平问。  
  “怎么?”李向南看着她。  
  谈话被打断了。十几辆在路边缓缓骑行的自行车突然在他们旁边先后停住。“黄平平。”有几个人回过头来喊叫着。黄平平顿时眼睛发亮,她赶上几步,亲热地招呼着:“你们去哪儿?”那是一群佩戴着大学校徽的年轻人,此时纷纷下车,七嘴八舌地围上黄平平:“我们湖南同乡会已经成立了。”“我们也请你参加。你不也是湖南人吗?”  
  “谁的主意?准是想哄着我给你们跑腿办事。”黄平平聪明地一笑。  
  众人也笑起来。  
  “你们现在多少人了?”  
  “已经一百多人了。而且发展到清华、师大、人大去了。”  
  “校领导同意吗?”  
  “凭什么不同意?宪法规定集会、结社自由。”  
  “爱国主义要从爱家乡开始嘛。不爱家乡,爱国是抽象的。”  
  …………  
  “听见了吧,他们大学生在搞同乡会。”黄平平挥手送走他们,带着还没完全消逝的笑意走到李向南身边,“噢,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顾晓鹰。”  
  “对,你一定要提防他。他周围有一帮干部子弟,很有能量。他们最近也在搞你。”  
  “搞我干啥?”  
  “怕你以后当总理接班人吧?”黄平平讽刺道。  
  “无聊。”  
  “现在年轻人之间的矛盾,比他们和老头儿们的矛盾还尖锐呢。都以为自己行,都想上去,团团伙伙,争权夺势。”  
  黄平平说的是事实。变革时期的权力再分配是充满戏剧冲突的。自己不能轻易表示对此的蔑视,那样含着突露锋芒、招致仇嫉的危险;也不能装做愚钝无心,除非他退出政治,否则会自缚手脚。他要对这种现状有充分的估计,要有一个“宣言”,一个在同代人中塑造自己形象的宣言。北京之行的政治行动就准备从此开始。  
  “中国这么大,谁妨碍谁?”他讲道。  
  他的话被黄平平打断了。“哎,你看前边,”黄平平拉了他一下,“就是我说的那一帮人。那不是凌海?他们看见咱们了。”  
  他和他们相遇了。旁边是一层层雪亮灯窗的北京饭店,楼前是一排排的小轿车,大门台阶上是纷沓上下的脚步。一伙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围着两辆崭新的红色摩托。“货搞到了,怎么过来?——民航不行。”“我去广空看看,不行,看看北空这儿行不行。哎,你他妈的不是有办法吗?”“我去找找‘大头’,走他爸爸的门子试试。”“那十辆汽车呢?”“问题不大,你把买主联系好,是陕西的吧?”“是。价钱还是上次咱们说的。”“哎,那边过来的是黄平平吧?”“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我认识,李向南。”“是他?”“和他聊聊。”“逗逗他。”  
  这是一群干部子弟,一看就知道。有的衣冠楚楚,有的穿着很随便,但都有一股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洒脱和放荡。他们和黄平平显得很熟,她也和他们谈得挺亲热。(她和谁都能亲近到一块儿。这点让他反感。)自己只认识其中一个:凌海。  
  “向南,刚从改革一线凯旋归来?”凌海随随便便招呼着,带着股玩世不恭的亲热。他个子不高,脸盘黑瘦,穿着件破衬衫,戴着副黑框眼镜,一手扶车把,一手扶车座,斜着身懒散地靠着摩托车,处在人群的中心位置。  
  “什么凯旋,狼狈了一个月,回来舔伤口来了。”他也笑着回答。入乡随俗,和这些人讲话,多少也要拿出一点放任劲儿。  
  “我给诸位介绍介绍,这就是今日的政治新星。”  
  “流星也算不上。”  
  “流星也比我们这些草民强。”  
  “你们干什么呢?”他把目光从凌海身上移到周围的七八个人身上,好像和他们也是熟识的朋友。他希望化解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这种不谐调、不融洽甚至有些隐隐对立的气氛——看这一双双眼睛。  
  “我们能干什么?搞点蝇头小利。向南,北京有一份‘内参’参你,你已经知道了吧,谁搞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  
  “不必。我不打听他们的情况。”  
  “你够海量的啊,大家风度。”  
  “中国这么大,咱们这一代人就是一块儿都上,也要费点劲才能拱出一条路来。”  
  “算了,别上政治课了。我是草民,对政治不感兴趣。你要彩电,要舞伴,找我,我那儿每星期六晚上有周末俱乐部。”他抬腕看了看表,“向南,平平,你们现在去不去?我那儿肯定已经热闹开了。”  
  “我刚下火车,还没回家,不去了。”  
  “你呢,女社会活动家?”  
  “我等会儿再看吧。”  
  “向南,你们搞政治的明枪暗箭地去厮杀,败者为寇,胜者为王。你们谁掌权能容我凌海就行。”  
  “我绝不把枪口指向咱们同一代人。”  
  “你这就是矫情了。搞政治的还讲这个?搞政治不就是争权吗?”  
  试图和他们进行正经的谈话是愚蠢可笑的,自己会像个受揶揄的大傻瓜。没有必要再扯下去。但是,必须在一个有力的点上结束这场谈话。  
  “凌海,不和你多较真了,”他说,“说句亮底儿的话吧,我是两种准备:一个,如果干得顺手,那就干下去,到四十岁时退下来,搞我的战略理论研究,写两本书;一个,如果不顺利,我就算是滚地雷,给大伙儿滚出一个无雷区来。” 
  “为什么你要对他们来这么一个宣言呢?”  
  “同代人之间的争权夺势最肮脏可怕。不从里面超脱出来,那就什么也不用干,都完蛋。”  
  “你这是不是掩护自己的策略呀?”  
  “……应该说是我的真实思想吧。”其实更是他的策略。  
  两个人在长安街上继续走着。街上的汽车不那么稠密了。笔直的马路一点点显出宽阔来。路边的树影下,一对对漫步的青年人情投意合地低语着。北京的夜晚从喧嚣中一点点挣脱出来,露出一丝温和与宁静。前面不远处展开海一般宽阔的天安门广场。在朦胧的夜色下,它更显得博大、深远、浩瀚,使人产生一种苍莽的历史感。人民大会堂与历史博物馆东西对峙,雄伟凝重。  
  “你对他们多提防一点就是了。”黄平平说,“好,我到家了,”她指着右边的南池子大街路口,“一进口就是。不送你了。你从这儿上车吧。”  
  “再见,谢谢你。”李向南接过旅行袋,又伸出手,“你的报告文学稿要是不太急用,我再借两天,让我父亲看看。说不定我和他还要干一仗呢。”  
  “祝你胜利。”  
    
