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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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教练的用心谁也不明白。但他高兴的是,他的做法已经在肖丽身上产生作用。而且还收到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肖丽的技术明显进步了。她的聪慧、吸收能力、善于创造性地发挥的才华,以及优良的身体素质,都再次得到证实。尤其她有种如饥似渴的进取心,仿佛拴结在这一切前头的快马,带着她向前飞奔。这样,尽管徐颖和队里三两个姑娘说出些不满、牢骚、甚至很难听的话,变成风言风语,传到总教练耳朵里,总教练也不以为然。因为,观众、行家、对手,以及本队的大部分队员都一致承认,在短短的时间里,这个二十岁刚过的姑娘已经奇迹般地一跃为这支全国篮球劲旅中当之无愧的主力了。她的出场与否,关系到全队的阵容、实力、士气和成败。任何地方、任何团体、任何一群人中都有一个关键性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就是这样的人物。她还是她的球队在最近举行的全国十二城市篮球对抗赛中夺得亚军的突出的因素。
她终于从个人爱的天地中彻底跳出来,看到一片无限广袤深远的天地。她象从小沟游到湖泊里的一条鱼儿。原先那小沟里的生活是充满迷人的诗意的。恬静、安详、温柔、清甜,沟旁是碧绿的苇秆,沟底是棉絮般又厚又软的水藻;偶尔兴起一点点波澜,不过是徐徐轻风吹动的,岸边垂下的柳梢儿撩拨的……那也是一种诗意。可是当它游入湖泊,感受到的全然是另一番景象。四外开阔,岸边陡峭,湖底满是坚硬的岩石。随时随地,都能碰到排天的大浪,飞动的漩涡,疾猛的潜流。需要搏斗,需要竞争,需要进攻;因此也需要意志,需要勇气,需要刚强和韧性。这里的一切都是强烈的、运动的、刚猛有力的,一切都是硬碰硬。一派壮观的景象,一股劲猛的气势,象大海的浪潮永不停歇地奏着一种激昂的调子。只有强者在这中间才能获得快乐。而尝到这快乐的鱼儿,是不会再返回原先那小沟的……
运动员有他们特有的快感与欢欣。
当他们在聚光灯的强光下,准备上场投人激烈的对抗,他们猫下腰勒紧鞋带,直起身子轻松地弹跳几下,此刻全身洋溢着充沛而渴望勃发的活力,洋溢着一种激情,这激情就象将要在歌唱家的喉咙里变成响亮的声音那样;当他们在观众热烈的助威声中,球儿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一道优美的弧线,轻巧地落人篮筐,这感觉就象画家在纸上画出最得意、最生动、最奇妙的一笔;当他们带着球机智地摆开一个又一个防守队员,就象数学家一步步顺利解开一道复杂的方程式;当他们终于打败一个强有力对手的瞬间,好比伐木工人你一锯、他一斧,终于合力轰然放倒一棵参天大树。那青葱的大木躺在地上,树上的积雪还莹莹闪烁地从半空飘落下来……
这不是由事业中所得到的幸福么?职业中包含着事业。有职业的人,并不都能感到事业的存在。谁感到了事业,谁才会懂得生活和工作的幸福,谁就会从个人的天地里跳出来而不觉得工作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负担,谁就会产生出一种忘我、无私、献身而使庸人莫解的壮丽精神,谁就会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并使灵魂变得更加纯净和崇高……
至于尚丽对于那桩随同靳大成一起消失的往事,是否还在思恋,别人很难得知。她与她要好的大杨也许会说些更深一层的心里话;这个傻里傻气的讲义气的高大姑娘总把自己放在肖丽保护人的地位上,即使她知道什么,也不肯向外泄露。而实际上她还知道有关那桩事一些关键的秘密,不曾对肖丽泄露过呢!本队一些细心的姑娘只注意到,自从那桩事后,肖丽很少再与男队队员接触,说话更少。有时男篮队长华克强找机会来和她说话,她却很少搭腔,甚至当众弄得华克强挺尴尬,别人看不过去,她并不以为然。人们说,她的心变冷了。果真是这样么?
她这样想过:“早知这样,一切都不应该开始!”她后悔那桩事么?
谁会发现,每天早晨在围着体育馆大街上跑步训练时,每每跑到曾经与斯大成密约幽会的小街口处,她总要把头扭向另一边,加快几步跑过去……如果有人知道在那小街上发生过的甜蜜的秘密,就会由此而判断出,那件往事不过变成了无形而沉重的记忆,收藏在她心底。她丝毫不曾把它丢弃,不过将它藏得连自己也不想再看罢了……
一年后,肖丽她们的球队在全国篮球锦标赛上获得冠军。在刚刚比赛回来不久的一天,总教练把她叫到体委办公室,办公室黄主任也在。总教练光彩满面,用一种由于控制不住的兴奋而变了调儿的声音告诉她:“我告诉你一个最好的消息。” “是不是下星期要同欧洲劲旅布拉格女队比赛?”“比这消息还重要!我”总教练吸了一口烟,似乎以此停顿一下,使自己的情绪保持住平衡;谁知烟是兴奋剂,反刺激得他目光灼灼发亮,他急不可待地大声说:“我祝贺你!”
“什么事,总教练?”肖丽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被调到国家队去了。打主力后卫。”总教练说完,眼瞧着她,等待她高兴的反应。
这是所有运动员都会高兴的事。谁想她任了一下,微整的眉宇间竟然流露出一些怅惘情绪。
总教练问:“怎么?你舍不得妈妈?”他知道她没有爸爸,又是独生女,自小与妈妈没分开过。
“不,不是为了妈妈,是您……”她下边的话没有说出来。
“我?提这做什么?我们把你培养成材,就是要送到国家队去,为祖国争光。至于我”总教练说到这里,扭头看看身边的黄主任,神秘地笑了。
黄主任把他的短短的胳膊绕到颈后,搔搔胖胖的后脖根儿,笑眯眯地对她说:
“卢挥同志也调到国家队去,任副教练,还是你的教练,你们还在一起,怎么样?”
“当然好!”她沙哑的嗓音透出强烈的喜悦,说,“什么时候?”
“等你们下星期和布拉格队打完比赛就走。”黄主任说:
“肖丽,布拉格队可是个强队,这是场硬仗,也是你在这儿最后一场比赛。你可得给观众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呵!不要人一走,也不肯费力气喽!”
她听着,笑着,全身却都热烘烘的,好象发烧似的。期待中模糊的未来已经变成现实,愈来愈明亮地接近她了。她抬起一双黑盈盈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瞧着她的教练。
十二
电动记分牌上显示出绿色的比分数是:61比60,布拉格队处于领先地位。
记时钟的移针距离终场还有五秒钟。钟面是红色的,正在“暂停”。暂停后的发球权在尚而她们手中。这短短的、转瞬即逝的五秒钟就变得至关紧要。在比赛场上、在运动员的生涯里,有的时刻真象到了生死关头那样令人提心吊胆。在这五秒钟内,只要肖丽她们投进一球,增加两分,就反以一分超出,获得胜利;如果投不进球就会以一分之差而失败;这样的失败会成为运动员一件抱憾终生的事。但谁又有把握进球或不进球?两方的胜败都决定在这难以预测的五秒钟内!看来布拉格队的姑娘们要在球篮前架起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墙,肖丽她们却非要破墙而入不可了!
双方队员都围在教练身边。在这些高个子的姑娘中间往往只能看见教练一双比比划划的手。
穿梭一样、一胖一瘦两个裁判员在空闲时间里,随随便便地蹓跶着,不时掏出手绢抹抹亮闪闪的前额;那个几十分钟内一直在场上、在双方姑娘的手里、在观众们的眼中飞来飞去的球儿,此刻一动不动地停在打蜡的地板上,等候姑娘们对它最后的争夺。
四边挤满观众的看台比起这比赛暂停期间空无一人的场内要热闹多了。四千张嘴巴,没有一张闻着;即使哑巴也在“呜呜哇哇”地发声。人们的猜测、焦急、担心、切盼,都混在声音里。整个体育馆象个嗡嗡响的大蜂房。布拉格队来我国已经赛过三场,全都取胜。今天是她们来访的最后一场比赛。观众们都巴望自己国家的运动员能够获胜,更巴望自己城市的运动员能够把荣誉和胜利从这强有力的对手的手中夺来。但还有五秒钟呵:除非是一名神投手,变神奇为事实。神投手也有失误的时候!
肖丽夹在她的女伴们中间,听侯卢挥布置战策。她不断地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掠一掠头发,尽管她一贯头脑镇静,此时此刻也难免有些紧张。面对着平均身高比她们高出十公分、防守严密、经验丰富的对手,如何能在五秒钟内发动一次急如闪电而又能奏效的进攻?
总教练卢挥沉默了十几秒钟才说话。他想使队员们的心情平静一下。尽管他内心的焦虑已到了快要燃烧的地步,但他的声音和表情却异常平稳。他知道,此时他的情绪最容易感染和影响队员们。他稳稳当当地向她们口授一条对策。他说要有一名“敢死队员”,接过球强攻上篮,有意制造对方犯规,夺取罚球权。只要罚中一球就能战平,投中两个就能反败为胜。他布置完策略后,才一指肖丽说:
“你来完成!”
肖丽今天打得出色又顽强。总教练布置战策时,已经看到肖丽狠狠咬着下唇,眼睛直直盯着他,目光里有种要求充当这名“敢死队员”的强烈渴望,就象一名勇敢的战士打仗打红了眼,要舍身去炸掉对方的碉堡一样。实际上总教练也认为肖丽完成这任务是最合适的。他之所以事先没提出她来,为了先在她心中点燃起求战的欲望。他深知,一个运动员没有这种欲望,就没有勇斗的锋芒、决心和行动。果然尚丽说:
“好,我来!”