 
                                                                                          
         


第三章  
  大儿子向南还没回来,李海山有些烦躁。  
  他看了看写字台上的座钟,已经八点半过了,照理该到了。是火车误点了?他又瞥了一眼写字台上的那张报纸,再一次皱了皱眉。通栏标题是《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这题目就不像话,简直是西方报纸那套哗众取宠的搞法。再好的人加上“新星”两个字,就满身轻浮气了。简直是乱弹琴。小小年纪,小小一个县委书记,刚去没几天就吹成这样,能不夭折吗?他想起了这两天刚看到的那份“内参”,把向南说成那样,实为诬陷。可向南也的确是毛毛躁躁,咎由自取。他手撑写字台慢慢站起来,背着手在他这间卧室兼书房里踱起来。灯光移动着他淡淡的身影。    
        
  在写字台斜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秘书小章,膝盖上放着打开的活页夹,拿着钢笔,等待给首长记录。  
  六十多岁的人,瘦高个儿,有些驼背,短袖白衬衫显得宽大空荡。脚上穿着方口黑布鞋,步履很轻,舒缓地落在水泥地上。走走停停,最后叉着腰在墙上一张五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前站住。两颊凹陷的脸上目光矍铄锐利,露出军人的风度——每当他回忆过去时,目光里就多一些军人气质。  
  小章扶了一下黑框眼镜:“李部长,您刚才讲到黑虎岭突围后的晚上了。”李海山过去是部长,现在中纪委,跟了他多年的秘书还沿用着旧的称呼。  
  李海山看着地图,只是“嗯”了一声,表示都知道。  
  他正在写回忆录。这些年他越来越喜欢回忆。是不是年纪大了,人就容易沉陷于往事之回想呢?自从离开了主持一个部繁多工作的职位,他就有了正在退出舞台的感觉。这是一种他不愿承认的可怕而巨大的冷清感。他的目光离开地图,移到墙上一条横幅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他最近才写了挂上的。只能志在千里,不能行之千里。老骥伏枥,面对着新的现实。他要抓紧写他的回忆录。  
  他走出房门来到客厅,客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散乱地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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