裁判吹哨,暂停时间已过,比赛就要开始,运动员纷纷上场。肖而转过身正要回到场上时,总教练赶上一步,一拍她肩膀轻声说:
“带球往里冲,什么也别怕。无论如何也得拿下这两分!”
肖雨从总教练这句话感到了他内心的焦灼。她什么话也没说,上场了。她具有一个优秀运动员必备的素质,在火烧眉睫的关键时刻也尽力能使情绪稳定下来。
哨儿响了,球儿传出来,这群高大的布拉格队姑娘都张开长长的手臂,采取死死的人盯人战术。表面一间变成绿色的记时钟的秒针开始向终点移动。全场的观众沸腾起来。肖丽摆开看守她的队员,接到球儿,转身运球,以异常突然和快速的动作切人对方防守的腹地。对方两个金头发的防守队员扑过来,她肩膀猛地左右一摆,并预感到这个防守队员中间会被她虚晃出一个空档,果然一个防守队员被她晃开了,空档出现了!她不顾一切腾身跃起,斜着身子象一张纸片插入那空档,单手托球上篮。她知道,这两个防守队员只要“关门”堵截她,就会造成犯规。但对方在这至关紧要的时刻,也是不顾一切硬扑上来堵截她。过于猛烈的前冲使她的身体失去重心;这时,她感到小腿什么地方被一个滑溜溜的东西绊一下,身子象飞出去的话直条条向前栽出去,收也收不住,再做任何自我保护性动作也来不及了,跟着“嘭” 地摔得头昏眼花,她使劲摇摇头,以使自己清醒过来,看到的却是许多条腿、许多只脚,还有红黄色的袜子和自球鞋……她竟摔出五、六米远,直到端线外边。裁判员紧急地吹响哨子,对方犯规了,记时钟的表面又变成红色,秒针停止在最后一秒钟上。该由肖丽主罚犯规球,肖丽还卧在地上没站起身。大杨跑过来,把她扶起来,问她:
“你怎么样?”这声音淹没在四边观众对防守队员明显犯规的不满的哄喊声里。
她刚要站稳,忽觉自己的左腿好象不是她的,麻木,没感觉,好象根本不存在这条腿,力气也用不上;身子忽地一歪就倒了。运动员都围上来,布拉格队运动员也过来对她说着听不懂的外语,跟着总教练带着背着药箱的保健医生急急忙忙地跑来。当保健医生轻轻捏一担她的膝盖,她突然感觉疼得钻心;她有生以来从未这样疼痛过,差点叫出声来。保健医生站起身附在总教练耳边说了两句,总教练的脸色立刻变了。扭头对大杨说:“快抬下去,送医院!”
但是肖而坚决不肯下场,她抓着大杨粗粗的胳膊,用右脚支撑地面爬起来,她两次尝试着用左脚触地,但脚尖几乎掠着地,未及用力,膝头部位就发生难忍的、撕裂般的剧疼。莫非膝骨摔碎?她来不及想,双方的角逐正处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两手抱住大杨的肩头,右脚一蹦一蹦跳到罚球线前。她坚持要罚球,无论总教练、保健医生和裁判怎样劝阻她,她也不肯,
她在罚球线前,微微拾起左脚,将身体重心移到右腿上,由于剧疼、紧张和一时不能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她的右腿有些抖颤。举起球的双臂和上半身有些摇晃。刹那间,她感到篮球架距离自己那么远,球那么重,她几乎没有力量把球儿投到那里。她就死盯着篮筐,努力使自身稳定和平衡。汗水从额头淌下来,“嗒嗒”滴在地上。四外观众都给这场面、这做法、这顽强的精神惊呆了。大部分观众不觉站起身来,没人出声,怀着担忧心情,紧盯着她在这艰难情况下的两次投篮。
记分牌上还是61比60。罚球之后的比赛时间还剩下最后一秒钟。无论哪一方都无法利用这过短的时间了。两方的胜败都押在肖丽的手上了。
当肖丽身体略略稳定、手上也略有把握时,她一扬手,珠儿从她手上飞出,好象她的心也跟着飞去了,数千观众的心也随着球儿飞去了。这球儿在空中有些飘飘忽忽,也不象她平日投篮那样干脆利索地应声人网,而是碰到篮筐,并在篮圈上弹了两下,这时人们的心就象球儿一样蹦了两下,终于落入网内。
鸦雀无声的体育馆内,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裁判拿着球,等候她第二次投篮。她抬起手背抹抹汗,有了这一分,她心里镇定得多了。但她独腿支撑的身子又开始左右摇晃起来,似乎站不住了。她抬手叫大杨过来,手扶着大杨硬梆梆的肩膀小憩片刻。大杨眼里噙着泪,一双小眼睛亮闪闪的,对她说:
“小肖,算了。